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跟著紀清洲來到摘星樓,聽到紀清洲向杜清衡借摘星樓樓閣一用,見到他不眠不休翻遍古籍的模樣。 他跟著紀清洲來到摘星樓樓頂,見到紀清洲以自身祭陣,比他還狼狽不堪,最終死得悄無聲息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的了。 也知道這所謂的重生是怎么一回事兒了。 這些都是用一個紀清洲換來的。 【作者有話說】:啊啊啊,我被自己刀到了嗚嗚嗚。 第七十九章 沈究 饒夏。 風雨飄搖,暴雨摧打著這座亙古沉默的寑殿,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曾在這里生老病死過,他也不例外。 姜太醫退出寑殿,沉悶的殿門合上,寑殿中只余沈究和滿殿熏人的藥味。 又苦又澀。 沈究滄桑了許多,額頭上已經添了許多道褶皺,鬢發也全白。 疾病銷磨了太多他年輕時的樣子,讓他以最最狼狽的姿態爬著到了古稀之年。 偶爾睜開眼,看見的也只有空無一人的寑殿。 沈究想起方才姜太醫為他把脈的情景。 “……姜熹,朕還能活多久?” 姜太醫垂首,叫沈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到他聲線平穩地答:“回陛下,兩個月左右。” ……兩個月啊,竟還能趕上秋狝。 沈究咳了兩聲,瞬間有殷紅的血從干裂的嘴唇邊溢出,臟了衣襟。 “……退下吧。”沉默中,沈究渾濁的眼珠定定地盯著年輕的太醫看了許久,最終吐出了這三個字。 姜熹沒有應聲,默默地退了出去。 沈究抬起皮膚蒼老得如同樹皮一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側。 只摸到了一片冰涼。 是了,這偌大的龍床上,從來只有他一個人。 縱使那些嬪妃費盡心機和手段想要爬上來,卻也只是在他枕邊待過一晚,或是幾晚。 沒有誰能夠永遠陪著他。 因而他一直以來,都很孤獨。 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孤獨的。 他的兒子們中,他的嫡子,合臻皇后所出的廢太子沈留觀,文武雙全、謙和有禮,曾是他最喜愛的兒子,如今是他最對不起的人;二子沈長泊,一心為了皇位,戴著假面討好他;四子沈留容,體弱多病,母妃地位低下,卻是最最難掌控的;七子沈長夏,開朗活潑,聰穎過人,卻在十歲時就失足墜馬而亡。 這場突然爆發出來的病癥曾讓沈究心慌得厲害,現下于瀕死之際,沈究終于肯從大權逐漸被剝離的恐慌中掙脫出來,好好地思索這一系列事情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了。 這些事情想來也簡單得很,廢太子沈留觀被囚禁在深宮中,不可能有本事逃出他的掌控,輕而易舉就排除了一個可能。 剩下的就只有沈長泊和沈留容了。 他承認,對這兩個兒子他確實從未多看過幾眼,自然也不知他們在這囚籠般的深宮中是怎么過活的,甚至曾遺忘過他們的存在。 可是天意弄人,沈究也是萬萬沒想到,最終能在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中活到最后的,居然是他這兩個兒子。 畢竟也是從爾虞我詐中走過來的,沈究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論手段,他的二子定然是斗不過他的四子的。 四子沈留容,即使體弱多病,可能活著從深宮出來,又能從西城安然無恙地回來,還能擋住他那么多的明槍暗箭,顯然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 而二子沈長泊,手段雖狠,走的卻是不留退路的路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很多都是不值當的;戴著假面討好他時,也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叫人輕易看出了破綻。 身體還好的時候,沈究就不信任何人,某種程度上來說,沈長泊的確與他很像。 沈究多疑、陰沉、喜怒不定,不是暴君,卻也著實不能稱為一個明君。 “……水、水……”他的喉嚨很癢,開口想遣人給他倒杯茶,“常忠,常……” 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寑殿中顯得十分突兀,沈究喊出了“常忠”這個名字之后,才想起前些天他腦袋昏昏沉沉時,沈長泊曾來看望他,常忠不知怎的手忙腳亂,接著就是瓷器碎裂的聲音,吵得慌,最后只剩下漸漸模糊的求饒聲。 連他身側最忠心的大太監都除了。 沈究不由覺得悲從中來。 ……可他又有什么可悲的。 他做過多少令他人悲憤難當的事呢? 數不清了。 在沈究還是眾多皇子中的一個時,就開始了。 他橫刀奪愛,強娶了他好友至交的女人,轉頭又為了獲得他人的支持,將人送給了那人做玩物。 他為了登基,不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然而又在登基之初,就砍了曾經一心一意輔佐他的至交。 他不忘他最初的皇子妃,于是用盡一切甜言蜜語哄騙楊昭蘇當了他的皇后,將她當做另一個人的替身,在她死后還賜了“合臻”這兩個曾是另一個人名字的字。 他為了能更長久地統治天下,坐穩他的江山,他不惜勞民傷財,只為了求得長生之法…… 這樣的人,本就是注孤生的命。 也難怪他的兒子都恨他,都想害他,都想讓他死了。 如今想來,病死,興許是他卑劣可恨的人生中,最為體面的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