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聽到此,林漠煙冷峻神色之下隱隱有了一絲激動,又似極為克制,伸出雙手又退回,嘆息說道,“沒料到,今日還能見到當年幸存之人。” 殷涔再次問道,“將軍,當年之事是否有隱情?” 林漠煙招手做了個手勢,轉身進屋,在桌上鋪開紙筆,快速寫下寥寥字句,口上卻截然說道,“當年皆是林某一人疏于職守所犯之過,不必再過多追問。” 說著將所寫信箋塞進殷涔手中,殷涔展開,一眼瞥過,心口驟然喘息不止,低聲說道,“果然……果然……將軍當年守了關西二十年太平,我竟不知珍惜,還道歲月無聊……” 林漠煙扶住殷涔雙臂,“往事不欲多糾結,往前看,好好活。” 殷涔突然生出一股子似與父作別的滄然感,雙眼微紅,也對林漠煙道,“將軍此去,萬望當心,平山期待來日還能與將軍再重逢。” 林漠煙點頭,遂又與老仆告別,一頭蒼蒼灰白發,寥落布衣衫,就這么孑然一人出了門,車馬聲動,奔向那茫然兇險的遠方。 殷涔捏著手中字條,目光落在那潦草數言:宮中有人,借通關文書,引敵軍入關。 第20章 垂幔 卯時初,天色已微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終于停了,殷涔回到太子府,無聲無息進入陳佶寢房內,正待往里間暗房走,臥榻上的人突然起了身,“平山哥哥,你回來了。” 殷涔一驚,掠到床邊,發現陳佶神情清醒,原來壓根未睡,他攏了攏對方耳邊碎發,笑著說道,“怎么我一不在你就不肯好好睡覺,這習慣可不好?” 陳佶也面上一笑,房內此刻正暗,窗紙透著些微的白,人臉上一道朦朧的光跟著化開,陳佶問道,“林將軍如何說?” 殷涔掏出那張薄薄字條,陳佶就著微光展開看到,面色重重一驚,未待他開口,殷涔搶先道,“我料到朝中有人做鬼,卻不想竟是宮中。” 昏暗中陳佶緊緊盯著殷涔,殷涔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大驚失色,他將陳佶拉近抱在懷中,雙手又輕輕撫上后背。 這消息太過震驚,皇室中人通敵叛國?他不知道林將軍是否了解更詳細的內情,而從林漠煙多年來絕不辯護,甚至絕不開口來看,他所寫下的一定是證據確鑿之事,卻因為種種不可言說的原因,寧愿家破人亡,也無法將其公之于眾。 只是,殷涔無論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宮中人為何要如此行事? 林漠煙不肯對外示眾,殷涔和陳佶即便知道了這一層內情,自也無法跟任何人說,好似原已昏暗的底色又降下一層黑幕,而若揭了這黑幕,便會如墜深淵,粉身碎骨。 半晌,陳佶從殷涔懷中抬頭,說道,“無論如何,也要還關西七衛一個真相。” 殷涔緩緩點頭,如若不是為了真相,他又怎會在這重重宮闈之中藏身數年,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留在這的理由似乎不止是那么唯一一個,懷中這半大小子,不知不覺中成了他最為牽絆的人事之一。 從前那個粉糯驕橫的小粽子,而今成了高出他半個頭,身強體壯的魁梧少年,然而依賴人的性子卻似越來越重,但凡只有兩人的私下,陳佶便在他身旁又蹭又靠的,從幼年時的小奶狗到如今儼然一只小狼狗,殷涔無法對這只又真又憨的小狗說出半個拒絕的字。 然而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伴隨刀光劍影,血流成災。 仿若看不見的繩索套在二人頭上,一定要追尋的真相,不知何時就會勒緊了繩索,頃刻斃命。 殷涔原覺得只是自己的事,不欲拖陳佶下水,而今“宮里”二字,讓整件事變成二人都逃不開的枷鎖,好似命運的枝干注定彼此交纏。 罷了罷了,天上|人間,天涯黃泉,一起去罷! 廣明殿內,陳澤也一夜未眠,仍側臥于羅漢榻上,絲滑衣衫斜斜垂于地面,此前伴于身側的道士方守敬已先行退下。 高仁進了殿內,陳澤雙目微睜,緩聲道,“他走了?” “走了,行李也未收拾,接旨后即刻就出了家門。” 陳澤嘴角扯過一笑,“他倒是連夜等著朕的旨意,算準了此番朕一定會用他。” “陛下,”高仁走近些,柔著一把嗓子,“林將軍此番看著,老得厲害。” 陳澤微微一怔,“我記得他將將小朕一歲。” 高仁道,“而今看著倒像成了兄長。” 陳澤沉默半晌,高仁又道,“當年在安寧宮,皇上與云將軍一同讓梁太傅授課,還常常拉了林將軍陪著……” 陳澤睜眼打斷道,“你這奴才,今日話這么多。” 高仁哎喲一聲,輕輕拍了拍嘴角,“老奴多嘴,”卻并不停下,繼續說道,“奴才老了,見著將軍,難免想到過去,當年林將軍和云將軍鎮守南北防線,天下何等太平……” 陳澤默不出聲,待高仁說完,似想起什么,問道,“云漸青之子近日已進京?” “是的,皇后娘娘還設宴款待過,接風酒就在朝賀殿。”高仁答道。 “她倒是會替朕做人,那個孩子,叫什么?你見過嗎?”陳澤看向高仁,繼續問道。 “單名一個野字,表字止戈,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才,翩翩公子一名。” “云野,云止戈,”陳澤在口中念著,“改日讓他進宮,讓朕好好瞧瞧,漸青的孩子,當年朕還只是太子,一同玩耍時朕還戲言日后要結為姻親,他若是兒子,朕就將公主嫁給他,他若得了女兒,必是朕皇兒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