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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佶有些頹喪,從他記事起,父皇便對他刻意冷落,十歲時被皇后找理由逐出宮,陳澤也只順水推舟地隨了她,唯一讓陳佶略感安慰的是陳澤始終保留了他的太子名分,而后又因冒死力薦林漠煙復職而獲得了些許關照稱贊,這次來云南歷練,本以為做出了成績,陳澤總算能正眼相看,卻不想一切又回到原點,做什么,都看不見聽不到,毫無回應。 殷涔知他所想,靜靜陪坐他身旁,心想生于帝王家真不算投的什么好胎,陳澤只有兩個兒子,另一個基本是廢的,剩下唯一一個太子,竟也猜疑冷漠至此,想到眼前人從小到大感受到最大的呵護竟全都來自自己,殷涔心中的心疼又深了些。 這以后真的,他要干啥都只能順著他了。 殷涔捏了捏陳佶的手,半晌,傻小子抬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那只賞賜的小箱子半天無人理睬,梧葉兒跑來打開時被秦念衾踢了一腳,“又不是給你的你那么猴急。” 梧葉兒捂著腿,“太子殿下和平山哥哥又不是外人,他們都不稀罕,但是,”他嬉笑著朝秦念衾耳朵旁說,“有什么貴重好看的,我可以拿了送你。” 秦念衾白眼翻上天,忙對殷涔和陳佶道,“殿下和大人千萬別往心里去,他就是……欠揍。” 殷涔哈哈一笑,陳佶也被逗笑了,大手一揮道,“一切本就因為秦大人所起,這功勞當然也有秦大人一份,父皇既賞賜給了平山哥哥,那我便代平山哥哥再轉贈你們好了。” 話音剛落,秦念衾還沒來得及推辭,梧葉兒便“好嘞!”歡歡喜喜抱著箱子左轉進了自個房間。 留秦大人尷尬十足地目瞪口呆。 當日晚些時分,梧葉兒挑了個空對殷涔嚴肅道,“平山哥哥,那箱子里有個東西,我想是只給你一人的,便偷偷帶了出來。” 殷涔疑惑,“什么東西?” 梧葉兒將東西一拿出來,殷涔便愣住了,這物件,只有梧葉兒和殷涔才認得。 它是沈滄身上的。 一塊成色不如何,絲毫不起眼的玉佩,但卻內有玄機,玉佩不知什么方法改動過,內里掏空,可以藏文書信箋。 當年送給沈滄,令他離開查哈鎮的撫南營秘密軍報便是這一塊玉佩,而后便一直在他身邊,殷涔見過,梧葉兒見過,如今它出現在了賞賜盒子里,殷涔都不知道沈滄到底用了什么偷天換日之術,竟連皇上的賞賜也能調了包。 殷涔接過玉佩,這才發現上面隱隱刻了個“云”字,難道這玉佩原是他老爹云漸青的? 找到那極微妙的機關,輕輕掰動,玉佩鏤空處顯出一張極小的信箋。 展開來,果然是沈滄所書,言簡意賅地說了他走后的朝中局勢,殷涔仔細揣摩了下,大致是:皇上雖因茶稅案對祁言之不滿,但仍需用他治國,近來關系緩和,祁言之乘機讓趙綸進了內閣,而趙綸為著討好皇后,與云野的關系又更進一層;皇上陳澤近來不上朝的次數漸有增多,屢次在朝堂之上出現力不從心的疲累感,有數位大臣聯名冒死進諫請皇上停服念香散,結果卻被拖出去判了大幾十廷杖,是以再無人敢說。 信箋的最后告訴殷涔,年后云將軍將返京述職,并籌備云野與折桂郡主的婚事,沈滄希望殷涔到那時能返回京城。 殷涔看完,將信箋燒了,又將玉佩原樣還好,緊緊握在手中。 他老爹要回京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在殷涔心里,這父親既無名分,也無養育,甚至鐵打的血緣于他來說也無任何意義,沈滄沒說云漸青返京跟殷涔有何關聯,他想起某次沈滄說,“你爹不是個壞人”,殷涔想也許是的吧,抗倭驅敵,絕非jian臣,憑這點他心中也該有尊敬之心,只是,這些都是“理”,但論及父子又哪有這么多的理,在他眼里,云漸青如朝中任何一個為國為民的大臣一般,談不上更多。 在處理與云漸青這有血緣無感情的父子關系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無血緣卻有感情的meimei殷蓯是否還活著,他一定要弄清楚。 看過皇上的批示之后,殷涔下令將茶鹽司所有太監們都拘押了起來。審問任同歡一事,殷涔親自主審,陳佶秦念衾陪審,羅青衫記述。 任同歡知道此番碰到了個硬茬,本以為葉明枝死了,一切死無對證,除了一本紀錄制茶造假的賬冊,最多查出來jian商貪墨,斷不會將火燒到自己頭上,卻不料殷涔隨手就是一頂名正言順的帽子扣上來,這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態勢讓任同歡也很納悶,這御史,是初入官場嗎?既不懂官官相衛這個理,也根本不知道水有多深? 他還不知道皇上已下了即刻問斬的指示,更不知道,這指示,是他心心念叨的干爹高仁親自慫恿。 殷涔鐵了心要問出點什么,他對任同歡說道,“任公公可知我本關西青遠府查哈鎮人,曾在關西慘案中被俘,關進了疏勒國軍帳。” 任同歡點頭,“奴才曾有耳聞,御史大人小小年紀便歷經艱險。” 殷涔又問,“那你可知,我曾在疏勒軍帳的角斗場與人角斗生死?” 任同歡一驚,抬頭道,“奴才不知。” 話至此,秦念衾都驚了一驚,原來這看著文弱白凈的御史大人竟還有這般血rou|橫飛的過往。 殷涔微微一笑,再問,“那你知不知,與人角斗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與餓狼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