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你知道的,我身邊不留背主之人。”溫映寒聲音低緩。 明夏抬起頭,眼淚流淌了下來。 第139章 夏蟬啼鳴打破了屋中的沉靜。微風從未關好的窗口吹拂進來,茶盞上裊裊的白煙輕輕飄散,屋中的兩人沉默無言。 跟了溫映寒這么多年,明夏比誰都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格。 開口之前,她便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是她做出了不忠之事在先,后又為了一己之私刻意隱瞞,甚至生出了想阻止溫映寒恢復記憶的心思。害了溫映寒,也害了她自己。 還有什么資格開口求情呢? 是她幫著外人,害了自己的主子,禍及了自己的家人。兜兜轉轉,避不過的事情總要有面對的那一天。 明夏擦去了臉上的眼淚,抬眸望了望自己服侍了十二年的主子。 她無比鄭重地將頭叩在了地面上,“奴婢有愧于皇后娘娘的恩情,辜負了皇后娘娘的信任。娘娘將奴婢關進尚刑司也好,交給皇上處置也好,奴婢都不會再有半點怨言。奴婢有罪,但憑皇后娘娘發落。” 溫映寒深深地望著她,許久未語。沉默了半晌,她輕輕開口“去將那桌子左邊的東西打開吧。” 明夏微微一怔,順著溫映寒的視線,回身朝身后的圓桌望去。進來的時候她未曾往這個方向看,如今那里擺著兩個一般大的紅漆托盤,托盤上面皆被厚厚的錦布蓋著,辨不清里面盛著的究竟是何物。 明夏驀地想起了從前帝王會賜死冷宮里嬪妃的場景,毒酒與白綾。只是她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么。 但不論如何,這是皇后娘娘打算親自處理她的意思。如此,便不會禍及她的家人了。自家主子終究是開了恩。 明夏闔了闔眸子,不再猶豫地將錦布打開了。 “這是……”明夏難以相信地回眸望向溫映寒。 那托盤里盛著的,是一張折好的紙。 紙張微微泛黃,顯得有些破舊。可即便未將它打開,明夏也清楚這是什么東西。 “你走吧。”溫映寒緩緩開口。 那是她當初進鎮北侯府時的賣身契,這么多年,一直完完好好地被保存著。 明夏愕然,“娘娘……” 溫映寒輕斂了眸光,聲音淡淡“左邊放著的是你的賣身契,右邊則是送你進尚刑司的懿旨。我將所有人都稟退了,念及的是我們十二年的主仆情分。今日若你什么都不肯說,我便將右邊的懿旨賜給你。” 她輕靠著身側的小案,指尖抵在眉心上,微微捻了捻。 “我說過,我身邊從不留背主之人。” “……” “出宮去吧。” …… 夏季終究是到了尾聲,處于山環水繞之中的承和行宮,早晚的溫度已經微微有些冷了。 溫映寒獨自坐在寢殿中許久,直到風吹過樹杈漱漱作響,她才緩緩從著清冷的空氣中回過神來。 一個人的時候,便忍不住會陷入回憶。腦海里凈是些從前的往事,有從前在家中的,也有后來在王府里的。 沈文茵那邊方才傳話過來,說魏先生已經安頓好了。遣人過來回話無非是關切她的狀況,也是想問一問她剛剛執意要回林縈殿的事。 蕓夏輕輕叩了叩門,端了盞煨好的牛乳南瓜羹進來,小順子也跟在她的身后,靜默無聲地立在了珠簾邊。 “娘娘沒怎么吃東西,用一盞南瓜羹吧。” 藤紋綠枝的彩繪瓷碗被捧到了溫映寒跟前,她知道這兩人都在關心她,只得輕輕將瓷碗接了過來。 “沒事,你們都下去吧。” 蕓夏和小順子面面相覷,似是都在等對方拿主意到底要不要走。 溫映寒飲了一口南瓜羹,抬眸望了他們一眼,她溫聲道“不想走就留下,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問你們。” 兩人一愣,立刻開口“娘娘您說。” 溫映寒眸色微深,“如今八王爺,人在何處?” 宮外前朝之事,蕓夏知道的不多。小順子時常跟各宮里頭的小太監們有聯絡,倒是略知一二。 他上前俯了俯身,“回皇后娘娘,據說八王爺已經跟著圣駕回皇城了。” 文武百官皆要上朝,諸位王爺大朝的時候亦是如此。看似并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溫映寒微微頷首,垂眸深思。廊間卻傳來了一陣腳步,緊跟著便是溪兒在門外通傳的聲音“皇后娘娘,長公主來了。” 溫映寒便知她是一個按捺不住的性子,方才不便多說,只是只言片語地跟她遣來的人提了幾句,估摸著這會子她也就是剛剛聽完消息后不久,便這么快忍不住要親自趕過來了。 溫映寒朝身側的兩個人開口道“你們替我收好門外,我跟長公主有話要說,不準讓任何人進來。” “是!” …… 沈文茵也將宮人留在了門外,她獨自繞過屏風,快步走了進來。 “寒寒,你快同我說,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起什么了?” 她滿心焦急,溫映寒上前拉了她坐下,“我知道是誰給我下的凝忘散了。” “什么?”沈文茵瞬間站了起來,她激動地攥住了溫映寒的手,“是誰?” “沈宸卿。” 沈文茵微微一愣,“八皇兄?” 她雖從前是三公主,但實際上論起年齡要比沈宸卿還小上一歲。在她之上有八個皇兄,大公主和二公主早夭,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格外受先帝的寵愛些。 沈文茵眸光沉了下來,她聲音很低“……當真?” 溫映寒輕輕點了點頭。 屋中沉靜如水,一陣久久地沉默。沈文茵將手輕掩在了額頭上,“我早該想到的,這等本事,若不是王公貴族,豈能輕易做到。而且八皇兄從前看你的神色,便不對。” 其實她有留意過,每每宴會眾人出席,或是她邀溫映寒入宮相伴,沈宸卿的眸光似是總在不易覺察間落在溫映寒身上。 明明他待誰都是溫文爾雅極為和善的,可沈文茵卻不知為何從心底了有些抵觸她這位皇兄。 當年她未曾多想,見溫映寒也不同他多言,也就沒有說些什么。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 溫映寒輕攥了她的胳膊,“不怪你,當年誰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沈文茵抬起了頭,“我皇兄知道了么?” 溫映寒知道她問的是沈凌淵。溫映寒微微搖了搖頭,“還不知,消息還沒遞出去。” 出了明夏的事,一時有些不知身邊還能用誰。倒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了,只是如今看來沈宸卿心思極深,用誰都有打草驚蛇甚至遭遇危險的可能,如今狀況只得按兵不動,走一步試一步看看。 頭部忽而傳來了一陣刺痛。她抬手抵住了額頭。 “寒寒!你怎么了?” “沒事,應該是魏先生的藥又起效了。” 魏恒說過,這解藥是循序漸進的,體內的余毒會一點一點被清除。眼下多半就是源于這個緣故。 沈文茵扶了她坐下,“你先緩緩,我去叫人給你端杯溫水。” 溫映寒未語,垂著眸眉心緊蹙。沈文茵看了看屋外,又不敢扔下她一個人離開。 溫映寒忽而朱唇輕啟“……柳茹馨。” “什么?” 溫映寒驀地抬首,“幫柳茹馨的那個人,也是沈宸卿。” 她憶起當年在會館外的場景了,原是沈宸卿帶著她去的。柳茹馨應該不是第一次與沈宸卿聯手了,那個時候她便時常在她耳邊念叨沈凌淵的事,一副替她惋惜的樣子。 那段時間沈宸卿利用明夏經常出現,她不可避免地同他有了些許交集。 沈宸卿也自會館那日之后,逐漸更深入地走到了她的生活里。 現在想來,或許在他人眼中,就是他們兩人走得很近了吧? 溫映寒雖理性地同他保持著距離,卻不可避免地讓他自這件事之后找到了與她能談及的話題。 沈宸卿的說辭是,沈凌淵是暗中回皇城的,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溫映寒真真切切地聽到了沈凌淵的聲音,便將一切信以為真。 可實際上那日會館之中的人根本不是沈凌淵。同理,繡院里同掌事說話的,也根本不是柳茹馨。 那里面一定是八王爺的人…… “寒寒,”沈文茵聲音無比鄭重,“你得盡快回到我皇兄身邊才行。行宮不安全。” 他能買通得了一個掌事,同樣也可以買通其他人,承和行宮這邊不比皇城,現在他們誰也無法預知這個人究竟在謀劃些什么。 “等太后的病稍好些了……我們便啟程。” …… 這一晚注定難眠。 幾盞燭臺被蕓夏退出去時熄滅了,燈火通明的林縈殿也逐漸隨著夜色沉靜了下來。 溫映寒平躺在床上望著帳中的昏暗,織花云紋的紗簾帷幔輕垂在床榻邊,內務府新送來的安神香料溫映寒聞不慣,便提早讓人熄了,將香爐也一并搬了出去。 白日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思緒甚至雜亂,恍惚間便不經意地想起了沈凌淵。 這一晃,他們也有許多日未見了…… 許是睡前有所思的緣故,溫映寒睡得淺,半夢半醒間地便生了個從未有過的夢境出來。 她夢到自己宿在了勤政殿。沈凌淵寢宮中的拔步床遠比她如今睡著的要華貴許多。 雕刻著祥云騰龍的紫檀床柱精致至極,帷幔選用的是上好的織緞,厚重而色深的床簾似重重疊嶂,層層遮掩。 溫映寒一眼便將這張床認了出來。 外面的天好像還黑著,隱隱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溫映寒下意識地偏過頭朝身側望去,果然便瞧見了沉睡著的沈凌淵。 連她自己都意識到這只是一個夢了。 她輕輕翻過了身,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起了自己身邊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