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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爾頷首,伊西斯便從少年手中接過佩列阿斯的信件。 像被賦予生命般,紙張隨著學者的咒言而站立起來,浮在伊西斯的掌心。尼爾親眼看到伊西斯使得暈開的墨漬重新歸復為清晰的字跡,皺巴巴的信紙也變得平坦,看不出一絲折痕。學者兩指夾住紙的邊緣快速一扯,信件不情愿地掙扎著想要逃離,如嶄新的紙般噼噼啪啪地清脆作響。但伊西斯已經(jīng)敏捷地抓住了它,將信紙的一角緩緩浸入泉中。一碰到水面它就膺服了,整張紙很快就像熱茶里的方糖般融化,暈開成一片深藍的水色。尼爾認出這是老師常用的墨水。微微發(fā)亮的藍旋轉(zhuǎn)著,沉重的雨也無法驚擾它。 尼爾幾乎是半跪在地上,兩手緊抓著噴泉的邊緣,盡量將身子傾向泉池。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鏡子般的水面,漸漸地,他真的從中看到了影像——是螺旋形的圖書館!是的,是的,就是這里!老師一定在這兒的。于是他竭力呼喚那個人的名字,希望佩列阿斯能注意到。 那一刻,少年以前所未有的虔誠向真理女神祈禱,祈禱著那金色的雙瞳能再次望向他的眼,就像世間的陽光臨在海面。 線條越畫越亂,手中的鉛筆已經(jīng)很短了,再削就不好握,于是他換了另一支。等削好筆尖,面對著稿紙他又想不起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似乎……是在繪畫?他翻看著零散地鋪滿書桌的手稿,全都是相似的素描,畫著同一個男孩。他又對比了一下手中未完成的稿紙,終于想起自己是想畫這個孩子。 書桌的凌亂讓他很不安,或許還是應該整理一下。地上也落了許多素描,像冬天的枯葉一樣被霜凍得硬邦邦的,他俯身逐一拾撿。奇異的感覺,身體似乎變得空氣般輕盈,好像手中的紙張反倒比自己更沉重,他哪里都不疼了,手指碰到冰也不冷。天空過于明亮,刺得眼睛很不舒服。他仰頭,那倒懸之海欺壓而來,離他已經(jīng)很近。不知道等海面完全碰到這螺旋空間時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佩列阿斯……” 誰在呼喚他? 他抬眼尋找,只見冰凍的泉池上幻動著微弱的藍光。 “佩列阿斯。” 這是在叫誰?那呼喚如同來自烏有,聲音,聲音。聽啊,熟悉如往昔。他依然跪著,手持不知意味的肖像,就那樣傾聽著。 “到這里來,佩列阿斯。” 他忽然想起什么,依著那聲音而站起,如同圣徒承受造者的吹拂之物。那一定是在叫他,對,佩列阿斯,他曾被給予的名字。 于是他恍惚地走到泉邊,望見水中出現(xiàn)一個青年的倒影。 金頭發(fā),藍眼睛,年輕的騎士。 “你看得到我嗎,佩列阿斯!”青年一臉急切。 這青年認識他?他遲疑地問道:“請問您是……?” 「鐵匠普利尤里的兒子。金頭發(fā),藍眼睛,年輕的圣騎士。他的劍快得像閃電,他有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可以沿著晝夜的分界一直奔跑。」 腦海中莫名出現(xiàn)這句話。 藍眼睛的青年,好熟悉的臉。可是這年輕人露出了悲傷的神情,不知為何,他心頭一緊。他剛想開口道歉,青年就搖頭笑笑,原諒了他。 “沒關(guān)系的佩利亞,不用勉強自己。”青年拿起一柄裝飾有金星的劍給他看,那金星的圖案也很眼熟。 “你還認識這個嗎?這個星星。” 他猶豫了,未曾表態(tài)。 年輕人溫柔地笑了,眼中卻沒有笑意:“我是海因,你還記得我嗎?” 海因? “佩利亞,我是你的朋友,從第一天直到最后一天。除了你,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理解我的心意。” “嗯。”他下意識地點頭,然而腦海深處卻忽然生發(fā)出一個抗拒的念想。混亂感讓他的頭愈加發(fā)燙,尖銳的耳鳴。 “你看這柄劍,記得它嗎?”年輕人再次給他看裝飾著金星的殘劍,“以德列。” 頭疼得像是被鈍器擊中般,他按揉著太陽xue,某種想法在他內(nèi)部逐漸浮現(xiàn)。不,他隱隱約約認清那漂浮的念想,抗拒性的念想。 “你生病了佩利亞。但別擔心,我很快就能讓你好起來,我發(fā)誓我會的。等等我好嗎?” “我頭好疼,很抱歉……我想去睡了,晚安,海因。” 海因?誰? 「獨眼巨人問他們:“年輕人,你們是誰?”騎士說:“不畏風暴的蓋因和熟讀卷軸的亞德里安。”」 又想到了奇怪的句子。他弓著身子捂住側(cè)額,皮膚燙得簡直像是會燒傷他掌心。 “別睡,佩列阿斯!”那青年慌了,“聽我的話!你再工作一會兒好么,但是千萬別睡著……” “工作……好的。”他順從地答道,看向手中拿著的素描。少年懷抱著幼犬,沖他微笑。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別害怕,我會來找你的。” 聽到青年的話,佩列阿斯再次望向水面。深藍色綢緞般的微光將青年的倒影環(huán)拱。金頭發(fā),藍眼睛,年輕的騎士。 那個抗拒性的想法瞬間如決堤的海潮,沉重的質(zhì)量逼壓而來。他有不能忘記的東西,這個念頭如利爪,緊緊攝住他的心臟。 “不,這不是的,不不不……你不是……”他盯著青年的碧眼,因疼痛感而泛起的淚水使他眼前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那個孩子的肖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