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殷蓯雙眼睫毛閃動,她只想再好好看看哥哥,她曾以為他死在了角斗場上,哭得死去活來,又聽說他被人所救逃了出去,往后的日日夜夜都為哥哥祈禱,愿他平安生活,不必像自己一樣擔驚受怕。 梧葉兒終于回來了,帶了一個老大夫回來,老大夫挎著藥箱,被梧葉兒拽得踉踉蹌蹌,林漠煙將其他人都叫了出去,只留殷涔陪著殷蓯。 大夫手指搭在脈上診了片刻,深深嘆了口氣對殷蓯道,“夫人腹中胎兒未到安穩之日便長途奔波,已有滑胎之兆。” 其實不必大夫說,殷蓯自己也感受得到,腹中陣痛不已,她一直強忍著,然而此刻疼到全身大汗淋漓,滑胎的跡象越發明顯,她知這一關已躲不過去。 殷涔焦急,連連逼讓大夫想辦法,老大夫也很無奈,“若是早個一兩天,或許還有法可解,但如今已到這關口,只能讓胎兒先出來,再盡力調節。” 殷蓯緊緊咬著嘴唇,殷涔知她痛不欲生,而自己卻無可奈何,殷蓯身下已有鮮血淌出,林漠煙叫了幾個仆婦端著一盆盆熱水進來,殷蓯卻始終未曾大聲呼喊,只是臉色一瞬比一瞬煞白。 殷涔守在營帳門口,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無力。 晌午一直折騰到夜里,突然仆婦們驚慌喊道,“不好了大夫!夫人血崩!” 殷涔和老大夫都大驚,再也顧不得許多,殷涔沖進帳內,一片血腥之氣,仆婦結結巴巴道,“我家jiejie當年生完孩子,癥狀便是如此,夫人這是血崩啊……” 小產后的大出血,在這么一個荒涼簡陋之地,又是醫療條件如此落后的時代,血崩幾乎等同于喪命。 殷涔幾乎要瘋了,抓著大夫的手吼道,“快想辦法啊!若不能止血,你……” 大夫也急得滿頭大汗,將藥箱打開,拿出一卷銀針鋪開,將針根根扎進殷蓯身上。 片刻之后,仆婦們發現血崩之癥似被止住了,然而還沒待殷涔心下緩和,殷蓯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跟著更多鮮血從身體涌出。 大夫收回了針,“沒有用了,神仙也救不了了。” 殷涔不知何時滿臉是淚,將所有人趕出了屋外。 “哥哥。”殷蓯的聲音弱得幾乎聽不見。 殷涔上前,蹲在meimei身前。 “不要……難過。”殷蓯面色如紙,伸手摸了摸殷涔頜角。 “我很開心,真的,這些年……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見到哥哥,如今見到,我也滿足了。”殷蓯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殷涔泣不成聲,他第一次失言,并未在養父母死后照顧好meimei,而令兩人雙雙被俘到軍營;第二次失言,未曾在沈滄來救他之時拼了命去找到殷蓯,帶走她;第三次失言,終于將她帶了出來,卻令她拖著懷孕的病弱之軀長途奔襲,最終釀成大患。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做到他曾說過的話,他不是個好哥哥。 甚至到殷蓯臨死之際,還在安慰他,不要因此自責,不要難過。 殷涔看著殷蓯漸漸閉上眼睛,眉目安詳,只覺得身體的一部分,也跟著死了。 死亡于殷涔而言并不陌生,他經歷過上輩子的誤殺,經歷過這輩子數次面臨死亡的威脅,也取過他人性命,在每一次死亡面前,他都覺得自己更加強大了。 除了這次,殷涔覺得自己無比軟弱,無比無力,無比的,希望自己從沒來過這個世界。 第50章 狂妄 殷涔喝了很多酒,從重生到現在,他只大醉過兩次。 上一次在平靖校場,他違背了沈滄的規定,醉倒在山谷間,待回家便見到了被屠得干干凈凈的查哈鎮。 此后他再無喝醉過,一喝酒,便想起當年錐心的愧疚自責。 如今,眼見殷蓯他懷中閉上了雙眼,他感覺心里空了巨大的一個洞,用再多的都無法麻痹,都填不滿。 陳佶從未見過如此的殷涔,找到殷涔的時候,見他一個人在鎮北營的邊緣荒地如行尸走rou一般,不言不語,拼命喝酒。 陳佶上前奪過酒壺,“你還有傷!” 殷涔無力反抗,癱坐在地上,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間燙出來。陳佶蹲在他面前,將手疊上去,輕輕撫著他的手,他的眼淚,他的面龐。 過了很久,殷涔松開手,雙眼如血一般透紅,他轉頭看著陳佶,聲音如一把枯草,緩緩說道,“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恍惚間以為看到了蓯兒,我沒能護得了她,心里便想著一定要護住你。” 陳佶再靠近了些,將殷涔摟進懷中,“你護住我了,韓王宴的念香散,騎射場代我上馬,歸云湖的水秋千,狙殺元遠山,還有為我入朝,來這兇險之地查案……都是因為我。”陳佶捧著殷涔的臉,往事歷歷襲來,他也很哀傷,他只怕殷涔因此而萬念俱灰,便一遍遍說道,“平山,我需要你,這全天下之中,我只要你。” 殷涔的眼淚來得更兇,殷蓯的死讓他清醒地認識到,他不是一個超人,不是他想保護的一切,便能護得住,若有一天躺在他懷里的是陳佶,他又當如何? 今夜陳佶無比溫柔,他將以往殷涔用在他身上的一切都用了回去,抱著殷涔輕輕拍他的背,“平山啊平山,不要難過,還有我,還有我。” 他吻殷涔的臉,將眼淚一顆顆含進口中。 見著心愛的人受傷、痛苦至此,陳佶好似一夜之間長大了,以往在殷涔面前的小孩子心性,似乎在這一夜都消失殆盡,他模模糊糊感到了一些責任,懷中這個無比痛苦的人,是他的責任,他要對這個人好,傾其所有,就像這個人對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