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溫映寒徹底敗下陣來,“能得皇上親筆所作,臣妾自然不勝欣喜,只是掛在這里可惜,臣妾還是命人將它收起來更為妥帖些。” 沈凌淵手指輕叩在黑漆木紋的小案幾上,“那這書案……” “臣妾一會兒再尋個地方將它歸置了便是了!” 沈凌淵望著她輕輕笑了笑,筆尖微微蘸了蘸硯臺里的墨汁,斂眸在宣紙上畫下了三兩筆枝杈出來。 王德祿早在兩人“爭論”的時候便悄悄給門外的小太監使了眼色,叫他們尋來了其他顏料。這會子未等沈凌淵開口,他便主動送了上去。 溫映寒剛剛還在同他生悶氣,眼下見他真的開始畫了,難免生了幾分興趣。 她手肘撐在小案上托著下巴,身體微微前傾,斂眸去望呈現在宣紙上的畫作,甚是仔細。 沈凌淵一抬眸便望見了她睫毛微動時的場景,少女明眸善睞,膚若凝脂,纖長濃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似的輕輕遮掩著她琥珀色的眼睛,但遮擋不住的,是蘊含在其中眸光的瀲滟。 筆尖在不經意間停頓了一下,花枝微微散開了些,沈凌淵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收了視線,抬筆蘸了蘸旁邊的顏料,而后不著痕跡地將畫散了的花骨朵兒給改成盛開之景,叫人看不出一點破綻。 這一幅畫,從午后斜陽將將畫到了日落時分。 一株盛開的桃花樹躍然于紙上,枝杈晃動,似有春風拂過,花落如雪,繽紛了整幅畫面。 溫映寒眼眸微微動了動,不禁感嘆沈凌淵竟有這樣精湛的畫技,腦海里不由得回想起從前同文茵在屋中作畫時,曾聽她提起過一回。 文茵說,若論起畫技,皇城中最好的,當是她七皇兄了。 溫映寒從未見那人作過畫,雖心生好奇但不能得見,久而久之便也忘記了。 如今看著眼前這幅美景,溫映寒只覺得沈凌淵的畫技比文茵所說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還喜歡?”沈凌淵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將宣紙遞到溫映寒手邊。 溫映寒望著收尾處那一點點未干涸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捧著,“喜歡的,御花園中的桃樹也不過如此了,還不及皇上畫的有神韻。” 她剛剛還在說自己不懂欣賞,眼下便夸贊得頭頭是道了起來。仿佛比賞她曠世名作還讓她覺得驚艷。 “當真送給臣妾了?”溫映寒琥珀色的眸子輕輕眨了眨,聲音一掃剛剛的沉悶。 沈凌淵深邃的鳳眸里染上了些許波瀾,若是她喜歡,他隨時都可以畫給她,普普通通的一幅畫而已,答應好她的事情還能臨到跟前舍不得了? “當真。”他沉著聲音無奈開口,抬手端過一旁的茶盞輕飲,深黑色的眸子里卻映著她的影子。 溫映寒認認真真又看了一遍,直到最后一點地方的墨跡全部干涸了,才喚了明夏到身邊。 “去命人將畫裝裱起來,仔細收著,裱好記得拿給我看。” “奴婢明白。”明夏雙手接過宣紙,小心翼翼地拿了出去,往畫館的方向去了。 溫映寒這才抬眸注意到了窗外的天色。夕陽微垂,落日黃昏。剛剛她只顧著看沈凌淵作畫,一時竟忘記了注意時辰。算起來早在她找針線繡香囊時便花去了不少時間。 溫映寒心里隱隱有幾分不確定,試探性地開口道“皇上可要留下來用晚膳?” 她原不知道他今日會來,小廚房也沒準備什么,若是傳膳還得提前知會御膳房一聲,免得耽誤了用晚膳的時辰。 沈凌淵有那么一瞬間是想應下的,可余光瞥見了那堆積著的奏折,頓時無奈苦笑。 果然相處與效率不可兼得。 早知如此,他便該將事情都做完了再過來。 “朕先回勤政殿了,你按時用膳,早些休息吧。” 沈凌淵緩緩起身,寬大的手掌無比自然地掠過她的額前的碎發,在上面輕揉了一下。而后一帶而過,起身離開。 只留溫映寒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網,網,, 第31章 那株“小桃樹”果真被人移到了德坤宮內殿的窗戶根兒底下,灑藍描金的燈籠瓶靠在窗戶側面的石墻上,延伸過來的花枝剛好出現在窗口,并不遮擋陽光,一開窗戶便能瞧見。 溫映寒斜坐在窗邊秋香色的軟榻上,手肘半撐在小案幾邊垂眸望著一本厚厚的賬簿。這小案幾還是沈凌淵命人給她送來的那一個,昨日她還不覺得,如今用得時間長了,確實比從前要寬敞了好些。 這本賬簿是有關六宮近來開銷的。前段時間她病著,后宮里的事大多交由下人們代為管理記檔,如今她身子徹底無礙了,所有的事情便全都正式交還到了她的手中,審核賬目便是其中一項。 往常兩三炷香便能看完的賬目,今日她愣是花了一個時辰也未能翻篇。溫映寒偏著頭微微恍神,一抬眸便望見那快要越進窗子的桃花枝。 微風拂過,暗香涌動,溫映寒莫名想起了昨日沈凌淵坐在對面臨出門時的畫面,纖長的手指下意識地碰了一下自己鬢角的碎發,頓時更沒心思處理手中的賬目了。 蕓夏適時奉了盞茶上來,她福了福身,輕輕開口“娘娘看了這樣久,喝盞茶休息一下吧。” 午后陽光正好,近些日子天也暖了,即便開著窗子也絲毫不會感覺到寒涼。 溫映寒回眸望向站在身邊的蕓夏,身上寶藍底的云紋牡丹錦袍微動,光線下映襯出好看的流光,“嗯,看完這一頁吧。” 這不活動還好,一動瞬間感受到了肩膀后的僵硬,久坐之下是有些容易疲倦,溫映寒揉了揉眉心,重新斂神,終是將這一頁上最后的兩筆賬目算清了。 蕓夏走上前替她捏了捏肩,溫映寒捧了茶盞過來輕抿了一口,耳邊又聽到院子里傳來了些許細碎的動靜。 從剛剛開始她就有些在意了,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前院的景象,但開著窗子卻有些聲音傳了過來。 “院子里在做些什么?內務府又派人過來了?”這聲音隱隱聽著像是在搬東西,溫映寒不由得想起昨日石忠帶著七八個小太監過來的場景,著實有些頭痛。 蕓夏笑了笑解釋道“是明夏在盯著人收拾庫房,昨日送來的東西多,一時來不及歸置,好些東西便先堆在耳房里了。一直存在那邊也不合適,今天上午明夏便開始重新記檔,命人收拾庫房騰地方了。” 這動靜時斷時續,聽起來已經折騰有一陣了,溫映寒不由得開口問道“庫房可還有地方?” 蕓夏沉吟了一會兒,抿了抿唇“許是還得再騰出來一間,娘娘從前不喜歡屋子里太滿當,庫房里送進去了不少東西,奴婢剛剛路過耳房的時候看了一眼,從前的庫房應是盛不下的。” 她頓了頓,又詢問了一句“娘娘可要過去看看?” 溫映寒望了望窗外的陽光,“嗯,去看看吧。” 蕓夏扶著溫映寒來到前院的時候,明夏正命人將從前庫房里的幾個大件的物品往外搬,見溫映寒過來了,忙放下了記檔和毛筆走上前行禮,道“娘娘怎么過來了?” 溫映寒打量了一下周圍幾個小太監正搬著的東西,輕輕開口“過來瞧瞧昨日的那些歸置得怎么樣了。剩下的東西可還多?” 明夏福了福身子,“稟娘娘,東西全部記錄在檔了,奴婢命人騰空了旁邊的另一間屋子,又將從前庫房里面一些許久不用的一并搬了出來,打算重新分類整理,這樣往后想要找的時候也會方便很多。” 院子里的其余下人行過禮后,都陸續回去繼續搬運。不折騰還不知,她這里竟存了這樣多的東西。 溫映寒放眼望去,這院子里堆了好幾個書架子,還有些古董字畫瓶瓶罐罐,琳瑯滿目,可謂是一應俱全。 她不由得回身詢問“這些都是何時存進去的?” 明夏循著她的視線看了看,解釋道“這些都是在王府時用過的東西,娘娘搬入宮中的時候沒具體說要帶些什么,底下的人怕出錯漏,便將當時所有的東西都送過來了。” 溫映寒回憶不起當時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但瞧著眼下的場景,總覺得那時應是沒有什么可眷戀的意思。 兩個小太監木色的古琴一前一后從庫房里走出來,“明夏jiejie,這個琴怎么辦?” 明夏抬眸望了溫映寒一眼,抿了抿唇,“搬到新騰出來的那間屋子吧,擺在最里面的桌子上就好。” “是。”兩人說罷便往屋里走。 溫映寒本是在看那書架子上面的古籍,誰知那走在后面的小太監腳下沒留神忽然被一塊翹起的石板絆了一下。 琴面光線一晃,溫映寒驀地注意到了他們。 她眼眸微動,“這琴……” 溫映寒聲音不大,卻足以被那兩人聽清。兩個小太監腳步一頓,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搬了。 溫映寒緩緩走上前。 那是一把做工極好的古琴,梧桐木的琴身,紅杉為底,通體栗色為漆,紋木層層紋理規整清晰,下有兩對白玉精雕的琴足,琴體均勻,七根弦微松卻不失分明。 溫映寒抬手輕輕觸碰在琴弦上,心下已經有了判斷,這當真是把好琴。 她偏了偏頭朝明夏問道“這琴是從何而來的?” 明夏上前幾步福了福身,低聲道“娘娘,這是從前收在王府的琴,一直放在庫房里,您自嫁給皇上后便再未彈過琴了,以前您常彈著的那把留在了鎮北侯府,這一把應是皇上尋來的,擱置在王府里,后來搬東西的時候便一同搬來了。” 溫映寒眼眸微動,她垂下視線望上自己的指尖,單看著那消失不見的薄繭,便知自己有多久沒摸過琴弦了。 失憶后,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擺在她的面前,原是沒時間思考這些,可靜下來了便分外想找回些失去的記憶。 或許該借著哥哥進宮,多詢問些事情才是…… “jiejie怎么站在外面了?” 溫映寒神色一頓,抬眸朝宮門口的方向望去,只見柳茹馨身著一身橙黃色刻絲并蒂蓮的織錦春衫在小宮女的攙扶下邁了進來。 她緩緩上前,福身行了個禮,當著眾人的面恭恭敬敬地開口道“嬪妾請皇后娘娘安。” 溫映寒淡淡開口道“起來吧,meimei不必多禮。” 柳茹馨笑著拿帕子掩了掩唇,“今日天氣好,便想著來看看jiejie,誰知竟有人跟我想到一起去了。誒,朱婕妤呢?” 她說著便回身去尋,溫映寒聞言抬眸朝朱紅色的宮門望去,正巧看見了那怯生生未敢踏進來的朱蘭依。 溫映寒知道她一向謹小慎微,未得應允即便通傳過了,也依然恪守著禮數在門外候著,不敢越矩,不像柳茹馨,見到了人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走進來。 她放緩了聲音“別在外面站著了。蕓夏,去將朱婕妤迎進來。” 蕓夏俯身上前。 朱蘭依垂著視線咬了咬唇,像是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她一身素色的衣衫,站在風口里更顯單薄,弱不禁風,上面繡著的兩棵翠竹隨著衣角擺動,整個人看起來跟一陣風就能刮了去似的。 “嬪妾請皇后娘娘安。”她蹲身行禮,絲毫不敢怠慢,而后面朝柳茹馨又行了一禮,“淑妃娘娘安。” 溫映寒抬手扶了她起身。柳茹馨笑了笑,“meimei就是太過客氣了,剛剛在門口遇見的時候已經行過禮數,這一遍便免了吧。” 朱蘭依睫毛輕輕顫了顫,“嬪妾本想昨日便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只是午后聽聞皇上在這里便沒有過來,今日天氣好,嬪妾便想給皇后娘娘送些家中特產的補品來,走到德坤宮門口的時候恰好遇上淑妃娘娘了。” 如今除了六宮覲見,其余時間還肯到她宮中來的嬪妃,也就只有柳茹馨和朱蘭依這兩人了。朱蘭依一向謹遵禮數,就連每次過來都要帶些東西,溫映寒曾跟她提過自己身子已經大好無需進補,叫她自己留著。可她每次還是絲毫不敢怠慢地送補品過來。 柳茹馨望了望朱蘭依身后宮女手中的東西,拿帕子掩了掩唇,“jiejie真是自愧不如,每每來皇后娘娘宮中都是騙盞茶喝,不似meimei,時常惦念著皇后娘娘的身子,倒顯著jiejie我禮數不周了。” 朱蘭依臉色白了白,“不是的,嬪妾小小心意,無法與娘娘相比的。” 溫映寒抿了抿唇,“好了,本宮原也沒那么愛拘著禮數,往后人過來便是了,陪本宮說說話也是好的。” 兩人福了福身。柳茹馨眸光微斂,輕笑著開口“是啊,jiejie就是同meimei開一句玩笑,meimei別往心里去。今日能同meimei一起來見皇后娘娘也是緣分,記得之前皇后娘娘在病中的一次,咱們好像也是湊在了一起。” 她回眸望了一眼溫映寒的神色,“皇后娘娘別嫌咱們姐妹時常來叨擾才好。” “不會。” 柳茹馨視線一轉,便看見了這院中的場景,“娘娘這是在收拾庫房嗎?竟有這樣多的寶貝,當真是大開眼界呢。” 溫映寒淡淡笑了笑,“那些花瓶首飾meimei若是喜歡哪件,拿去便是,本宮還想著尋個機會賞了大家,今日meimei既然來了,不如先挑幾件自己喜歡的。” “哪有空著手來皇后娘娘宮里,還討東西走的道理。”她視線從這院中的一件件物品上掃過,眸光流轉,唯獨在那把古琴上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