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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這群被趕出去的疏勒人竟一直集結在城門外不肯離去,人數還越來越多,守衛粗略統計已近三五千人。更令林漠煙吃驚的是,三日之后,京中來了更高一級的指令,司禮監何進揣著內閣和司禮監批示的公文來了鎮北營,命令林漠煙必須開門迎商隊入城。 無奈之下,整個關西門戶大開,七日之后,便是大寧歷史上的關西慘案。 而當皇帝問責之下,司禮監和內閣將一切責任推得干干凈凈,信誓旦旦那批放進來的只是商人,至于為何出現這么多軍隊,都是林漠煙因為多年的邊關平靜而麻痹大意,玩忽職守,讓敵人趁著互市商貿鉆了空子。 滿朝大臣群起而攻之,林漠煙有口莫辯,皇帝盛怒之下將他革職□□在京。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亡,林漠煙雖自認不是jian臣,但那些喬裝打扮的軍隊卻實實在在是在他手下大搖大擺地被放了進來,他此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講完這段往事,林漠煙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殷蓯卻輕言問道,“林將軍可曾懷疑,為何疏勒軍人手中會有內閣和司禮監的文書?” 聽完林漠煙的講述,在場所有人都關注到這點,當殷蓯問出這話,殷涔道,“蓯兒可是知道這內里緣由?” 殷蓯點點頭,而她接下來所講的,是林漠煙曾經歷的一切背后的故事。 當年殷蓯被虜至疏勒軍營之后,便一直被關在塔克忽倫的王帳,寸步不得離開,她為了活下去,便開始裝作驚嚇過度而失憶,兩年以后,塔克忽倫才允許她可以出帳自由活動,漸漸她發現軍營中有不少大寧的物件,大至武器裝備,小至衣裝服飾,她以為那些都是塔克忽倫去搶劫和襲擊大寧軍隊的得來之物,直到后來一次醉酒之下,塔克忽倫胡言亂語之中卻泄露了事實,他一直朝大寧皇后要錢要物,而每一次皇后都會滿足,甚至,靠著這些錢財軍備,他已經逐漸統一了不少散落的部落,疏勒國統一指日可待。 為何大寧皇后會一次又一次滿足塔克忽倫無底洞般的索取? 殷蓯開始各種猜測,皇后斷不會毫無理由地扶植一個有狼子野心的敵國,并眼睜睜看它不斷壯大,成為可以與自己匹敵的強大敵人,那唯一的理由便是,皇后有什么把柄捏在了塔克忽倫手中,逼得她不得不一次次就范。 想到了這點,殷蓯便開始不斷接近塔克忽倫,并將自己的身世遺忘得更加徹底,她講疏勒話,穿疏勒衣,每一次塔克忽倫征戰其他部落,她都站在等待他回營的隊伍最前端。 漸漸塔克忽倫對她的態度也有了轉變,從當一個婢女一般,到想納她為妃。 新婚之夜塔克忽倫酩酊大醉,殷蓯問了他一個接一個問題,全都有了回答,雖然語無倫次,支離破碎,殷蓯卻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事實。 寧熙十七年的邊境互市,塔克忽倫用兩千匹上等良馬,換回了大批上等官茶,這原本是按照歷來規定,無驚無險的一件事,然而回到部落營地,塔克忽倫才發現,這批所謂“上等官茶”,竟然只有不到一成是正品貨色,其他全都是以次充好,粗制濫造之物,當即怒不可遏,連夜命人將大寧互市的商人葉明枝,以及茶鹽司的督造任同歡抓到了軍營。 塔克忽倫原本想將二人就地斬首,給大寧以示威懲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二人卻提出了一個令他無法拒絕的條件,任同歡說,此番互市以次充好,以粗茶替代官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若塔克忽倫對此不滿,大可率部眾進關西,對老百姓的打砸搶燒,任他處置,搶到滿意為止。 最關鍵的一點,任同歡提到,這進城的通關文書,宮中司禮監和內閣自會備好,塔克忽倫和軍隊只需喬裝成商人便可。 于是,葉明枝和任同歡自然活了下來,而塔克忽倫帶著大批虎狼之師,進了關西七衛,原本只是強搶,而他如失心瘋一般為了示威,竟將全境搶完之后又連夜屠了一遍。 塔克忽倫與皇后的這筆交易,永久性地被他記錄了下來,并在日后時不時拿出來威脅對方,缺錢了,皇后就要送錢,缺武器了,就要送武器,甚至還包括女人,塔克忽倫的七個妃子,倒有三個是大寧的女人。 聽到此,殷涔已想通了所有前因后果,因為皇后常年與司禮監協同,將川南所產官茶充入粗茶據為己有,葉明枝便拿不出足夠的官茶去進行互市,然而皇后卻不以為意,天才般的想到了以開邊境線,放任搶劫來安撫對方的昏招,才導致了無可逆轉的慘案。 殷涔和陳佶互相看著對方,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無比的震驚和憤怒,為一己之私而視天下百姓如草芥,如螻蟻,且毫無悔過之心,并因此還親手扶植了一個強大的敵人……好一個大寧皇后! 這皇后不僅蠢惡,還失心瘋。 想到自己是被這樣一個女人從小養到大,陳佶心中只覺惡寒不已。 殷涔又問道,“蓯兒可知,塔克忽倫與皇后的這些往來,可有什么證據?” 殷蓯想了想道,“我曾見過皇后的一封書信,上面寫滿了大罵塔克忽倫忘恩負義狼子野心的言辭,但塔克忽倫看完之后只是笑了笑,將書信燒掉了,至于還有沒有其他信件是留著的,我便不知了。” 殷涔點點頭,緊緊握著殷蓯的手,這手在他掌中綿軟無力,再看向殷蓯的面色,說完這么一大段話之后,似用盡了最后的力氣,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