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的歐石楠_分節閱讀_215
希瑞爾不相信藍斯沒找人分析過這些資料,他拿出來說明他并沒有找到什么問題, 但無論如何希瑞爾都覺得自己要在這方面著手詳細調查下。與其說叫他相信自己的心理真的那般淺薄脆弱,還不如告訴他是身體內部的病變讓他變成這樣更能說服人。當年何等殘酷沉重的精神壓力他都撐下來,沒理由一切都結束了他反而陷進去了。 情緒能對他起到的影響作用始終有限。愧歉亦或是后悔是在他的胸腔中存在沒有錯,但那一切都像清早枝葉上凝結的露珠一樣輕微,陽光一曬便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所經歷的他所承受的,遠非常人能想象, 這樣的心理素質不是單純一層空殼, 不然早許多年他就已經崩潰, 哪來如今這樣的他?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希瑞爾把檔案袋封好, 又放回茶幾上,抬頭看了眼藍斯。眼神中表現出來的所有的意思都是“你為什么還在這兒”。半點沒有過河拆橋的負罪感。 藍斯靠坐在沙發上, 正裝革履, 禮帽手套,看著似乎馬上就能去赴一場重要的宴會。他的手按在放于腿上的禮帽頂,笑起來的時候微微翕合的眼瞳看上去更為深邃,聲音柔軟又輕謐:“是的, 我要走了。” 沒指望著從希瑞爾的口中聽到任何感謝之類的言辭,事實上他很清楚,自己在做的全是在踐踏希瑞爾的底線,這個人現在這樣的態度已經算是很好的了——不是說希瑞爾沒表現出什么反感就是默認了,不予以情緒是因為沒必要,既然明知反對無效亦無阻止的辦法那就干脆利落當沒看見——繼續做下去很危險,因為一旦叫這個人掌握了主動權,那得到的報復絕對是狂風暴雨毫無反轉余地。可說是自負也好,說是玩火也好,這種掌控欲已經無藥可救,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也別無他法。 “您知道,您的事——我無法假以他手。”他把帽子又戴回自己頭上,慢慢站起來。 笑意在淺薄的嘴唇上縈回,眼睛被禮帽邊沿遮掩起來時,露出的半邊臉更為俊美而冷漠。他抬起頭,凝望了無動于衷的希瑞爾一眼,對不依不饒拍希瑞爾大腿克洛恩微笑了一下,說道:“那么,再會。” 匆匆的來匆匆的去,快得就像宴會上失陪的短暫時光——可以想象,這個人必定有著很重要的事要去做,而對于這么重要的事,也要分神離開去應付的人,必定更重要。 希瑞爾當然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他一向把這重視看作是某種威脅。 因為他猜測自己的病因所以這個人送上了他之前的病歷。因為他意外遇上了莎娜這么個女孩所以他定要多嘴提到一句……這個無處不在的陰影籠罩了他這么多年,現在依然存在。 * 與拉曼尼夫人談話之后,希瑞爾沒了疑慮,迅速召集起世界上最頂尖的腦神經權威參與自己的會診。拉曼尼夫人很支持他的論斷,事實上如果真如希瑞爾所說的,在某些時刻他不但會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能力甚至這種變異還會影響到感官與感知,那發生在他身上的這種現象已經完全不是精神領域所能描述的了。 希瑞爾飛到美國接受了精細到甚至嚴苛的全方位檢查。得到消息的凱里與艾維緊張得丟開了手頭所有工作趕到醫院,明知道沒自己發揮作用的地方,至少站在那里能叫自己心安。 大腦是個十分精密且復雜的系統。任何一點問題都有可能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希瑞爾的神經之前因為爆炸波及受到過損傷,但大多集中在視覺神經那一塊,顱內有過血腫,但后期恢復很好,按理說出現后遺癥的可能不大,之前在英格蘭做的檢查也證實了他的大腦是正常的。但如果真是正常的,他后期的反應不會那么嚴重。 就算是歸納為精神障礙,這反應也已經脫出這個范圍了。神經與精神嚴格意義上是兩個系統,雖然有時候會有并發情況出現,但它們有著本質的區別。所以希瑞爾猜測根本原因是在自己的神經元、神經組織和神經纖維某些部位受到損害而出現了病變。至于原因到底是細菌、病毒、藥物還是外力影響,這個需要進一步檢查。 ——他的猜測還真是正確的。 但并不是之前以為的爆炸后遺癥。 希瑞爾大腦的片子經過很多人之手,診斷會議上經歷了一系列的爭執辯論確信存在問題,暫時判斷是病毒,但針對這種情況,不打開大腦誰都不能確定導致這樣的陰影出現的到底是什么。病變是持續的,蠶食情況會隨著時間的加深逐漸擴展,但由于這位病人的身份實在是很尊貴,所以任何診斷與治療方式都必須小心翼翼,會議繼續爭吵。最后出來的是亞特蘭蒂斯中在羅奈爾德手上幸存的一位專家。他私下把自己的論斷告訴了希瑞爾,在獲得希瑞爾同意之后,將可以拿出來的迷島病毒資料給同行們共享了。 關于迷島病毒,實驗體也好病原體也好,大部分都隨著亞特蘭蒂斯海底基底的坍圮而毀去了,羅奈爾德的死進一步將其隕滅,實驗室里還留下的資料不多,但比起外界確實要豐富得多。梅提亞有人接手了對此的研究,但那純粹是科研性質的了——就像一直科學家對超級病毒的研究始終沒中斷過一樣——這些東西很危險,但某種程度上又是促進人類發展的必經之路。 希瑞爾初初得知自己或許也感染了迷島病毒的時候,很驚訝,但想過后又覺得了然。估計這也算是羅奈爾德的后手?他一直覺得這瘋子覆滅得太過于悄無聲息,有尤利西斯出賣他的原因也有唐的團隊快速摧毀小島以致沒反應過來的層面在,那么是什么導致他如此自信?原來是將后手下在了希瑞爾身上……只是因為他死得太過猝不及防,來不及主導這一切? “如果死沒事……一切又按照他的設想來的話……”凱里冷汗直冒。 尤利西斯是去復仇的,他手上帶著病毒,就算尤利西斯死了,病毒也會在西班牙擴散開,而唯一掌握著抗體就只有他——而如果希瑞爾也感染了病毒的話,他的勢力必定投鼠忌器,羅奈爾德所在的小島根本就立于不敗之地有恃無恐,最恨不得他死的反而不得不保護他…… 如此一想,那個瘋子不但壓根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拋卻了那些命運的因素,或許他原本能成為最可怕的魔王。只可惜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下了地獄——當然,他顯然并不甘心就這么下地獄,他就算死亡,留在人間的東西依然會成為噩夢! 下一輪會診希瑞爾依然去旁聽了。那些專業的名詞與術語他聽不懂,坐在旁邊,表情鎮定,滿腦子的思緒錯綜復雜。 無論是最壞的可能,還是最好的可能,這個變故都提醒到了他,人的生命有時候是很脆弱的,人生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不任你控制,也不由你反抗,你所能做到只有接受。然后他就想,他還有哪些需要做的事,哪些想要做的事。 拜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態所賜,這種時刻心情竟然還能保持意外的平靜與坦然。 讓奈登去處理了薩拉曼卡未完成的學業,然后親自跑了趟法蘭西,在萊歐克與弗雷德里克長談一夜,面對著老人的眼淚他也只能苦笑。 抱歉到最后還是沒能娶回一位合適的新娘留下最重要血脈。希瑞爾的思想還是比較傳統,不贊成用醫學的手法得到子嗣,但他給了他最愛的人們授權……如果最后真的不幸,那么艾爾瑪與萊歐克都有權力用他留下的東西得到一個他的孩子……不拘男女,就算是一位女公爵或者女伯爵也未嘗不可,只要能延續下家族的傳承。 重新確定遺囑。艾維去幫忙統計所有的產業了,大概統計完之后,遺囑還需要變更,這不是一夕就能做完的。按照原先設想,藍魔需要改組,在他的計劃里他想把這個組織變更成跨越白灰世界的半慈善性質的團體,凱里忙著去完善這份設想了。 希瑞爾回了趟白色城堡,在盛開滿歐石楠的原野上徘徊,看著那個湖那些山,看著他的葡萄園他的莊園,整個領地美得一如昨日。然后在家族的墓地里坐了很長時間,沉默并無言語,最后也只是笑笑轉身離開。 然后他離開領地去美國接受治療。 第159章 五朵黑玫瑰 迷島病毒有相當多種類的變異。 除了主導病毒研究的羅奈爾德之外, 沒人知道它產生了多少種變異甚至每種變異會有怎樣的性狀發生怎樣的反應。他的助手不是被他殺了,就是跟他死在了一起。迷島病毒如同羅奈爾德的禁臠一樣,他不會允許它有一絲一毫脫離自己的掌控, 也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干預且插手他的研究。于是在這個人死后, 亞特蘭蒂斯還剩下的研究人員與梅提亞的一樣, 對這個病毒都一籌莫展,只能根據幸存的資料重新開始研究。 誰都不知道希瑞爾腦子里的病毒是哪種變異, 它的性狀又是怎樣的。它有一定的潛伏期,最初大概是羅奈爾德需要控制它作用的時間,可為什么是在大腦中?它對神經的干預又會到什么地步? 最初的時候很多人還對此抱著樂觀的態度。想著羅奈爾德既然想借這個后手來保命,那必定是有控制病毒的方法的。無論是抗體還是抑制劑,既然他能研究出來, 那么集合那么多人的能力與經驗,想來找到方法也不難。 奧蘿拉趕到醫院的時候, 在走廊上見到一個抽煙的男人。金褐色的短發向后梳起, 發蠟上得并不多, 所以看著有種凌亂的美感。飽滿的額, 高挺的鼻梁,嘴唇很薄很淡, 側臉的弧線完美得像是刀鑿斧劈的希臘神雕像。看不出年齡, 沉郁而冷漠的氣質叫他予人的感官帶著驚心動魄。這驚鴻一瞥的容貌叫她忍不住怔忪,下一瞬間才記起自己目的,回過神轉身飛快往走廊一側跑去。 在外間與管家奈登打過招呼,她見到希瑞爾之時, 她的閣下正好醒著。 比套房更豪華的病房,因為各式醫療儀器的存在顯得稍微有些怪異,病床上的人身著寬大的病號服,身材瘦削得還不明顯,他似乎在看窗邊花瓶中怒放的黑色玫瑰,長長的睫毛掩著冰藍的瞳,容色除了一貫的蒼白外也看不出哪里不對。奧蘿拉的視線移到他裹著繃帶的腦袋時,手捂住嘴巴,眼淚倏地就淌了下來。 希瑞爾轉過頭,動作很緩慢,卻沒有遲鈍,思維也很清晰。他注視著奧蘿拉,平靜道:“日安。” 奧蘿拉放下手抹了把眼淚,想保持鎮定,忍了忍沒忍住,捂著下半邊臉蹲在床尾哭了個稀里嘩啦。希瑞爾很耐心地等她哭完。是個大姑娘了,當年從艾薩克帶出的小女孩已經有著再成熟不過的身體與思想,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撐也能立得很穩很美麗。 他知道她從哪里來。羅奈爾德把奧蘿拉稱為神賜,因為她身上與生俱來有這種病毒的抗體,無論哪種變異都無法感染到她。醫生開顱從他的大腦中取出一些病毒,一邊分析它的蛋白質外殼與遺傳物質,一邊嘗試從奧蘿拉體內找出抗體,嘗試著能不能得到這個病毒變異體的特效抑制藥物。 現在的希瑞爾還挺好。或許是因為病毒尚未完全爆發的緣故。他現在就略微有些害怕這種病毒會是類似狂犬病毒的那種噬神經性病毒,狂犬病患者發病時喪失意識、發出狗叫、咬人——而它是不是也會附著在他的神經上面,摧毀他的意識并且控制他的行為,最終使他變成傳染的載體?那種控制不住身體并且五感變異的感覺真的挺糟糕的,現在回憶起來還像是一種噩夢——而這噩夢出現了不止一次。 “對、對不起,閣下……”奧蘿拉總算哭得差不多了。然后開始覺得自己的反應很丟臉。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眉眼都低著,不敢看希瑞爾。兩只眼睛還很紅,沾有淚珠,可憐巴巴的模樣。 “很難看嗎?”希瑞爾平靜地問。 “不!”奧蘿拉條件反射搖腦袋,有些慌張又有些臉紅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冰藍的眼瞳時訕訕說道,“還是一樣好看……”真的,就算沒有頭發,還是很好看! 奧蘿拉這么看著他,然后慢慢的眼睛里又凝聚起了水色。 “怎么會這樣呢……”她偏開視線抽泣道。 從得知消息開始,她的腦中至今還存在著一系列的不確定與荒謬感。為什么這樣的厄運會降臨到希瑞爾的身上?她的神明——她從未動搖過的信仰,她怎么能想象到有一天,她會眼睜睜看著他陷入絕境,而她用盡了所有的力量也無法將他拉出這方泥沼。如果單純的能以命換命那她會毫不猶豫,可是那些研究人員讓她離開時,她看到他們眼中不加掩飾的遺憾與急迫感了……為什么會這樣呢?她怎么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