第兩百零九章 活著就好
大楚興明三十年這一年是個多事的年頭。 韃子大舉入侵幽州,短短兩月時間,幽州十六城被侵占近乎一半。 皇帝拒不派兵支援,連一郡之隔的營州也無動于衷,幽州治下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梁王之子求援未果憤然叛出京城,幽州之危解了之后以幽州十六城為據點,直取京城。 而后,晉王趙王等藩王紛紛趁亂出擊,搶占城池。 大楚的太平盛世就此結束,一段持久的戰亂拉開了序幕。 此時皇帝病危,禪位太子九黎。 孟九黎登基之后迅速整理朝綱,釋放被囚的晉王世子趙王世子,重用長寧侯,英國公,平國公等老將,一方面以懷柔之策詔安叛軍,另一面又命叛軍以雷霆之勢各個擊破圍剿叛軍。 歷時兩年,戰亂終得平息。 大楚再也沒有藩王割據,皇權一統天下。 晉王,趙王等人不是戰死就是被斬殺,無一善終。 而梁王一脈,史書之上,卻沒有任何記載。 陽春三月,福州城邊的半月湖旁,一個綰著墮馬髻的年輕婦人挎著籃子,帶著一個年輕的小丫頭朝那擠擠攘攘的集市走去。 小丫頭跟在身后邊走邊嘰嘰喳喳的開口道:“夫人,這會兒時辰早了一些,怕是還沒有開市呢!” 舒清莞眉頭臉上帶著笑意,可眉頭依舊有一抹劃不開的愁緒。 “不早了,漁船都歸了,肯定是已經開市了。” 眼罷,再也不理會身后的小丫頭,挎著籃子朝前走去。 兩年了,她按著孟良辰臨走之前的意思一個人從最北的幽州來了最南的福州。 一路行了上萬里。 從十五走到了十七,從豆蔻少女走成了深宅婦人。 她始終沒有找到一點關于自己爹爹的痕跡。 難道真的如阿辰說的那樣,爹遇到了娘,所以他離開了自己,離開大楚,和娘一起去了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安渡余生了嗎? 若是那樣子,也好。 可是為什么,自己心里還是好難過,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一樣。 或許,是自己太自私了,因為他們都走了才會這樣吧。 爹守了自己十多年,等了娘十多年,如今他們團聚了,這是好事。 自己應該高興才對。 只是,戰事都停了這么久了,阿辰卻一點消息都沒有。說好的,結束了就來找自己呢! 半月湖后面那條當年被東瀛人屠了的小街道如今又熱鬧起來,街道比之前還要長了一些。 兩旁沒有住戶只有商鋪,就是那商鋪也是原來的房子推倒了重新建起來的。 舒家的宅子是一年前在半月湖靠海的那邊新起的,三進的大宅院,亭臺樓閣美不勝收。半點不比當年的永安侯府差。 舒清莞一個女子,帶著幾個丫頭,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住的都是客棧。 而后到了福州便在城里租了院子落腳。 福州這邊,舒家商行的大管事是認得她的,幾次三番去請舒清莞也沒有過去,而是托他在半月湖那里買了地方,起了地基修建房屋。 旁的地方她不知道,只知道那里是孟良辰曾經住過的地方。 她又不缺銀錢,既然與孟良辰約好了在那處等他,自然是要有個地方,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家才好。 房子建好了,一晃又是一年卻沒有半點關于孟良辰的消息。 上一回,還是皇帝登基。 上一個月,說是皇帝大婚了,立了許氏女為后。 舒家商行遍布大楚,卻連一點關于孟良辰關于梁王府的消息都探聽不到。 這幾日,她心中的憂慮一日多過一日,幾乎夜不能眠。 早上,出海的漁船剛剛靠岸她就起身了,帶著小丫頭瓔珞出了府,朝半月湖的街道走去。 總要尋些事情做,心里才能微微安穩幾分。 買了幾條巴掌大小的鯽魚便又不想再逛,好像她起個大早就是專程為了這幾尾魚來的一般。 鮮活的鯽魚離了水,在籃子里亂蹦亂跳的做著最后的掙扎。 瓔珞忙不迭的將籃子要了過來:“夫人,還是奴婢來吧,臟了您的衣裳。” 舒清莞有些心不在焉,任由她提走了籃子,而后轉身就朝來路走去。 “瓔珞,你說二爺到底去了哪里?還有王爺和世子,也沒有個消息。” 瓔珞道:“夫人莫要瞅,前兒不是說各地都平復了嗎?皇帝也大婚了,想是事情已經結束了 說不定,二爺和王爺世子這會兒就在來的路上了。” 落音,想了想又補充道:“說不定二爺這會兒就到了呢,咱們回府就能看見了。” 舒清莞臉上露出一抹笑意,明明知道小丫頭是在寬慰自己,心里還是松快不少,期盼重新涌上心頭,步子歡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門口,看著門口那兩座冷冰冰的石獅,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來。 瓔珞遞著頭不敢在說話,心中暗暗自責,先前將話說的太滿,讓夫人心里有了希望這會兒才失望。 舒清莞輕輕嘆了口氣,抬腳朝院子里走去。 這樣等待的日子何時才能到盡頭,哪怕有一點點消息也好,若是有消息,自己還可以找過去,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推開府門走了進去,而后就是一愣。 原先府里頭除了她從鏢局里請回來的幾個看門的鏢師和一家子買下來的家仆,就內院里幾個丫頭和她自己。 這是眼下,她不過出去了一趟,院子里便多了人,還是好些人。 她的心忍不住就狂跳起來,感覺要窒息了一般,咬著牙抬腳就往后院走去,連那幾人朝她行禮問安都沒有聽清楚。 泗水院里,一道修長的身影背對著院子離在屋子門口。 不知道是要進屋還是在等人。 舒清莞的腳步在進了院子之后就緩緩的停了下來。 那身影似乎聽見了動靜,緩緩轉身。 舒清莞的腳一瞬間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了。 是他,是阿辰,他終于回來了。 門口之人看著她,眉頭輕蹙,并沒有預想之中那久別的欣喜若狂,步子也未挪動,就那樣遠遠的與她相望。 半響,舒清莞沒有忍住,眼睛有些酸澀,聲音微微沙啞的開口道:“辰哥!” 那人身子一震:“莞莞?”聲音再不復記憶里的的清冽,帶著一股子撕裂般的沙啞。 舒清莞滿心的疑惑都因著這一聲莞莞消散,如乳燕歸巢一般小跑著到他跟前,撲到他的懷里。 那人本能的伸手將人接住,在感受到懷里的溫軟之后自己都愣住了。 他之前似乎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里有一個看不清楚面容的女子一直在跟他說話。 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即便是夢醒時分他也沒有忘。 “我叫舒清莞,你一直喜歡叫我莞莞呢!” “我聽話的一直在等你,你要早些來哦……” 原來,那不是夢? 他真的有個莞莞,真的有個莞莞在等自己。 回廊之上的腳步聲將兩人驚醒。 舒清莞站直了身子與孟良辰分開。 孟良荀一身白衣依舊,與孟璋并行。 舒清莞上前行了禮道:“世子!” 孟良荀見她,嘴角難得的掛了一抹笑意:“你當和阿辰一樣,喚我一聲大哥了!” 話畢,看了孟良辰一眼,眼中全是痛惜。 如今,再也沒有了幽州,再也沒有了梁王府,一切都過去了。 可是舍了這一切,卻還是差點沒有保住他最摯愛的人。 父王大歸,阿辰九死一生差點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該回去與孟九黎尋仇,替梁王府討個說法嗎? 目光對上孟良辰的眼,只聽他艱難的開口道:“哥,她就是莞莞嗎?” 孟良荀的臉色又重新溫和起來,點點頭道:“對啊,她就是阿辰的莞莞,以后你們會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孟良辰搖搖頭:“不,她不是,莞莞會笑呢,她都不笑。”話畢,又看了舒清莞一眼。 舒清莞這才注意到,他不僅聲音不對,眼神也不對,他的眼珠子是不會轉的。 重逢的喜悅再一次被滿心的疑惑掩蓋,可是無論是孟良辰還是孟璋,都沒有要為她解惑的打算。 孟良荀只道:“阿辰重傷未愈,他一直要找你,所以我才先帶他回來,你好好照顧他,有話回頭再說。” 如此,舒清莞只得點點頭,目送他出了院子,這才重新挽住孟良辰的手道:“阿辰,我們去屋子里說話好不好?” 孟良辰卻不挪步,伸手將她拉進的一點點,大手在她臉上輕輕的摩挲:“莞莞,你真的是我的莞莞嗎?” 舒清莞貼著他,仰頭看著他道:“是吶,我就是莞莞,你的莞莞。”話畢,踮腳仰頭,含住了他的唇。 她等了兩年,每一次的思念她都想象了無數次重逢的畫面,從來沒有哪一次想過會是眼下這般情形。 傷痕累累的人,沒有了記憶,看不見東西,連說話都如此艱難,如同一個木偶一般,除了還在呼吸著。 想到此,舒清莞的眼睛就濕了,眼淚順著眼角下流。 可是就算這樣,他還能記得自己,還能記著莞莞呢! 所以,他變成什么樣子又有什么關系呢? 活著就好。 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