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怎么沒有!嫂子你說話要講良心的呀!”李進年還沒開口, 被他摻著的中年男人不樂意了,聲音一下高了八度。 “沒仔細找我這腿怎么變成這樣的?那么大個城里, 我們從早到晚一直在找,大熱天的連口水都沒得喝,受了多少白眼兒你知道嗎?腿都成這樣了你還要怪我們沒仔細找, 找不到那是我們的錯嗎?我們難道不想找到人?” 八月正是暑氣最大的時候, 雖然平時也都下地干活, 但是好歹躲開中午最熱那會兒, 今天這一群莊稼漢去城里,不說飯了,水也討不到一口,一整天在街上晃蕩, 連個躲太陽的地方都沒有,又累又餓早憋了一肚子火,一個人說,其他人也紛紛都看過來,眼里都是怒火。 王秀英被突然嚇了一跳,又見周圍人臉色都不好,雖然自己不是那么個意思,到底知道自己犯了眾怒,連忙笑著解釋,“兄弟,我不是怪你們的意思,嫂子也是著急,說錯話了,你們別見怪,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家歇歇吧!” 幾十個漢子,進了村口三三兩兩地散了,王秀英拉著兒子進了門。 “麗娟,快給你哥端碗水起來!”王秀英拉著兒子在堂屋坐下,朝著廚房喊一聲,自己也順勢坐在兒子旁邊,“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進年說起來也是一肚子火,一幫莊稼漢,沒去過城里,一進城就先怕了,跟本張不開口,最后還是他和林毅分別帶了兩隊分開找人問,招待所供銷社國營飯店電影院,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全都沒有,偏偏村里這些個叔伯們,干活干不來,一散開叫路人就開始縮頭縮腦的,愣是被人當做敵特、小偷之類的要抓,人家一喊,他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跑,一跑一追的,可不就傷了腿嗎?忙幫不上,還得害他上公安局領人去。 “那公安那邊?” “公安說人是自己跟著走的,而且是跟著認識人,說不定是有事,過兩天就回來了,而且人是在縣里走的,要報案也得去縣里報,他們不管。”李進年嘆了口氣搖搖頭,指望公安估計很難,但是人不見了,要是羅琳瑯誠心想躲的話,這下都不知道去哪里去了,能不能找回來,李進年現在也沒底了。 “我爸呢?” “開會還沒回。”當個村干部,一天到晚都是會,滿心希望等到晚上,結果是這么個結果,王秀英半天提不起氣來,擺擺手回房了。 李家莊眾人剛吃上飯的時候,琳瑯的這趟火車已經到站。 北方的夏天天黑的晚,下午六點多,琳瑯已經在火車上啃了兩個饅頭當晚飯了,下車的時候,仍然能看到太陽將落未落被遠方的地平線吃下去一角的樣子。 安市對于琳瑯來說,兩輩子都是個陌生的地方,她對此地那有限的印象除了漫天黃土就是各種各樣的面條,此刻,踩在這上輩子都沒有機會來過的土地上,琳瑯不經有些恍惚之感。 “走吧!先去招待所!”方平津走了兩步,回頭發現琳瑯沒跟上來,轉身往回走了兩步,一彎腰,拿過她手里的包袱招呼道到。 琳瑯臉上一下子就印上了夕陽的余暉,只是這余暉,稍微有些熱度,腳步不自覺的跟著走,眼睛卻總不自覺的在對方手上的包袱處掃來掃去,怎樣才能拿回來? 盡管知道周圍都是陌生人,琳瑯還是不由有些心虛的掃了掃周圍,前面的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始終和她保持著兩步的距離,想上前兩步把包袱拿回來吧,總覺得太刻意了些,猶豫著猶豫著,沒一會兒琳瑯就看見了招待所的大門。 算了! 就當沒這回事兒吧! 把眼睛移開,琳瑯跟著進了招待所的大門,前后左右打量起來。 這還是她第一回 進來,大門正對面就是一個半人多高的柜臺,里頭坐著一個工作人員,隱約能見著黑色的發頂,大門左手邊是一組木質的沙發配著一個小矮幾,應該是平時招待人的地方,右邊則有些空曠,前臺更后面,左右兩邊都隱約能看見一條走廊,從走廊進去,應該就是房間所在了。 “同志你好,我們要兩間房。”方平津掏出證件和調令。 “怎么沒有介紹信?” 琳瑯聞言趕緊走過去,買車票的時候她不在,這下還真想看看沒有介紹信到底怎么辦。 “是,同志,這是調令,走的十分匆忙,你看我們連行李都沒有帶,實在是時間緊迫,所以沒來得及開,我這里又我們軍區的電話,你要是不信可以打電話去問問。”方平津不慌不忙,把準備好的說辭又念了一遍。 趙梅嬌在這里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總有些特殊情況她是知道的,雖然她是看不出來這兩人有什么著急的吧,但是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能管的,至于打電話?人家既然說了,那估計也就是不怕,她何必多此一舉?仔細審查了軍官證和調令,確定沒什么問題,趙美嬌幫著辦了入住手續,“你們是什么關系?” “兄妹!”方平津氣都不帶喘一口的接口。 見工作人員半點兒沒有往下問的意思,琳瑯剛張開的嘴巴默默合上。 開的房間是標間,兩張床,只是現在只有琳瑯一個人住,肚子隱隱作疼一天了,中午怕再次弄臟床單,她壓根兒就沒敢睡,好在量不太大,勉強撐了過來,此刻看到床,琳瑯就跟沒骨頭一樣,直接就攤上去了。 方平津跟在后面,見狀,嘴角不由扯起一抹笑意,把東西放下,拿起房間里的熱水壺,“我去給你打熱水,你先歇歇。” 琳瑯像受了驚一般立馬又坐正了回來,轉頭看門口,人早已經沒了。 招待所里有盆,顧不上想上一個用這盆的是什么人,琳瑯用打來的熱水泡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腳,把冰涼的下半身終于泡暖和了些,這才覺得舒服多了。 倒了水,在廁所里換了月事帶,想著身上什么都沒有,琳瑯看了看天色還亮著,不知道供銷社還有沒有開門,好歹看看有什么能買的,這么一想,琳瑯回房拿了包,到隔壁叫了一聲卻沒有人回應,鎖上門徑自下了樓。 樓下,還是那個前臺,只是此刻,高大頎長的身影背對著她站著,琳瑯剛走下樓梯就看到了,莫名的,她沒有再走上去,就在樓梯處停下了。 背對著她的方平津襯衣筆挺的貼在充滿力量的背上,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的小臂,一只手垂在褲子一側,另一只手放在身前,不知道在干什么,腰微微有些晚刊樣子像是伏在前臺的柜子上似的。 前臺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先前琳瑯沒有仔細看,現在看來,長得也不錯,乖乖巧巧像是鄰家meimei型的,兩個辮子垂在胸前,發尾系著大紅色的絨花,此刻兩人正低聲說著什么,琳瑯聽不太清,但是對面的小姑娘臉上笑的跟朵花兒似的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呆站了半天,那邊還在說著,還在笑著,沒人發現不遠處她已經看了半天了,琳瑯忽然就覺得有些刺眼,抓著背包帶子的手緊了緊,轉身,悄悄上了樓。 痛經的晚上總是睡不好的,琳瑯仰臥,側臥、趴著、蜷著全都事了一遍,怎么都不對,周而復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迷糊過去,夢里林毅和范金張著血盆大口拼命追她,琳瑯跑啊跑的,突然一腳踏空,醒了過來。 ‘篤篤篤’ “干嘛!”琳瑯閉著眼摸索著抽出枕頭就往門口砸去,不知擾人清夢最討厭嗎! 敲門聲停了,琳瑯正想倒回去繼續睡,身下熱流一涌讓她驀然僵住。 認命的嘆了口氣,揉揉臉爬起來,拉開門,果然是方平津在敲門,一看到他琳瑯就想起昨天看到的一幕,本來想扯開的嘴角一下就向下拉去,“干嘛?”琳瑯黑著臉沒好氣問。 分明被人兇了,方平津卻好像更高興了,“不知道你還在睡著,對不起琳瑯,吵醒你了,這是給你買的,你先將就用著,缺什么我再去買,要不你等會兒再睡個回籠覺?對了,昨天的那個包袱拿出來一下。” 碩大的一個包袱,完全不比昨天那個小,琳瑯看了方平津一眼,伸手拿過來,臉色還是沒有好轉,別以為買點兒東西就能討好她了!誰還不是有錢人了! “要包袱干嘛?”臉色還是不好,口氣卻和緩很多。 “洗衣服啊!” 方平津一臉平靜,似乎就跟說今早吃包子一樣自然,琳瑯臉色爆紅,死死盯著對方的臉,愣是沒看出有什么不好意思來,羞赧中有股失落,“不行!” “聽話,你這個狀態不適合碰冷水,會不舒服的,我給你洗。”琳瑯臉色通紅,眼神閃爍,表情震驚地瞪著他,配上亂糟糟的頭發,像極了一直炸毛的雞,方平津握了握有些發癢的手,頭不自覺朝邊上偏了一些,生怕自己忍不住笑意被發現。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不是說這時候的男人都大男子主義又保守的嗎?不是說連女人生理期都忌諱羞于提起的嗎?這兒居然有個主動給他洗衣服的! “說什么呢!”方平津沒忍住,屈起食指敲了一下琳瑯的額頭,“你是我meimei,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趕緊拿來,下午才有車,趁這會兒洗了,你想回去讓我大伯娘給你洗?” 給你給你! 琳瑯一下子拉下了臉,回屋把包袱拿出去塞給方平津,‘啪’地一聲關上門,反正內褲她昨晚已經洗了,剩下這些隨他吧! “哦,對了,安市的商場比較大,東西多一些,要是你想逛街咱們也可以多留一天,早飯一會兒給你送上來,吃了早飯再睡。”差點兒被門板打中鼻子的方平津靠在門上朝屋里交待,想起琳瑯剛剛的模樣,嘴角忍不住掛起了笑容,大姑娘了,也會害羞了,可惜羅小六不在,不然還能寫信給他說說,方平津帶著笑意走向洗漱間。 毛巾、牙刷、裙子、裙子、布、還是布...琳瑯一件一件把包袱里的東西拿出來,居然還有月經帶,琳瑯臉上才褪下去的一點熱意頓時又燒了起來,只是一想到方平津擠在一堆大媽當中對著女售貨員喊要月經帶時的場面... 天! 不行了! 琳瑯忍不住蹲下來趴在床沿笑起來。 “同志!” 是那個前臺的聲音,琳瑯剛剛的好心情驀地消失,揉了揉笑久了有些不舒服的肚子,起身去開門,“什么事?” 說完,琳瑯就看見了對方手里的托盤。 “給你送早飯來,你哥說你不舒服。”趙梅嬌忍不住打量開門的這個女同志,昨天光顧著看她哥了,今天一看,這剛起來都這么好看怪不得這么招人疼。 趙梅嬌從打開的縫里擠進去,把托盤放到屋子里唯一一張桌子上,一扭頭就看見了床上一大灘東西。 “你哥對你真好。”趙梅嬌想起自己家里的哥哥,不由撇了撇嘴,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怎么她就攤不上個好哥哥?真叫人羨慕。 “不像我哥,不找我要錢就不錯了,哪里記得給我買東西!還剛來就找我打聽,月經帶票還是找我換的呢!今天一早又托了我們廚房給你做紅糖水,還讓我幫忙送過來,要不是看在他長得好的份上,我才不理呢,哎,對了,你哥,他有對象了嗎?” 原來昨天去找前臺小姑娘是為了給她買東西? 琳瑯不可否認自己心里一甜,等聽到最后一句,一個有字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有,有了!”琳瑯垂著眼,不敢直視對方。 趙梅嬌倒是沒多想,“是了,這么好的男人怎么會沒對象!唉!你先吃吧,我回頭上來的時候再給你拿下去!” 送走對方,琳瑯幾不可見的舒了口氣。 都說英雄自古難過美人關,這話反過來說也一樣,自古美人愛英雄。她這長相,說聲美人不為過,但無論是不是美人,大概女人,一般都不可避免會被英雄吸引,她對方平津本來就有看原著時的好感,而且對方又是她穿來以后,第一個切實的把她拉出泥潭的人,一個長相能力都出色的人,如天降英雄般救了她,且對她有求必應處處照顧,她怎么可能一點兒都不受影響? 可惜是哥哥啊! 琳瑯深深嘆了口氣。 被琳瑯有些怨念的方平津此刻卻沒有在水房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安市的郵局里,打完了電話。 掛完電話的劉伯元一臉莫名。 “怎么了?平津有什么事?”程麗站在茶幾對面,身體不由自由往前傾斜,關切地看著丈夫。 “這臭小子!”劉伯元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電話,忽的笑罵一聲。 “哎呀,到底什么情況,你倒是快說呀!”程麗兩步走到自家男人面前,沒好氣的翻個白眼。 “這小子把他那青梅竹馬給接走了,東西沒收拾,自己的行李還在招待所里,讓我給他去退房,拿著調令給他的小青梅去收拾行李寄過去!” 劉伯元無奈搖了搖頭,真是!來了也不知道上門來開看,居然好意思打電話來使喚他! “怎么回事?”程麗怎么聽怎么覺得不對勁。 “他那個青梅不是也來過咱家嗎?你見過的,我后來問了一下,是羅將軍家的小閨女,羅將軍家可是大戶人家,家里產業多,家底厚,小姑娘下鄉,家里心疼,錢給太厚了,偏偏那又是個單純的,被村里人盯上了,怕是除了什么事,后來她發現了,打電話聯系平津,平津就來接她,剛來就被小姑娘拽上火車了,這會兒剛到安市呢,你一會兒跟我一起去,小姑娘家的東西還是你去收拾合適些。”劉伯元想起剛剛聽到的那些,開口跟妻子解釋。 “你說這小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怎么不來找咱們?還大老遠的找平津!”劉伯元也是納了悶兒了! 倒是程麗呲笑一聲,“人家認識你是誰啊就敢信你?要我說她不來還算有長進,萬一你也起什么心思呢?” 嘿!你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劉伯元不樂意了,抬眼瞪了妻子一眼。 “行了行了,趕緊的,你還有別的事?沒有咱們現在就去,難得平津求咱們,利索給辦了!”程麗不理他,轉頭回房打算收拾東西。 等等吧! 那邊可是說了怕村里人反抗,還是得帶人,本來劉伯元是不信的,不過轉頭一想,保險一些也沒大事,干脆還是打了個電話叫了人來。 李家莊,昨晚回來的人吃過早飯之后又聚在了支書家院子里,院子外頭則是圍著一圈婦女,整個李家莊,除了個別戶人家,以及老人孩子以外,其他人幾乎都聚集在了一起。 堂屋里,四太爺還是抽著旱煙,支書和會計分別坐在兩邊,屋子里其他地方,東一個西一個的,站了些年輕一輩,唯一一個外人就是林毅了。 “還找嗎?”李進年有些受不住這沉默。 “上哪兒找?”李富看了眼兒子,不輕不重的說。 “要不我們就去鎮上報公安吧?至少能知道人在哪兒啊!”這什么情況都不知道,干坐在這里著急是個什么事! 李富和李有田對視一眼,把目光投向林毅。 林毅心下一慌,這些個村里人都覺得人走不遠估計還在市里某個地方,因為羅琳瑯沒有介紹信,但是鄉下人沒見識不代表他也沒見識,要是方平津鐵了心,憑他家的權勢難道還帶不走一個人?就算票不好買,直接開車接人走也沒問題!這些個鄉下人一輩子沒見過幾臺車,估計是想不到有人只要想,隨時都能找到車用吧? “要我說還是等著,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說不定琳瑯就是故意躲起來鬧脾氣,等過些天她冷靜下來了,自己就冒出來了,這會兒去找公安,鬧大了萬一公安找到琳瑯的時候,琳瑯說了些不該說的,怎么收場?”頂著迫人的視線,林毅咬了一下舌尖,鎮定下來,輕描淡寫的說。 要是報警,失蹤理由是什么?因為他和毓蘭抱在一起?這不管能不能找回來,他兩不都得被人說搞破鞋嗎? 再說,萬一他猜的沒錯,琳瑯真的被帶走了,那也是越晚被發現越好,人走了他不知道上哪兒追去,李家莊的人不得把火都撒在他身上?林毅越想越是這樣,要是人沒走,自然皆大歡喜,要是人真的走了,他也得拖時間稍微準備一下才行。 李富深深盯了林毅一分鐘,見他半點兒沒有心虛,這才把目光收回來,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報警。 “當家的,當家的,來人了!”王秀英慌慌張張跑進門,指著外頭對李富說。 屋里坐著的幾人豁然起身,“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