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凡多姆海恩家的來客
傍晚時分,遠方的天染上了橘紅的暮色,一輛馬車在這樣柔和的光里行駛著,車輪駛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時,車身咯噔地晃了一下。 坐上這輛馬車時,凱思琳才記起這位邀請她的人是誰。那個擅自闖入占星塔的人。 她開始回憶起那一天,他們給對方的第一印象都差得可以,他們只見過兩次,兩次見面都很不愉快。雖然她好像無意中給了他們一些重要的線索,不過她說了什么,已經不記得了。這不重要,反正她也不打算再跟他們扯上關系,但是,怎么說他們也算救了差點因沖動丟掉小命的自己,她應該去道謝。 馬車已漸漸遠離市區,兩側的景象從高低不一的房屋,變成了莽莽蒼蒼的森林。夕陽最后的余暉在葉子上鍍上了一層溫潤的金光,路也慢慢變得狹窄起來,有時候馬車車頂會刮到繁茂的葉子。這一道景象讓她想起了前往喬治萊特爵士的大宅的路,貴族都是住在杳無人煙的郊區。 這時,車輪的咔咔聲戛然停止,凱思琳透過狹小的車窗看到一棟沐浴在暮光中華麗的大宅。隨后,一個黑衣的執事幫她打開車門,彬彬有禮地伸出一只帶著純白手套的手,凱思琳愣了愣,慢慢地搭上他的手。她站穩后,深吸了一口氣。 “洛佩茲小姐,歡迎光臨寒舍。” 走進燈火通明的大廳,她看見站在樓梯口一個矮小的人影,正朝自己走來,凱思琳提起裙角,稍稍彎下身子,基本的禮儀她是不會忘的。 只見他帶著一個客氣的笑容,冰藍的眼眸里透著游絲的冷漠,“歡迎。” 天已落下濃墨般的幕布,冰冷潔凈的月光映在遠方的森林,留下樹木稀疏的剪影。夏爾帶著凱思琳簡單參觀了府邸,但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于是他們來到了位于宅子最頂層的休息室,里面擺放了不少棋盤游戲,因此這里也被稱為游戲室。 夏爾走到了一個柜子前,拿起擱在柜面上其中一枚作擺設的棋子,問:“會玩國際象棋嗎?” 他揮舞著手上的棋子,那是一只馬的形狀。凱思琳點了點頭。 隨后,他將棋盤拿出來,放在中央的一張圓形的桌子上,把棋子一枚一枚地擺上去。凱思琳拉開桌子前的單人沙發,猶豫了一會,問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為什么要找我來?” 夏爾沒有停下來手里的動作,甚至連頭也沒有抬一下,平緩的回答:“我在信里面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凱思琳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一時語塞。夏爾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說:“坐吧。” 在不久前一個多云的午后,塞巴斯蒂安端著托盤走進家主的辦公室,恭敬地說:“下午茶時間到了,少爺。” 他把剛出爐的舒芙蕾和一杯香氣四溢的紅茶擺在他面前,夏爾放下手中的報紙,抬起頭問:“那件事查的怎么樣了?” “是的,kathryn lopez,智商160,八歲時就可以計算出彗星的周期,目前在格林威治天文臺做研究,是天文以及天體物理方面的天才。”眼前的黑衣執事筆直地站著,聲音平緩好聽。 “天才嗎?”他交叉起纖長的手指,毫不掩飾嘴角的嘲諷,“的確是不錯。” “那么,您有什么打算?”塞巴斯蒂安戲謔的問。 “你也猜到了不是嗎?”他緩慢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云層又厚又低,“這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塞巴斯蒂安,邀請她來一趟府上。” “yes, my lord.” 這才是答案,想要取得勝利,必須要有鋒利的劍,結實的盾,以及有用的棋子,這是他堅信不移的規則。國際象棋也是一樣,玩家絞盡腦汁,用盡策略移動每一個棋子,為的就是走向他們所期望的勝利。 不過比起勝利,他更喜歡看對手露出焦慮不安的神色,躊躇不定。而他總是輕松自如,像是一個凌駕于全盤游戲之上的王,決定整盤游戲的走向。可是,現在的情況和他預想中的有些不符。 凱思琳是極少數和他下棋下得不分伯仲的人,她落棋果斷,干凈俐落,不像索馬一樣要猶豫許久。說真的,他是有點被驚到。暖黃的燈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在她鼻梁側打上一層深沉的陰影。她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頂多偶爾皺一皺眉,移動棋子時幾乎完全沒經過思考。 氣氛似乎過于沉靜,只剩棋子落下棋盤的碰撞聲,這種壓迫感漸漸把他逼到墻角,而她似乎沒有想緩解此時的氣氛,于是他開口道:“不錯,下手果決。” “我知道,這是一個壞毛病。”她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改不掉。” 凱思琳移動了一枚棋子,手背輕輕托著臉,抬頭對上夏爾的眼睛,“不然你以為我干嘛半夜跑出去?到你了。” 反而更壓迫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竟然是這里的伯爵,那么年輕。” “是啊。”他的聲音冷冰冰的,“前任家主遭遇不測了。” 她怔了怔,低低垂眸,“抱歉。” “沒事。” “你父親是企業家史蒂芬·洛佩茲吧?”半晌后,他沒由來地問道。 “…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聳聳肩,繼續移動棋子,“猜的。” “猜的可真準啊。” “我還知道你是bpho 史上最年輕的超級金牌得獎者。”語語剛落,他抬起頭,見凱思琳愣住了,用手指了指棋盤,示意她繼續。 這家伙到底是誰?凱思琳這么想著,防備地盯著他,果然是偵探嗎?他的眼神和舉止里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從容,加上那張臉上傲慢的神色,自以為是的樣子,讓人看了就討厭。 “而且聽說你被稱為世紀末的——” “夠了!”凱思琳毫不留情地打斷他,聲音大得幾乎吼出來,“你到底想怎樣?” 夏爾頓了頓,微微一笑,“沒怎樣。” 幾秒后,她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失態了,因憤怒而變得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來。她瞥了棋盤一眼,毫不猶疑地移動一只棋子,然后像是如是重負般往后一仰,整個身子陷進在柔軟的沙發中。 “什么世紀末的天才。”她自嘲的笑了笑,聲音像玻璃一樣易碎,“不過是他們強加上去的標簽而已。” 他挑了挑眉,不再說話。 “stalemate.” 晚飯過后,凱思琳本來想馬上告辭,但是夏爾執意要帶她去書房轉轉,并一口咬定她一定會喜歡那里。 “你家執事做的甜點真好吃。”走在通往書房的長廊時,她意猶未盡地說,在這里,應該只有甜點值得她留念。 “是啊,塞巴斯蒂安做的甜點是全英國數一數二的。”他帶著她走在昏暗的走廊,走了很久,拐過了不知道多少個轉角,她甚至開始懷疑他要帶領自己走往大宅的密室。 “本府的藏書量眾多,基本上你想得出來的書都能找到。” 聽到這里,她突然站直身子,抖擻地問:“有□□嗎?” 夏爾停下腳步,轉過頭,瞇起眼睛盯著她,隨后揚起一個淡然的笑容,故作神秘地說:“你猜。” 換作平時,她當然沒有興趣猜,可是好奇心的作祟,使她停止不了在腦海里做出各種各樣的猜想,例如中世紀女巫遺留下來的魔法書;□□裸的史記,揭露君主的無能腐敗;又或是已經失傳的古老語言……奇妙的感覺在她腦海里炸開,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識這些被世流遺忘的智慧。 凡多姆海恩府邸的書房是一個偌大的半圓形房間,這里空氣干燥、溫暖,彌漫著淡淡的木頭味和羊皮紙的味道。門正對著圓弧形的墻壁,墻壁的中央是一扇落地大窗,被黑色的線條分割成很多個小的正方形,周圍的書架幾乎延伸到天花板。中央鋪了一張暗紅色的地毯,兩張矮沙發面對面地擺放著。 她轉了個圈,環顧周圍,之后緩緩吐出幾個字,沒有她預想中的回音,“嗯,還好。” 還好,比她老家那個小一點。 在她愛丁堡老家,所謂的書房比他們任何一間房間都大,座落于房子的東翼,因為那里窗戶多,采光好,從露臺望出去是一片澄凈的湖泊。這個書房收藏了由中世紀至今不同種類的書籍,書架最高的那層至少要爬兩條梯子才能夠到。基本上各式各樣的書都有了,唯獨是□□,沒有被擺放出來。 “你可以隨便看看,除了那些。”夏爾指了指角落一個石灰色的橡木書架,木的表皮已經開始脫落,兩側掀起了薄脆的木條。雖然書脊都被擦的一塵不染,但整塊區域給人的感覺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樣,散發陰冷、詭譎的氣息。 凱思琳看了他一眼,裝作聽不見他的警告,自顧自地走往那個斑駁的書架。走近一看才發現,很多的書脊上都寫著一些奇怪的文字,她不覺得那些是文字,更像是小孩的手繪圖形。 她微微蹙眉,打算翻開來看里面的內容,手指剛觸碰上書的一角,一只手便伸來,把那本臟灰色絨毛封面的書按了回去。 “我話不說第二遍。”夏爾朝她燦爛一笑,語氣里透著冷森的告誡,她沉默地望著他,兩人的眼神里都藏著不同的心緒,打著不同的算盤,充滿防備,四周的氣溫也好像因此降了幾度。過了一會兒,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往他身后的書架走去。 擦身而過的那瞬間,夏爾對著她的背影揚聲道:“看見喜歡的可以借回去。” “知道了。”她抬了抬手,沒有回頭,直徑走向頂端的板上寫著“fi”的區域,蹲下身子尋覓感興趣的書籍。 不同于剛才的休息室,凡多姆海恩家的書房格外明亮,華麗的水晶吊燈懸掛于高大的天花板,溫暖的光線剛好能照亮整個書房。凱思琳抱著一本六寸厚的長篇小說,半倚在冰冷的玻璃窗戶上,安安靜靜地閱讀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眼,看見夏爾正慵懶地坐在紫檀色的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讀著尼采的詩集,不遠處小圓桌上的錫蘭紅茶仍冒著裊裊的熱氣。 很久以后,凱思琳會想起那好幾個陰沈的午后,雷聲低鳴,好像隨時要下一場傾盆大雨。她倚靠著明亮透光的落地窗戶,抱著雙臂,靜靜看著沉睡中的他,一旁翻開的書根本沒看幾頁,而他也是一樣。 她想他可能會著涼,可是自己沒有外套,也想過把壁爐的火加旺,可是就這么叫塞巴斯蒂安來好像有點奇怪,于是她搖了搖頭,什么都沒做。 原來這種感覺從很早開始就有了,站在原地,淵穆地看著歲月無聲無息地帶走世界的一草一木,拆走布景。像看著搬家工人一件件地搬走家具,最后只剩下空蕩蕩的屋子,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時間不早了,凱思琳拿出懷表看了看,把書合上,“時候不早,我必須告辭了,謝謝伯爵今天的招待。” “好,我送你出去。” 他輕輕擱下書,伸了個懶腰,正準備起身時,凱思琳做出個制止的手勢,謝絕他的好意,“不必麻煩了,請執事先生送我到門口就好。” 夏爾微微一笑,微瞇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歡迎下次再來。” 凱思琳坐在返回的馬車上,一路上看不見一點燈火,連月亮都似乎被云層遮住了,馬車行駛時擦過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深夜的郊野四處都透露著陰森的氣息。冷風拼命透過半掩地簾子鉆進馬車里溫暖的懷抱,她輕輕拉上簾子,已有些倦意。她打了個呵欠,無意間瞥見一旁的書,心里泛起一種不可言喻的心情,混雜著一絲絲煩躁和不安,看來這個地方,還得再來一次。 ※※※※※※※※※※※※※※※※※※※※ 【1】 英國物理奧賽(british physipiad)英國水平最高的物理競賽,始于1979 年,1983年正式為英國選拔國家代表隊參與國際物理競賽。本文將開創時間提早100年,即為1879年。 【2】stalemate:逼和的意思。按照國際象棋規則,輪到一方走棋時,如果無任何棋子可動(一動國王就死,不動卻還沒死),這種情況判為和棋,是一種特殊的和棋,叫逼和或逼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