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祈熱駐足片刻,走過去敲了門。 里頭的人一應,祈熱莫名有些忐忑,等擰開門進去,見到坐在桌旁的陸正午,反倒又平靜了下來。 陸正午像是剛下班,正裝還未換下,見門口站著的是祈熱,便將手上的報紙放下,伸手握住剛倒好的茶。 身前信封裝著的護照躺在桌上,跟那杯茶隔了有小半米的距離。 祈熱喊一聲“陸叔叔”,說明了來意。 她本想拿了信封就走,可人到了桌前,跟陸正午正面一對視,臨時起了想法。 她拿起信封沿著邊角撕開,邊看著陸正午,問:“正午同志,您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嗎?” 陸正午聽到這聲稱呼,拿著茶杯的手微微顫了顫。 他是半個小時前回的家,進門習慣性看一眼門口的架子,將上頭的信封順手帶進了家門,放到桌上才注意到,信封上的收件人寫的是祈熱。 他并不知道里頭是什么。 他眼看著祈熱一點一點將封條撕開,從里頭拿出一本暗紅色的證件,心里有了答案。 祈熱動作迅速地翻開護照,找到內頁的新簽證,反手一伸,好讓陸正午看清楚。 “我去了。”她只說三個字,語氣里除了堅定,沒有其他情緒。 陸正午看一眼護照,再看向拿著護照的人,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對面祈熱將東西一收,連同信封一同帶出了門。 人一走,陸正午呆呆地在桌邊坐了許久,桌上的茶早已經涼了,他覺得嘴巴里干燥,仍將茶杯送到嘴邊,仰頭喝下一大口。 不過半小時,家門又被推開,柳佩君滿臉笑意地與陸時迦一同進了門,見到陸正午坐在桌邊,笑意一收說:“回來了怎么不做飯?” 陸正午聞言起了身,似真的要去廚房,走了一兩步又回頭,看著陸時迦,下意識喊了一句:“迦迦……” 等陸時迦和柳佩君一齊看過來,陸正午扯了扯領帶,沒忍住嘆了口氣,說:“沒事兒,來幫爸爸打下手?” 陸時迦應著跟了過去,留下柳佩君在原地若有所思。 柳佩君將一肚子疑問留到睡前,待陸正午上床來,問他:“你今天想跟迦迦說什么?跟迦迦坦白你先前干的事兒?” 陸正午看向妻子,沒有否認:“老早就想說,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怕他從此以后恨我。” “恨你不是應該的?不過你現在不說是對的,我覺得熱熱現在想法變了,她當初都能主動跟你說話,說明她根本不打算再把你放在眼里,”柳佩君說到這竟笑了笑,似乎是對祈熱的做法很是欣賞,隨即臉色又嚴肅了起來,“這事兒隨他們去,咱們靜觀其變,別插手,你要再敢干涉我把你皮給扒了!” 陸正午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還想說什么?”柳佩君斜眼看他。 陸正午頓了頓說:“熱熱要去日本了。” “……”柳佩君失語片刻,才猛地抓住陸正午的胳膊,一臉欣喜地問:“她說的?去日本?東京?去找迦迦?” 陸正午伸手拍了拍柳佩君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激動,“我只看到簽證了,去日本是肯定的,是不是因為迦迦——這個也可以肯定。” “我去了”三個字,就說明了一切。 “就是迦迦……”陸正午沒有說下去。 陸時迦的態度他拿捏不準,他當初跟祈熱說的那些誅心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用了同樣的分量傳達給了陸時迦,好讓他放棄。但僅看他這幾年的變化,也能猜出祈熱當初同他一樣,下了狠心。 這樣一想,他又多了一份自責。 柳佩君的想法卻與他大相徑庭,“我早就罵過你了,你說他變化這么大是因為誰?其他的就不用你cao心了,”說著不再看他,自言自語般地說:“熱熱這會兒應該沒睡,我去問問她。” 自上次一起逛商場之后,柳佩君和祈熱又一起出過幾次門。幾次單獨相處下來,柳佩君對祈熱又有了不少改觀,心里直覺自己以前瞎了眼,看祈熱愈發地喜歡,兩人也就愈發親近。 這會兒她斟酌著措辭,也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直接問。 想了片刻,還是放棄。不管祈熱去東京是為了誰,他們大人都不應該再插手,她可不能再當第二個“陸正午”,只需要知道這事兒漸漸明朗就夠了。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祈熱主動告訴給了她,說她要去東京訪學。 兩人已經可以做到心照不宣,柳佩君看破不說破,只問:“迦迦知道么?” 祈熱搖頭,“……等我過去了再說吧。” 柳佩君完全尊重她的意愿,但后來還是沒忍住。 祈熱是三月二十五號的飛機,從梅城出發到東京。柳佩君則是在二十七號,也是陸時迦出國的前一天,故意在飯桌上提了一嘴。 沒有說全,只看著陸正午問:“熱熱是昨天的飛機?” 陸正午看了個明白,糾正說:“前天。” 柳佩君先前已經試探過陸時迦,提起祈熱的時候他壓根不會抬頭,更不會開口,所以料陸時迦這一回也不會說話,便故意說得模糊:“你說她去訪學,是得訪滿一年?她去了那邊,也還是教法語?” 陸正午其實不太愿意配合,擔心會讓誤會更深,但這會兒沒有時間多思考,只能順著柳佩君的意思,意味深長地說一句:“歐洲那邊環境很好。” 訪學,一年,歐洲。這是陸時迦提取到的關鍵詞。 他確實不會直接在飯桌上問,但他還有手機,他可以問祈涼。 碗里的飯還剩下大半,他放下筷子的時候已經盡力顯得自然,卻還是不小心將一根筷子從飯碗上帶到桌面,摔下的動靜不大,卻足以讓桌上另外兩人看在眼里。 陸時迦沒看向任何人,起身時說一句“吃飽了”,便徑直離了席,身影很快消失在樓道。 陸時迦越走越快,到最后幾乎跑了起來,進了房間后將門一甩。手機被他緊緊捏在手里,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心底的火壓制下去。胸口起伏著,他翻開通訊錄快速將電話撥了出去。 祈涼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消沉,“陸老板找祈小搬磚工有什么事兒?”似乎是工作不順,他順帶著調侃自己此刻的地位。 陸時迦壓根沒興趣聽他自嘲,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問。 “到底什么事兒呀?”祈涼打了個呵欠,“我忙著呢,不說就掛了。” 其實,陸時迦這么沉默,祈涼已經猜到了他這通話的目的。 祈熱要去日本這件事兒,祈涼是家里最后一個知道的。是幾天前他回了趟家,意外撞見了祈熱在收拾東西,隨口問道:“又去上海進修?這么多東西又不會用,帶去干嘛?” 在他的印象里,祈熱總要去上海出差。 祈熱沒拿眼瞧他,說:“出國。” 祈涼驚了一驚,故意用英語問:“france?” 祈熱聽了直皺眉,“你口語真的很不標準。” “標準有什么用?不照樣考試拿高分?不照樣和老外流暢溝通?” 祈熱笑了笑,覺得有幾分道理便沒反駁。 “所以是去法國?”祈涼確認一遍。 祈熱聳了聳肩,“你猜。” 祈涼嗤之以鼻,一低頭便看到躺在旁邊凳子上的護照,腰一彎,眼疾手快地將它拿了起來,而后退了幾步,靠在桌邊悠閑地去翻內頁。 祈熱本想搶,卻又覺得沒有必要,低頭繼續收拾行李。 祈涼翻了幾頁,終于找著簽證,眼睛快速一掃,“握草!握草?”他連罵兩句臟話,兩眼發直盯著護照,好一會兒仍是一臉不可置信,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上頭的地名。 “還是膽小鬼么?”祈熱停下手上的動作,坦然地看著他。 祈涼表情仍呆滯,緩了緩才回:“最近我學到了一個道理,說話不能太滿,不然很容易被打臉。”說著試探性地問道:“那…誰……知道么?” 祈熱不用想,也知道祈涼指的是誰。這會兒又故意沒有承認,“我有說我去日本是因為他么?” 祈涼哼笑一聲,“我有這么問你么?” 總之,他是知道了,而且也隱隱預料到陸時迦會來找他。 “沒事兒我真掛了?”還是沒等來陸時迦說話,祈涼便故意激一激。 陸時迦這會兒也反應過來,祈涼分明知道他打電話是為了干什么,這會兒語氣難得地有些沖:“她去哪兒?” “應該是法國吧?她學法語的,那肯定是去法國了。” 他的回答明顯沒有誠意,更沒有誠信可言,陸時迦聽了握緊拳頭,卻又無處下手,只冷聲問:“到底哪兒?” “有本事自己問!”祈涼忿忿地喊,不知道哪里來的底氣,果決地掛了電話。 什么也沒問到,陸時迦壓著的怒氣終于爆發了出來,他低罵了一句,將手機甩到了床上。 其實他可以去找、去問很多人,李妲姣,他哥陸時樾,祈畔,季來煙,甚至是之前留了號碼的徐云柯。 他光想著還能問誰,卻沒想過,他分明還可以去梅外的官網上看通知,訪學名單的那一條消息還在主頁掛著。祈熱去了哪兒,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祈熱抵達東京的當天,天氣陰沉,四處泛著冷意。眼前的場景在來之前已經被她查看了不少遍,是以她不覺得新鮮,只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知道,在這座城市,有她要去愛的人。她也相信,在這座城市,她會找回自己丟失的東西。 心里這樣一想,腳步便越發堅定。 東外大的接機團里有中文翻譯,熱情地帶領她坐上大巴等候,等所有人到齊,大巴再一路由成田機場往學校移動。 到校后祈熱又很快被帶領到早分配好的單人宿舍,宿舍條件比國內差一些,祈熱卻半點不在乎。 連續辦了兩天手續后,祈熱看著滿眼的櫻花稍稍地有了些實感——她真的來到了這座城市。 別人是先走一走、看一看,才會愛上一座城市,她則相反,她尚未走出校園一步,就已經愛上了東京。 顛倒之后,祈熱在第三天的時候和同行的老師相約出游。 三月底的天,夜里還是有些涼,祈熱加了件外套,背了包要往樓下去。包里手機震動,猜想是同行的老師來催。 拿出來一看,卻是陌生的號碼。 祈熱看得一停,忽然就不敢接了。但轉念一想,陸時迦還不知道她來了日本,即便知道,也應該不會給她打電話。 她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望更多。 眼看就要掛了,祈熱接起電話,用著不標準的日語,“もしもし(莫西莫西)?” 那邊停了幾秒,停頓的時長,與上一次通話似乎是一致的。 祈熱的預感又一次涌了上來,她終于不再猶豫,“陸時迦。” 語氣里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陸時迦的嗓音很低,不似從前那般帶著高中生特有的朝氣,語氣也有些冷淡,“季阿姨讓我給你帶點東西,我在你宿舍樓下,你下來吧。” 祈熱聽著卻十分受用,莫名揚起了嘴角,也不介意陸時迦快速掛斷電話,踩著樓梯就沖下了樓。 東外大的校園里櫻花正開得華盛,宿舍樓下便是一排櫻花樹,柔和的粉色垂在頭頂,往外蔓延著清香。 祈熱恰好穿著藕粉色的外套,沖出樓道口后,就要與櫻花融為一體。 在一片粉色當中,祈熱尋見了一抹綠,也終于看見不再一身黑的陸時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