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路無坷沒接他拋過來的道謝。 沈老爺子說了一早上也有點乏了,神色明顯有些疲累,卻還是強撐著笑意:“小姑娘,今兒謝謝你了。” 他伸手開了門,卻不知道為什么動作忽然一頓。 老人突然慌張了起來,一只手按上了胸口,騰出來的那只手去轉輪椅,朝桌子那兒滑了過去。 結果卻在顫顫巍巍抖著手去拿藥瓶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碰掉了藥瓶。 白色的藥瓶子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滾出去好遠,拿不到了。 沈老爺子呼吸已經開始急促,他此時才想起門口還有一個人,蒼白著一張臉還硬撐著對路無坷溫柔地笑了下。 “小姑娘,幫我拿一下那個小藥瓶。” 路無坷視線落在沈老爺子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幾秒后走進了房間里,往那藥瓶踱步了過去,可她卻沒把那藥瓶子撿起來。 “小姑娘,”沈老爺子顫著唇,好言道,“把藥瓶子拿給我一下。” 路無坷像個調皮的小孩兒,伸手就能拿到藥瓶子遞給他,可她偏偏不。 沈老爺子終于發覺不對勁了,眉皺得很深,艱難地轉著輪椅過去。 路無坷眼睛里很干凈,沒有任何雜質,就是很單純地看著他在痛苦。 沈老爺子撐到了這邊,就要從輪椅上俯身去拿,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路無坷咬了咬唇角,低頭冷漠地看著他,扶都不去扶。 沈老爺子在趕她讓開,就在指尖快碰上藥瓶的時候。 藥瓶被踢開了。 白色塑料瓶子里的藥片嘩啦響,骨碌骨碌滾開了。 沈老爺子手緊緊地按在胸口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方才的從容和沉著消失殆盡,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出來,最后那點兒涵養支撐著他沒罵人。 “你這是做什么!” 路無坷很無辜地看著他:“不知道啊。” 昨晚的夢魘纏著她的眼底,在那一小塊兒白得扎眼的脆弱皮膚上染上了點兒青灰。 病態的,嬌弱的。 她慢慢在沈老爺子面前蹲了下來,輕飄飄說了一句:“這話你可能得問鐘映淑。” 她話音一落,原本伸長了手想去夠藥瓶子的沈老爺子忽然整條手臂怔住了。 路無坷跟問有沒有糖似的:“還記得她嗎?” 沈老爺子顫著手慢慢地回過頭看她。 “當年你一條因工致癌為員工欺詐把人打發了,不承擔不治療,逼得人一家在老家待不下去,最后事沒談妥,一輛車把人撞死了。” 路無坷語氣平平淡淡,像只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沈老爺子胸口劇烈起伏著,明顯終于知道她是誰了。 她不過一條曾經被他扔在地下隨意踐踏的生命,果然她的命不是命,這么多年再見面,他已經認不出她是當年那個穿著藍白條紋相間校服的女孩兒了。 路無坷對他的痛苦視若無睹:“后不后悔當年沒把我也一起撞死?” 沈老爺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呼吸已經喘不上來。 “撞死了,好像就不會有今天了。” 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很純,像一個天使中的小惡魔。 “怎么樣?這種快要死了的感覺怎么樣?你要不要也嘗嘗?” = 黃黑色的賽車馳騁在賽道上,砂石塵土彌漫。 排氣聲嘶吼著幾乎快要把賽車撕扯開,不要命地飆著速度。 一開始沈屹西和許知意兩個人還很規范地玩,后面就隨意了,怎么刺激怎么玩。 直到中午兩人才玩夠了,沈屹西這會兒閑下來才發現手機里有幾個未接來電,是程寓禮打過來的。 他給程寓禮回了電話,程寓禮那邊很快就接聽了。 這會兒車慢下來跟龜爬似的,沈屹西嗓音都跟著變懶了不少:“什么事兒?” “沈屹西,接下來我要跟你說個事兒。” “什么?” “當年你車禍那事兒過去太久了,可能我之前印象有點模糊,但今天想起來了。” 程寓禮好像深吸了口氣:“你女朋友就是你當年差點撞上的女孩。” 話音一落,柏油路面上響起一道刺耳的輪胎剎停聲。 第54章 七年前首都發生了一起嚴重的連環車禍。 一死五傷。 死者飛出了二十米遠, 當場死亡。 這是路無坷見的鐘映淑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 很愛漂亮的鐘映淑躺在柏油路面上不成人形,身下血泊成河。 這本應該也是路無坷這條命的下場。 她身體甚至已經被撞上, 可前后不到一秒的時間, 一輛從側邊沖過來的車硬生生讓她和死神擦了肩。 金屬劇烈的撞擊變形聲, 刺耳尖銳的輪胎抓地聲。 那天路無坷身下全是血,合眼前的最后一刻是那輛翻滾著天旋地轉的車。 …… 路無坷再次恢復神智是在醫院走廊, 入眼是晃動著一盞過一盞的白熾燈, 和模糊了眼睛的血色。 耳邊腳步聲匆忙急促,擔架車車輪轱轆轉動,兩路人馬。 旁邊擔架床上的人在昏迷, 眼皮被倦意扯著耷拉著, 像只是睡了一覺。 男生即使閉著眼也能看出五官出色到張揚, 濃眉挺鼻, 臉上蹭了血污, 胸口上劃拉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渾身是血。 路無坷臉色蒼白如紙, 神緒混沌地看著他。 白熾燈在他臉上一明一暗。 很快她的眼皮支撐不住,兩人一起陷入了昏迷。 擔架床很快分道揚鑣, 往不同的手術室奔去。 = 沈屹西接完程寓禮的電話后立馬往家里趕, 給路無坷打電話她一概沒接聽, 沈屹西一路疾馳連闖了三個紅燈。 他去到老爺子房間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倒在地上快要絕氣。 地上白色的藥片散了一地, 路無坷正把藥片囫圇塞進老人嘴里。 沈屹西進去的時候她抬了眼。 小臉蒼白的, 平靜的。 沈屹西目光落在老爺子身上, 幾步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伸手去解老爺子的衣領帶和腰帶保證他呼吸保持通暢。 他沒讓路無坷叫救護車,自己一邊手想去掏手機。 抱腿坐在旁邊的路無坷卻開了口:“叫了。” 沈屹西手頓了一下,看向她。 兩人還沒說上話,家里那些照顧老爺子的人從門外涌了進來。 路無坷還沒來得及去牽沈屹西的手就已經被人暴力地擠到了一旁。 大家混亂著焦急著,只路無坷游離在人群外。 她不屬于這里。 過會兒葉叢蓮和沈父也過來了,這還是路無坷第一次見到沈父,威嚴的,不茍言笑的,沈屹西果真長得很像他。 救護車來得很快,老爺子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床離開了房間,房間里瞬間空了大半,人流來了又散去。 路無坷好像對周圍發生的一切完全沒有感知,只站在墻邊發呆,直到某刻她冰涼的手被人撈過握在了手里,她才慢慢地收攏了神緒。 門口的沈父似乎是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聲音里沒有盛怒,也沒有埋怨,只是平平淡淡地跟自己的兒子說:“一起送你爺爺去醫院。” 說完就走了,直到離開前都沒看路無坷一眼。 沈屹西跟沒聽到似的,腳都沒挪,他雙手掰過路無坷的肩膀,讓她面對他。 路無坷臉上到現在還是他進來時看到的那副神情,平和里帶著安靜,薄唇乖乖地闔著,抬眼看他。 沈屹西去瞧她眼睛,眼皮抬出一道深深的褶。 “有什么事兒等我回來再說,現在去我房里待著。” 路無坷看著他,有句話梗在了喉嚨里,她微張了張唇。 沈屹西眼睛沉沉地看著她,等著她的話。 她終究還是把唇闔上了。 沈屹西見她不說了,叮囑她:“回房間等我。” 路無坷只盯著他看,目光描摹他的眉眼唇鼻。 跟七年前在醫院走廊一樣,就算只剩一口氣都要記住他。 沈屹西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他沒去拿,最后咬咬牙,跟她說:“別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