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多了個徒弟算多了個使喚人, 尤其是在假期里且精力無限的徒弟, 短短幾天時間琳瑯家里連沒用的牛圈都被掃了一遍,更別說廚房客廳院子這些地方了,再掃下去,琳瑯強烈懷疑會被掃掉一層皮,沒辦法,只能又把之前做過的炸鮮奶的方子交了出去, 后山的養殖場被霍霍一遍, 琳瑯甚至聽到負責看養殖場的大爺上門找堂嫂告狀,說人沒得跟畜生搶吃的的, 再這么下去, 牛羊崽子不得餓死?嚇得她在門口聽見就趕緊溜了。 當然, 對于第二天方安國來的時候為什么一瘸一拐的,她也十分識趣的當沒看見。 9月底, 夏玉米成熟了,安市的農忙季到來。 “姐,都叫你回去了, 你看你, 非得來受這罪, 這又不是你干的活, 有這功夫你還不如在家整點兒好吃的等我們回去呢。”方安國嘴上嫌棄,但往外推人的手卻只敢虛虛搭著,半分力氣也不敢用。 琳瑯看著方安國嫌棄的小表情撇撇嘴敲了敲他的腦袋,“農忙的時候是能偷懶的嗎?趕緊干你的活去!” 對于莊稼人來說, 收和種都是在和老天爺搶時間,平時她不下地就算了,夏玉米收完就得種冬小麥了,全村上下,連秀芝都下地幫忙了,她要是再不出來,有臉分糧嗎? 再說,她也不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手上帶了手套,長衣長褲都扎緊了,頭上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學著嬸子們拿毛巾整個包了起來,光看背影,肯定分不出她來。 趕走方安國,琳瑯開始掰起了玉米棒子來。 西北的九月底,早晚都已經開始涼了下來,只有正午的陽光依舊火辣。 密密麻麻的玉米地連成一片,像是一整片青色幔帳,把人籠在里頭。玉米桿的間隔太窄,桿子高高直立,琳瑯淹沒在其中,密不透風的環境使得里頭的溫度再次升高,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從頭頂滑落,寬松的衣服背后已經汗濕了一片,沒一會兒,她已經覺得自己可能隨時都會因為缺氧倒在地里。 走走停停,琳瑯也不知道到她是怎么堅持到最后的了,只記得自己似乎只剩下本能,游魂似的跟著眾人手工回家,連飯都沒吃,灌了個水飽,直接倒頭就睡下了。 從沒干過這種活的手在下午的時候起了幾個水泡,忍著疼給挑破了,琳瑯隨意吃了點兒東西,看了看表,收拾好東西又往地里去了。 “怎么又來了?你第一次下地,肯定不習慣,我還特意沒讓人去叫你,回去歇著吧,明天再干也不遲啊。”方支書年紀大了,只在外圍幫忙干點兒不那么費力氣的活,此刻看到琳瑯走過來,皺著眉頭說。 琳瑯知道對方是好意,但是,既然想讓村里的人能夠對她不要有什么意見,平時無所謂,關系到一整年口糧的事情,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有的,何況琳瑯也不是逞強,是真的覺得休息好了才來的,幾歲的孩子都知道跟在大人后面撿掉的玉米棒子,讓她這樣一個好手好腳的大人安心在家待著,她想想就覺得臉上發燒。 “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這不是已經偷懶了嗎?”都已經下午快四點了,估計村里人吃個午飯歇一歇就出工了,現在看起來比她上午走的時候已經又推進了一大片。 方支書勸了幾句,見勸不動,對方被曬得通紅的臉上半點兒沒有勉強的樣子,也就點了頭。 他本來就覺得既然下了鄉就不該那么嬌氣,要不是平津特意說了,對方就是不想下地他還得上門找呢,既然對方主動,他也就不多說了。 “玉米地里還是太悶了些,本來想著掰棒子應該輕省些的,下午的話別的活都已經安排了,你看安國在那邊,你去領把鐮刀幫著安國割玉米桿吧。” 第一次下地,吃不消是肯定的,考慮到勞動強度,方支書探頭到處看了看,最終還是讓對方去幫著安國一起干了,也算有個照應。 琳瑯也沒多話,順著對方指的方向,沿著田埂走了過去。 方安國正埋頭苦干,割著割著覺得有些不對,抬頭一看,旁邊多了個人,頓時嚇了一跳。 “我說姐,你在家歇歇不成嗎?我一開始也是干半天的。”這要是他叔知道了,他還能有以后嗎? “就你干這點兒活,我手腳麻利點兒多干半個鐘就出來了,真用不著你來。” 方安國眼里明晃晃的嫌棄還真激起了琳瑯的逆反心,“滾滾滾!看不起誰呢?不就是比我熟一點兒嗎?不想看你就一邊兒去,要不是支書安排,我還真不想來你這兒!” 沒好氣的翻個白眼兒,琳瑯懶得多說,彎下腰一手握著玉米桿就開始割了起來。 方安國看了半天,發現對方雖然干得慢,好歹架勢挺像,看著沒什么大問題,這才放了心,往旁邊走去。 “你啊,不求你干多好,小心手上那把刀,別傷著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不然我可沒法交代,我...” “啊!” 不是吧? 方安國說著說著就被短促的尖叫聲打斷,趕緊回頭一看,只見琳瑯一手還抓著玉米桿,但另一只手上的鐮刀上,明顯已經帶了紅,再仔細看去,小腿處的褲子迅速被染紅。 傷得太過突然,琳瑯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傷口處密密麻麻的疼痛感才開始傳來,鮮紅的血液漫過灰色的褲子,先是零星的小點,隨后逐漸擴大,迅速連成一片,連成拳頭大小后再向四周蔓延,琳瑯這才完全反應過來。 這烏鴉嘴!方安國看著刺目的紅色,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我背你出去看看。”方安國丟下刀,快步上前想要背過身子蹲下,剛屈了腿就被人從背后猛地推了一把,一頭栽在地里,啃了嘴泥。 “誰他媽...” 方平津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侄子,俯身把愣住的琳瑯抱了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呀!”直到被抱起來,失重感傳來,琳瑯才算是回過神來。 雙手自然的環住對方的脖子,看著方平津烏云密布的臉,琳瑯小心翼翼的問:“你怎么回來了?” 穿過琳瑯腿窩的左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方平津緊咬著后槽牙,眼睛直視前方,好半晌,發出一個字,“嗯” 嗯是個什么意思? 琳瑯聽得糊涂,但是看對方這樣子,也實在不敢再問,只能偷偷撇開眼,盡量把頭轉開,呼吸聲都刻意放緩,就怕哪里不對再惹到他。 很快,就回到了大路邊。 “哎呦,這是傷著了?嚴重不?快回去找你樹爺爺看看。”大樹是他隔了兩房的堂弟,也是村里唯一一個懂點兒藥理的人,平時村里人有點兒頭疼腦熱的一般都找他,方支書看著侄子黑著臉把人抱出來,連忙說。 “不用了!”方平津話落,已經把琳瑯放到了他騎回來的自行車上,“我帶她去部隊醫院看看。” 他信不過村里的土郎中,流了那么多血,鐮刀又那么臟,怎么也得打一針破傷風才安心。 方平津推著車子走了兩步,走到大伯跟前,轉頭直視對方,一字一頓地說:“就、是、她、這、幾、天、都、干、不、了、活。” 嘿! 這臭小子,什么意思? 和著是他逼人干活的是吧? 方支書瞬間就聽明白了,臉色也沉了下來,剛想開口,卻見車后座的琳瑯正雙手合十,一臉可憐樣的拜托求饒的樣子,剛想說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趕緊滾!”沒好氣的揮了揮手,方支書率先走下了地。 眼不見為凈! 他一輩子沒在兒子那兒受的夾板氣全在侄子這里受了。 城里人真是會玩兒! 一個要一個不要的,要的不要的還都不說,非得找他來。 一出事兒了全是他的錯! 這是搞對象嗎? 這是搞他吧?! 支書氣呼呼地走了,琳瑯心虛的低下了頭,一路安安靜靜到了部隊醫院,讓打針就打針,讓吃藥就吃藥,半點兒幺蛾子都沒敢鬧。 直到醫生說沒什么大問題,方平津臉色和緩一些了,琳瑯這才敢試探著開口。 “平津哥,你別怪大伯,是我要去上工的。”怎么也不好把鍋扣到別人身上,琳瑯討好的笑了笑。 方平津看著琳瑯不在意的樣子,原本好轉的臉色一下子又掉了下去,“我去拿藥,你先等等。” 說完,方平津轉身走了。 他能不知道這是琳瑯自己要求的嗎?他已經跟大伯打過招呼了,上次也又找過大伯了,要不是琳瑯自己堅定要求,大伯能安排她干活嗎? 可是他能怎么辦?心里火氣怎么也壓不住,不沖著大伯說兩句難道還能沖著琳瑯發火? 關于干活這個問題,自從來到方家村后,兩人從來也沒有達成過一致,好不容易他說服自己退一步,琳瑯想要做個有貢獻的人,打草料也不是什么重活,也沒有定量,她愿意去,自己就努力克制,不要干涉,但結果呢?他一退倒好,對方直接就得寸進尺了。 沒人知道他看到琳瑯褲子上越漫越廣的血跡時是什么樣的感受。 不是沒有見過血,自己的、戰友的、敵人的,他見過的血毫不夸張的說,除了老兵大概就只有屠戶能比了。 但是,上戰場兩年時間,沒有哪一次的血能像這次一樣,分明不多,和從前見過的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卻晃得他整個腦子里,眼睛里都是一片血紅,慌亂不已。 更難過的在于,手上扎了根刺都要掉兩顆金豆豆的琳瑯,怕他生氣,怕他擔心,全程居然都在笑? 拿完藥,方平津走在醫院的走廊上,想起琳瑯有些蒼白的笑容,一拳打在了墻壁上。 “干嘛呢這是?”走出病房門口的醫生被嚇了一跳,探究地看過去。 “沒事!”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方平津吸口氣,平復一下心情,走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加更,晚上應該還有一更 第52章 受傷時沒覺得有多疼, 等上完了藥, 琳瑯一個人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針扎似的疼痛感才一波波襲來。 說來傷口其實不算嚴重,就是鐮刀的刀口太長,一劃拉,傷口也長,琳瑯自己偷偷比了比, 大約快有十公分長了, 可能她力氣小,傷口到不算深, 只是剛好劃到血管, 出血量還挺大的, 琳瑯看著人來人往的走廊,偷偷咧了咧嘴。 這里是部隊醫院, 來往的不是軍人就是醫護人員,再不濟家屬也是穿的整齊干凈,一開始還沒什么, 等時間長了, 琳瑯反應過來, 就她一個全身上下灰撲撲的, 鞋上都是泥土,頭上還包著一塊白頭巾,活脫脫一個闖入了光鮮亮麗世界的土村姑形象,怪不得來往的人都多看她一眼呢。 被打量得渾身不自在的琳瑯看到方平津就像看到了大救星, 遠遠見著眼睛都亮了起來,嘴角也忍不住掛上了笑,揮了揮手,“平津哥,你回來了。” 看到他就這么高興? 方平津見狀,原本沉著的眉眼舒展開來,路上想好的說辭也頓時忘到了腦后,“嗯,今天晚了,我先帶你去堂哥家里住一晚,明天換了藥再送你回去。” 今天下午部隊休息,但是一般的休息都只是自由活動,洗洗衣服在營里走一走而已,除了獲批出去的人以外,休息也是不能出部隊的,只是他一下午坐立難安,想起之前琳瑯被傳閑話,他雖然已經警告過六房當家人了,但是結果怎樣還不清楚,到底,還是請了幾個小時的假打算回去看一眼就回,沒想到剛好遇上琳瑯受傷。 “這不太好吧?”琳瑯第一反應是想要回去,但是看了看表,現在已經快7點了,醫院里因為開了燈,倒是還亮堂,外面估計天已經黑了,一定要回去也是難為人,“要不我住醫院吧,就當住一天院。” 那不行,方平津想也沒想搖搖頭,琳瑯愛干凈,住醫院洗漱不方便,肯定不自在,何況也得去吃晚飯,食堂這會兒肯定沒吃的了,總不能餓著。 “沒事,堂哥就是大伯的兒子,秀芝她二叔,住家里干凈些,醫院里,那病床你知道前面躺了誰?大男人腳都不洗,你能住?” 琳瑯:...... 雖然知道估計是對方夸大其詞了,部隊醫院總不至于不換床上用品吧?但方平津都已經這么說了,她又確實不懂,心里就總忍不住聯想,這一想,還怎么住? 琳瑯哀怨地瞪了一眼方平津,點點頭,站起來打算跟著走。 琳瑯剛站起來,腳還沒挪就被人抱了起來。 急促地驚呼一聲,琳瑯慌亂的看看四周,忍不住拍打方平津的肩膀,“快放我下來。” 雖然是晚上,但是醫院里也不缺人,何況燈亮如白晝,琳瑯臉色通紅,只覺四面八方的眼神都在朝她看來,鴕鳥般低著頭不敢看出去。 先前受傷時只顧著著急了,壓根兒沒反應過來這公主抱有多曖昧,現在再來這么一出,琳瑯可受不了。 方平津不為所動,大步往外走,“你腿傷著呢,聽話。” 溫熱的呼吸打在側臉和脖子上,方平津心下一個哆嗦,胳膊差點兒用不上力,好在及時克制住了,只是落地時的腳步卻更加用力了,仿佛要把地面踩出個坑來,耳垂也悄悄攀上了一抹紅色。 沉浸在心底慌亂和羞澀中的琳瑯還沒來得及注意到這一點兒,已經被抱著出了醫院。 夜色溫柔,卻也掩下了青年男女不愿叫人察覺的神色。 此時尚沒有路燈,除了遠方人家的點點燈火,就只有天上清冷的月光灑在行人身上,昏暗的夜色里,琳瑯緊張的心情才慢慢緩解下來,借著一絲月光,琳瑯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