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我也早說了,不一定要留在梅城,出去看看也不錯。”陸正午說著不同的意見,臉上卻是附和之色。 柳佩君覷一眼樂呵呵的丈夫,“跑出去,回來多難?大學在外地上,以后工作說不準也就在那個城市了,到時候要后悔也來不及,再說了,梅城也是一線城市,發展機會多,留下來最好。” 對于這個問題,陸正午沒有妥協過,他也沒試圖說服誰,最終表了個態:“這事兒由孩子自己決定。” 一餐飯吃完,陸正午使出一個眼神,又把陸時樾喊到陽臺上。門一關,先說些題外話,炫耀自己養的幾盆綠植,再說幾句院墻上聚滿了的爬山虎,間隔了會兒才問出口:“熱熱現在還好吧?” 陸時樾盯著盆里的金魚草,“挺好的。” 陸正午比陸時樾還高出一小截,身材也健碩些,笑時親和力十足,正經起來又頗具領導風范,說起話來莫名地具有信服力,“熱熱有個很大的優點,想得通透,去年那會兒也確實是傷心了,見她哭,我都不忍心看,后來邁過那道坎兒,照樣一天天風生水起,這點啊,我都得跟她學習。” 起了陣風,陸時樾將手收回兜里,只靜靜聽著。 “有些話,該說就說,結果能不能如意,沒法預料,就算能猜到,也要試一試不是?你mama說留在梅城,我也覺得挺好,要想多爭取點機會,當然是近了好,要是不在身邊,見也見不著,說不定等你回趟家,人就被追走了。” “這是爸爸的意見,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爸爸說。” 陸時樾笑里有幾分自嘲、幾分落寞,“爸,我今年的生日愿望,跟往年的一樣。” 父子倆對視一眼,當爸爸的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似撫慰又似鼓勁,“爸爸知道,我的兒子,想得也通透。” 父子倆雖關系不錯,也不經常說這些話,是以兩人對視一笑后又紛紛別開了頭。 第二日,所有高三考生返校估分,形式十分簡單,不過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估摸分數,可供參考的也不過是高校招生考試報跟往年的錄取分數線,沒有再多的資料。 其他人焦頭爛額、躊躇不定時,祈熱迅速估了分,直接湊了個整:600。要知道,在數學跟理綜難度那么大的前提下,就算是實驗班的學生也不太敢這么估,班主任也在她旁邊念叨,“你再好好想想。”見到她立馬就寫好的志愿,又連忙提醒,“祈熱!這么高的分,去外語大學可就可惜了。”說完,再次擔心起她估分的準確性,就這么反反復復,真真的皇帝不急太監急。 祈熱有足夠的自信來給自己估分,卻沒有強大的心理應對旁邊半個小時前就空著的位置—— 李妲姣直接缺了席。 祈熱耐著性子填完,一時心急如麻,回頭問陸時樾借手機,好巧不巧,他沒帶。 “你怎么能不帶!?”祈熱氣得捶桌子。 觀察到動靜的班主任適時出現,安慰道:“李妲姣家里有事,晚點才來。” 說是晚點才來,祈熱卻隱隱地知道,李妲姣不會來了。 她不會來了。 祈熱索性直接交了志愿表,不理會班主任的召回,也不等陸時樾,一個人先回了家,氣喘吁吁到了電話機前,立馬撥了電話出去。 “熱熱!”李妲姣的聲音如平常一樣輕快,像只心情不錯的小麻雀。 “你怎么沒去學校?”祈熱想用撒嬌的方式問,一開口,哭腔溢了出來。 “啊?我mama感冒了,我照顧她呢,下午我就去了,老班沒跟你們說嗎?” 祈熱哭了出來,“你個騙子,你騙我們,你個大騙子……” 這邊哭,那邊遲遲沒說話,也沒將電話掛斷。 等祈熱哭完,李妲姣的語氣也沉冷不少,“熱熱,就算我填了,也考不上的,就算考上了,咱們也要分開,上中下,正好就是我們三個的成績,我們早就知道的。你們好好讀,我先去賺錢,然后帶你們去shopping!”說到后頭,又開起了玩笑。 祈熱聽進去了,又仿佛沒聽進去。 “你知道我家情況的,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樣,一直都想要一輛自行車,你曾經有過,現在你可以有,你又不需要了,我跟從前一樣,還是想要,家里買不起,我就只好自己去賺啦。” “就算我家有錢,我也考不上,何況沒有錢呢,你別難過呀熱熱,咱們以后都留梅城,這周去你學校,下周去biu學校,下下周來我住的地方,多好呀。” 這些,祈熱都知道,很早的時候她們就聊過,可真到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難過。 “別哭啦,晚上咱們約好一起去玩的,你把陸時樾喊出來給我們買單,他不來,我可就不出門了。” 祈熱邊哭邊笑,“你又不喜歡他,干嘛老這么說?” “那你呢?” 祈熱愣了愣,“我什么?” 李妲姣笑得有些傻,“沒什么啦,開玩笑嘛,反正天天那么無聊。” 祈熱用手背擦干了眼淚,“你可真成,我明明發了誓,再哭我就少穿一次裙子。” 那次發誓,是在喻星淮離開之后。 李妲姣是見證者,她聽了反而更樂了,“我還是第二回 看你哭呢,怎么我還挺高興呢?” 祈熱抽了紙巾用力擤著鼻涕,“不算,你沒看到。” “那我總聽到了。” “聽到跟看到分明是兩件事兒。” “……” 祈熱是這樣,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李妲姣跟她開幾句玩笑,她又笑得跟個沒心沒肺的人似的。 電話掛斷,一個小時不到,陸時樾騎了車回來。 祈熱破天荒地坐客廳看了會兒肥皂劇,聽見聲音起身走了出去,看見人,有些奇怪,“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車簍里放著書包,陸時樾腳一跨下了車,提了書包便往屋里走。 “你怎么總不理人!”祈熱氣憤得跺腳,電視也來不及關,抬腳便跟了過去。 陸時樾剛才加速騎車回來的,進門先開了空調,把書包里的志愿表拿出來時,祈熱跟了進來。 “晚上去玩呀。”祈熱往他桌前的位置上一坐,左右腳輪流點地,椅子跟著弧形劃圈。 陸時樾似有若無地應一句,祈熱見著他桌上的cd機,又看見新碟,拾起耳機塞進了耳朵,裝碟時問:“你最喜歡哪首?” 陸時樾剛要開口,身前的人已經按下了播放鍵。 他頓了頓,將手上的志愿表放到桌面,探身往前,一只手撐在桌面,一偏頭,看向她。 “祈熱。” 祈熱沒聽見,他沒再喊,直接從后頭將她兩只耳機摘了下來。 祈熱縮著脖子回頭,“干嘛?”問完又低頭撿起裝碟的盒子,大略地掃一眼曲目表,“大腳說《愛情的模樣》很好聽,我覺得……” 話沒說完,撐在桌面的手移過來,掌心對著盒子壓了下去。 “到底干嘛?”祈熱松了手,身子一動,抬起頭看他。 有些事情一旦決定了,似乎就沒那么難開頭。 “你想跟我談戀愛么?”陸時樾嗓子有幾分啞。 此刻,多希望窗柩上能停下一只嘰嘰喳喳的鳥兒。 可什么都沒有,只有良久的沉默。 就在陸時樾以為祈熱的脖子要僵掉的時候,祈熱轉開了頭,低下去,指腹描摹著耳機線的形狀,一會兒,她撿起來,要重新戴上耳朵。 塞進耳蝸之前,她輕聲地回:“不想。” 耳機離耳朵有著幾公分的距離,祈熱始終沒塞進去。 視野里撐在桌面的手指蜷了蜷,她聽見那只手的主人淡淡應了一句:“好。” 她將耳機塞回了耳朵,收下來的手輕微地發顫。 身后,陸時樾也收回了手,從筆筒里找出一支筆。 他猜到了的,早猜到了,所以下筆寫下志愿時,“蘭城大學”這四個字像是寫過無數次,落筆流暢,收筆慎重。 他不覺得有多難過,因為他積攢了幾年的愿望在這一刻并沒有破滅。 他的愿望,是簡單的重復。 他要她開心,要她平安健康。 僅此而已。 窗外,一只鳥兒從藍天蜿蜒而下,停在窗柩上,聲音清脆,終是沒來對時候。 第34章 2003年的nba總決賽在高考前兩日開打, 馬刺最終擊敗網隊,獲取總冠軍。遠在鄉下的球迷陸時樾沒機會看見, 馬刺隊舉起獎杯時, 他正坐在門口的木板臺階上,手上拿著螺絲刀修一臺出了毛病的電風扇。 旁邊三顆腦袋湊得近, 兩跪一蹲,似在圍觀什么稀奇事。 兩天前,四個學生被陸正午送來鄉下, 房子是以前陸正午爺爺奶奶留下來沒拆的,打掃之后仍能住,陸正午把四個小孩安頓好,留下充足的食物,又開著車走了。 提議下鄉的是祈熱, 她說城里無聊。非典已經不似先前嚴重, 梁碧梧跟家里去了外婆家探親, 李妲姣在家里幫她mama做手工活兒,祈熱要去幫忙,李妲姣死也不愿意, 她沒處去,隨口問祈畔能不能下鄉, 祈畔一嘴答應了下來。 衣住都有現成的, 幾個學生要自行解決的是食與行。 在那之前,頂著炎炎夏日,得先解決扇葉轉不動的電風扇。 祈熱用手撥幾下覺得卡澀, 從工具箱里翻出把生了銹的螺絲刀,陸時樾見了接過活兒,先拆了電風扇護罩,旋轉電機軸困難,他便刮掉上面的銹跡,刮干凈了,祈熱提著一大瓶食用油走了過來。 “沒找到那種潤滑油。”祈熱把油瓶放下,聳聳肩。 就當是死馬當活馬醫,陸時樾把油往上倒,試著多轉了幾圈,再把護罩裝了回去。接電一按開關,扇葉仍沒動靜,祈熱拿著根細柴火撥了撥,風扇像抬老爺車,吱吱呀呀地運轉了起來。 三個人湊在跟前,祈熱朝著旋轉的扇葉張嘴“啊”了兩句,喊完,讓祈涼也試,祈涼開口是一句短促的“啊”,祈熱又揪著陸時迦的衣領把他往前拉,陸時迦緊抿著唇不配合,祈熱捏著他下巴,“你試試。” 陸時迦抵死不從。 兩頭牛各自鉆著牛角尖,直至其中一頭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 祈熱摸摸肚子,吆喝著兩個小孩去幫忙。 剝毛豆,擇青菜辣椒,數出幾個農家雞蛋,剝蒜洗蔥,幾樣活兒,祈熱都交給了兩個小孩,她自個兒拿了把菜刀,從裝了清水的棕色瓷缸里撈出一條肥美的草魚,剛抓著到了廚房口,草魚尾巴一擺,從她手里滑出去,跌進了臺階下的草叢。 祈熱往下跳,手里的刀往魚的腦袋上用力拍,每拍一下,從屋里跑出來看熱鬧的兩個小孩便瞇著眼縮一次脖子。 也不知魚死沒死,她斜著刀刃往魚身上刮,魚鱗掉得磕磕巴巴,半片的一片的,好一會兒才堆出一小摞。 魚鱗還沒清理干凈,又急著給魚開膛破肚,里面的內臟一股腦兒被她連著血rou掏了出來,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祈熱才覺出自己的殘忍。 整理“爛攤子”的是陸時樾,他重新刮了魚鱗,洗凈魚肚,仔細地將魚rou分離出來,頭跟骨留晚上作湯,魚rou切片,用料酒跟雞蛋清腌十來分鐘,再跟著豆芽海帶黃瓜豆腐一塊兒煮熟,加上花椒辣椒油,做出一份水煮魚來。 四個人,四個菜,興許是自己做的,嘗個鮮,最后吃得盤光碗凈。祈熱自覺地打算洗碗,臨時又起玩心,從行李箱里找出一副牌來,三個人陪著她玩抽王八,幾盤老千出下來,輸的是陸時迦。 她不至于真讓小矮子一個人洗,剩下兩個又被她攛掇著來了一盤,她一心要讓陸時樾輸,祈涼看不下去,頭一回作了弊,幫他時樾哥打贏了他親姐。 祈熱把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張牌丟了,起身去外頭的水池旁幫忙。她做事向來風風火火,又不失條理,幾下就把碗筷洗好,又將廚房打掃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