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陶嶺冬難受地單膝跪在雪地里,幾乎就是眨眼間的功夫,他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亂七八糟的畫面在他腦中交織撕扯,他頭疼欲裂,甚至連丹田處的靈根也痛得厲害。 他手上青筋暴起,渾渾噩噩地借著桃花枝撐起身子,似乎全然沒有覺察到桃花枝的異常。 “陶嶺冬”笑吟吟地欣賞他這副狼狽的模樣,看他布滿血絲卻空洞的雙眼望過來。陶嶺冬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第一步,他垂眼用桃花枝劃破自己左臂的衣衫,血剎那間涌出,淌過手腕,順著垂下的手指往下落。 第二步,他將桃花枝舉至唇邊,張嘴咬下一片花瓣,血從口鼻中溢出。 第三步,他面無血色地往自己的腹部劃了一道長而深的傷口,血染紅了半邊衣裳…… ——走了九步,步步皆是往自己身上添傷。 陶嶺冬氣若游絲,身體也似在暴風中飄搖的紙鳶,那根細細的牽線隨時都有斷了的可能性。 他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同樣奄奄一息的“陶嶺冬”,勉強翹起唇角,眼里的疲憊和譏諷不加掩飾地展露。 陶嶺冬將手搭在“陶嶺冬”的肩上,趁他還未反應過來,奪了他手中的桃花枝,又反手將兩枝桃花枝送進了他的心臟——如果虛像也能有心臟的話。 果不其然,虛像和之前的桃花林一樣,化作了煙塵消散于天地間。 這只是虛像,怎么可能是他? 周圍景象再次變幻。 陶嶺冬長舒一口氣,坐在一塊石頭上。 他坐的這塊石頭與旁邊幾塊石頭的棱角已經被磨平,光滑極了。 陶嶺冬閉了閉眼,他已經累極,真的沒有精力蹦跶然后又觸發什么奇奇怪怪的殺招了。 差點就真要睡過去的時候,陶嶺冬忽地聽到一陣腳步聲。 他晃了晃腦袋,眼前的畫面由模糊變成清晰。 不知何時,已經下了雨,而他面前的這座木橋上,從橋的那頭走來一個人,身形高挑,略有些許清瘦,撐了一把竹傘,身著霜色衣裳,長發束起,頭戴青玉冠。 陶嶺冬隱隱覺得有些眼熟,待那人偏頭側目,他緩緩睜大了雙眼。 ……這這這,不是清粥同學嗎?他怎么在這里?是真的還是假的? 陶嶺冬心中驚詫,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直接怔愣在了原地。 眼見紀清洲撐著傘,雨落在傘面上發出了清響,卻也仿佛落在陶嶺冬心上一般,他聽到自己的心清晰地跳動。 驀地,紀清洲停住了腳步,而此時離陶嶺冬只有一步之遙。 紀清洲垂下眼睫,彎下腰拾起落在陶嶺冬長靴邊上的紅楓,怔然片刻,掩下眼中的悲戚,眼尾卻不知何時泛了紅。 隨后抬腳離開。 陶嶺冬愣了片刻,伸手去抓紀清洲的衣袖,卻只摸了個空。 他默然地盯著自己的掌心看,似乎感覺不到方才動作太大扯裂的傷口的疼痛。 “清洲,他已經死了。” 紀清洲淡淡應道:“嗯。” 李泗溫嘆了口氣,道:“現下聿京已經同白滄學府斷了關系,暗地里還與東帝驚雨閣有著極多牽扯,盤根錯節,牽一發動全身,我們雖知他枉死,卻也無可奈何。” 陶嶺冬跟來時便是聽到這么一段對話。 ……枉死? 這個“他”怎么越聽越像是他自己? 陶嶺冬不由得凝神細聽。 雖說現在沒有人看得到他,但他仍然還是躲在一棵大樹后面,好巧不巧,這棵樹還是一棵紅楓樹。 ……白滄學府什么時候種那么多楓樹了? 陶嶺冬忍不住分神思索,少頃,神色便黯然下去,是他忘了,這得是他自斷命鎖求死那年了。 紀清洲聞言沉默,良久,才啞聲道:“……可是我要救他。我救他,只與我有關,與白滄無關,與他也無關。” “白滄可以逐我,”紀清洲神色認真,一字一頓地說,妄圖掩飾自己所有的脆弱,“但我一定要救他,他、他本來……生來就是應該瀟灑恣意地活一世的。” 鮮衣怒馬、嬉笑怒罵,那些紀清洲曾經艷羨過、不曾擁有過、如今只覺得缺憾的,統統都應該是屬于他的。 那樣溫暖明朗的一個人,怎么能在人云亦云的唾罵聲中銷聲匿跡呢? 李泗溫定定地望了紀清洲許久,再開口,宛若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你能告訴我,你為何要救他?” 陶嶺冬望見紀清洲輕輕闔上了雙眼,右眼眼角劃落下一滴淚來,少頃又睜開,生澀地翹起唇角,笑得不怎么好看:“我心悅他。” 陶嶺冬背靠楓樹,微仰著頭,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只覺得紀清洲那滴淚如同落在他的心上,燙出了一個大窟窿,不然怎么又是難受又是慌亂?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情境里。 眼前這些場景多半就是發生在他死后這一時間,那紀清洲究竟做了什么?他所謂的重生是否和紀清洲有關?紀清洲又怎么樣了? 陶嶺冬還沒梳理完,腦子里就堆了一堆問題,就算如此,卻仍然還是在紀清洲拜別白滄學府眾位先生時,下意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白滄學府的門重重合上。 他跟著紀清洲來到一家客棧,見到紀清洲倚在窗邊,懷里抱著一枝倚青,眼睛里落了月亮,卻又埋了月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