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那邊這才出聲,低低的一句“嗯”。 祈熱本想催他快點,想著矮冬瓜也不知道認不認識路,難得關心道:“不急,你慢慢過來。” 撂下電話前不忘叮囑,“不準告訴你媽!” 第5章 陸時迦仰著脖子站在衣柜前。 柜子里衣服不多,簡單的樣式,顏色跨度大,掛著疊著,不亂,也算不上整潔。陸時迦以為祈熱有穿不完的衣服,不然這么幾件衣服,怎么就被她穿出那么多的花樣? 不僅花樣多,還是個暴露狂魔。衣服沒有袖子,褲子上有洞,裙子遮不住膝蓋。 他mama柳佩君就總在家里的飯桌上說,“祈熱這孩子可真讓人不省心,老祈跟來煙怎么不管管?” 他爸爸陸正午就會笑著附和:“對啊,成何體統!” 陸時迦知道,他爸爸一直都想要個女兒。 像祈熱那樣有朝氣又漂亮的女兒。 可陸時迦不覺得祈熱有朝氣,也不覺得她漂亮。他跟他mama一樣,不喜歡祈熱。 幾分鐘之前,他都打算裝作沒接到那通電話,計劃著爬下椅子出去找他哥跟祈涼。可雙腳剛落地,電話又叮鈴鈴響了起來。 他不得不費力重新爬回去,電話放到耳朵邊,還是祈熱。 上來便問:“顏色分得清么?” 陸時迦還沒來得及回答,祈熱又吩咐他:“給我拿白色的,背個書包,別拿在手上。” 白色的。 陸時迦埋頭,盯著底下那一格,白的,黃的,草綠。 他先把一個暑假都沒用的書包從背上扯到身前,拉開拉鏈,因為空蕩蕩,外邊那一層像大黃狗的舌頭一樣耷拉下去。 陽光足夠充足,陸時迦伸手,快速將顏色最深的那一件扔進了“狗肚子”。 屋子里似有若無散著香氣,是陸時迦聞不慣的味道。 他雖然經常來,但多半找的是好朋友祈涼,進這間屋子的次數兩只手就可以數過來。房間里的氣味跟祈熱身上的一樣,他聞到過很多次,還是不喜歡。 他踢踏著步子往外走,到了門口回頭,望一眼桌面上的綠皮本,嫌棄地開了門出去。 綠色那么土的顏色,除了祈熱,再沒有人喜歡了。 院門這回是關著的,不久前,他還被柳佩君使喚著去將它關上。后來他哥陸時樾跟祈涼出去打球,他mama去附近的嬸嬸家喝茶,也都把門關上了。 你看,除了祈熱,也再沒有人會忘記關門。 陸時迦推開鐵門,回身時又一次聽見了家里的電話鈴響,動作停滯幾秒,他將門拉上,頭也不回地往公交車站走。 公交車從木樨門便秘到七里鋪,又晃晃悠悠到了歡樂橋。 陸時迦一直將書包放在腿上,抱在身前,靠著數祈熱的缺點挨過車子顛簸的時間。 比如,快到七里鋪中學的時候,上來個四十來歲腋下夾著公文包的叔叔,拿著手機在打電話,聲音溫和,沒講幾句就掛了。 祈熱講起電話來聲音就大多了,他在隔壁總能聽到,有時候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她說這叫煲電話粥,是個新詞。 他想,那她就是一鍋煮沸的粥,發出“咕嚕嚕”聒噪的聲音。 再比如,有個戴著圓眼鏡的jiejie靠在窗子邊看數學書。 陸時迦從來就沒見過祈熱看學校里的書。他哥哥陸時樾在家寫作業,她跑出去玩,他哥寫完作業要出去打球了,她又拿著卷子來,要他哥哥幫她寫,自己把樓梯踩得震天響,上上下下跑,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 等他一件一件數得差不多,公交車總算停靠在歡樂橋站。他將書包背回身上,淹沒在一雙雙大腿間,如母雞下雞蛋似的被擠出“雞屁股”。 身后的車門重新閉合,擁擠的人潮散去,陸時迦張望幾回,也沒見著祈熱。 “這呢!” 是祈熱的聲音。 這一嗓子不大不小,陸時迦尋著聲音看過去。在公話超市的門口,祈熱微微弓著腰,雙手曲壓在玻璃柜臺上,正跟店主說說笑笑。 見著她的高馬尾,陸時迦又給她數出一個缺點來。 祈熱的馬尾總是扎得很高,把頭皮崩得很緊,他每回見了都覺得腦袋一疼。頭發又卷,前面扎不起的像一只只在熱鍋上掙扎的小銀魚,鋪在后背上的又是糾纏在一起的海藻。 祈熱說,這叫自然卷。也是個他沒聽過的詞語。 “磨蹭什么呢?過來呀!”祈熱揮了揮手。 陸時迦手護著書包,避開車輛穿過了街道。 剛邁上門口的臺階,祈熱手撐腰問他:“帶錢沒有?” 陸時迦抬頭,看清楚她臉上涂的東西。那東西他在季阿姨跟他mama臉上都見到過,是化妝品。 他板著臉上完臺階。 “我就說我不會騙您吧?這是我弟弟!給我送錢來的,我怎么會白用您電話?!”祈熱底氣十足地朝超市老板解釋。 陸時迦想,我什么也沒說,你怎么就確定我帶了錢? 還有,我才不是你弟弟。 他這么想著,面前伸出一只手。 “五塊。”祈熱報出數字。 陸時迦低頭從口袋里掏錢,祈熱像是從他臉上讀出了“怎么這么貴”的疑問,把折得整整齊齊的十塊錢接到手里時,漫不經心地解釋:“我還給其他人打電話了。” 其他人,包括李妲姣、梁碧梧。 以及喻星淮。 而且是來回地打,先打給李妲姣,說搞砸了,沒說幾句又掛斷打給梁碧梧,匯報一下情況,再打給喻星淮,說她把東西給落了。 李妲姣跟梁碧梧還往回打,好奇得跟冒出頭的地鼠似的,問到了哪一步,問她干嘛一定要跑,祈熱被問得啞口無言,拎起錘子把這倆地鼠敲回洞里。 最后一個電話給喻星淮,喻星淮告訴她,東西他收起來了。 “沒被麻老師發現吧?”祈熱最關心的是這個。 “你放心。”喻星淮這么回。 祈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喻星淮不會騙她。 聲音就這么通過電流在城市里四個地方亂竄,最后被祈熱啪的一聲斬斷在手上的聽筒里。 老板給她算電話費,說是前三分鐘五毛,超過三分鐘三毛,接跟打一樣,都這么收費。 祈熱就沒過那三分鐘熱度,等老板按著計算器算完,祈熱當著老板面全身上下都摸了個遍,笑著告訴他,“您也看見了,我這身上就沒口袋。” 現在給了錢,祈熱趾高氣揚地朝陸時迦招手,陸時迦便老實地把書包脫下來給她。 “老板,能再跟您借個廁所么?”祈熱問得沒臉沒皮。 老板瞪著眼大手一揮,祈熱便屁顛屁顛掀起門簾跑后頭去了。剩下陸時迦跟老板大眼瞪小眼。 不到半分鐘,里面傳來一聲低吼。 老板掀起眼皮往里望一眼,又回頭瞥了眼陸時迦,“你這jiejie可真夠一驚一乍的。” 陸時迦抿唇沒說話。 等祈熱再出來時,陸時迦那比豆腐塊大不了多少的書包被她勾在指關節上。 她喊陸時迦,“小色盲,還有錢嗎?”又拍拍肚皮,“隔壁餐廳就不用了,咱們去吃面條。”說著拎起陸時迦后衣領,“老板,再見!” 老板沒抬頭,敷衍地揚了揚手。 面館里,祈熱點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面。陸時迦不餓,祈熱自作主張要給他來一份一樣的,陸時迦急得站起來,“我不餓!” “你總不能看著我吃吧。” “我不想吃!” 祈熱盯著他看,然后笑出來,“錢不夠啊?那就算了。” 陸時迦氣呼呼坐回去。 面條上來,祈熱起身離席,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副碗筷,“不能你請客看我吃呀。”她邊把西紅柿從面碗里挑出來,邊給陸時迦解釋。 陸時迦吃著光溜溜的西紅柿的時候,想起來祈熱另一個缺點,挑食。 不吃西紅柿,不吃醋,不吃香菜胡蘿卜……太多了,數不完。 對,還吃得慢。 一碗面用了半個小時,還沒吃干凈。祈叔叔說,她遺傳的季阿姨,食道很細,一旦吃快了容易嗆著,所以才會慢吞吞。 又等了好一會兒,碗總算見了底。 陸時迦等得煩了,不開心地去付錢。老板給他找零,他拿著剛好夠坐公交車的兩個硬幣回去,反應了過來,他竟然給數漏了—— 窮,才是祈熱的最大缺點。 用他的壓歲錢也就算了,還要使喚他。 等他氣憤地投完幣往車屁股挪,祈熱已經占好了位置。 她從座位上起身,再次拎起他的后衣領,把他摁到那個唯一的空位上。 “學著點,尊老愛幼。”把陸時迦摁坐完,祈熱沿著窗戶靠過去,臂彎里掛著的還是他的書包。 孤零零懸著,不停地磕著車身,等悠悠哉哉停下來,車子也停在了木樨門。 下了車,祈熱把書包塞回給陸時迦,兩人沿著一排法桐走到了院門口,她才想起來問:“你出來你媽沒問你去干嘛?” 陸時迦沒好氣地回:“她不在。” 祈熱“噢”一聲,伸手拉開了門。 怪不得她后來打的那通電話沒人接,本來是要提醒矮冬瓜帶錢的,她猜他已經出了門。通知沒到位,也還是嬉皮笑臉地告訴超市老板,馬上就有人來給她送錢了。 萬幸,矮冬瓜還是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