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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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的思緒已經游離到了陰間的小劇場。 而王恕則顯然被皇帝這句話激的氣血振蕩,直接怒發沖冠。 “陛下!此時瓦剌早不是幾十年前的瓦剌,我大明邊境,也不再是太祖太宗時的九邊了!” 接下來,整座乾清宮都回蕩著王恕的沉痛陳詞。 姜離不言不語聽著—— 來了快兩個月,擺爛之余她也干了保底的工作:記地圖。 起碼把現在地名跟古代地名對上,不至于朝臣們回話的時候兩眼一抹黑,連個昏君也模擬不好。 于是隨著王恕的話,她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了這幾十年來,大明和瓦剌的此消彼長。 洪武年間,因大明的京城還在南邊,所以朱元璋對北地防范甚嚴,而那個開國年代猛人也多,輪著去北地刷戰績。 于是打出了一個以‘大寧衛、開平衛、東勝衛’等重城為點后連成線的九邊防御體制。 到了太宗時期,朱棣遷都北京后,當真算是天子親自守國門去了。 大概是覺得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也為著靖難的緣故,將朵顏、泰寧、福余三衛地給了兀良哈,九邊的防線較之洪武年間,反而往內地縮了一步。 不過,在朱棣活著的年代,這也不算什么問題。 而且他重新構建了防御體系:在嘉峪關外置哈密、沙洲、赤斤、罕東四衛,用以屏蔽西陲。[1] 之后仁宗和宣宗皇帝加起來的十一年,并沒有再行開拓邊防。 而瓦剌,則在慢慢養精蓄銳強大起來。 然后,時間來到了正統年間。這十四年變化就大了! 正統八年,瓦剌拿下了哈密衛:過程簡單粗暴,就是帶兵沖過去殺了一通后還把人家首領母親妻子等統統抓走,表示要不聽話就全家上路。 瓦剌就此控制了哈密衛。明朝這邊未有反應。 正統十年,瓦剌又如法炮制,也先直接跟沙洲、赤斤、罕東表示:我想跟你們聯姻做朋友。如果不想跟我做朋友,還有個選擇,我干掉你們。 見哈密衛‘被友好’后,明朝毫無反應,這三衛也很識時務的選擇了跟瓦剌‘約為婚姻,交結深密’。 于是正統十二年后,當年朱棣設置用來屏蔽西陲的四衛,倒確實是屏障了,但是人家瓦剌的屏障! 瓦剌已經成功把大明當年設置的堡壘,變成了自己的前線。 那么這一仗,是必然的,也先雄心勃勃勢在必打! 而此時的大明呢? 不但丟掉這些衛所,剩下的邊疆軍事也腐敗不堪。 連王恕這種剛入朝的官員都知道,各級官軍(畢竟鄺埜之前的兵部尚書徐晞都是因為討好王振上來的),都擅于中飽私囊,侵吞軍餉。甚至連邊關所劃給的軍墾土地,都能被他們倒賣出去。 王恕是個很剛的人,他沒有說什么普遍問題,他直接指名道姓,說大同的鎮守太監郭敬、彭德清就肆無忌憚領頭這么干。 而這兩個,都是王振派到邊關去的親信。 “陛下請思,若此時瓦剌進犯,大明軍士如此虛空懈怠,戰事會如何不可收拾!” 姜離垂眸:她知道如何。 史冊之上,瓦剌分四路進犯大明,然后明軍——四路全敗。 “故而臣懇請陛下,勿要懈政,專于國事!” 王恕唯一慶幸的事情就是,王振忙于討好陛下無暇干政后,陛下點了于尚書接任兵部尚書。 他也知道,于尚書當真是焚燭繼晷,日夜不休在亡羊補牢:逐一摸排邊境各鎮的真實戰力,細細斟酌如何調兵而動。 可陛下呢?居然連朝都不上,國事全然不管。 如何對得起天下臣民! 姜離看著激憤的王恕。 眼前的臣子一片赤誠,期盼著眼前年輕帝王能夠整飭邊疆,讓大明的邊域再有堅實的屏障,讓百姓不要被戰火碾碎而流離失所。 所以只要皇帝今日聽了他的諫言,他死都沒有關系! 然而…… 姜離想:確實,現在的明朝,是有問題的。 若以人來類比,大概算是個腿腳出現了不可忽視毛病的病人。 如果此時在位的是個t0級別的皇帝,比如史冊上能爭一爭千古一帝名號的那幾位,手握這樣的家底,應該會像神醫一樣,很快能來個膝關節置換術,不但給人把腿腳治好,還能繼續強身健體,變成個一打十的猛人。 而如果是個安穩的守成之君也還好,不能雷厲風行去除積弊,治好病根,也可以如正常大夫一樣慢慢溫養病體,疼了給上上藥,保持著能多動幾年。 但可惜的是,朱祁鎮不屬于以上任何一種皇帝。 從他的cao作看,更像是水平是二把刀大夫,然以為自己是大醫精誠。 雖然沒做過手術,卻深覺自己沒問題,堅持自己去給人做膝關節置換,然后上手術臺一刀就把病人腰子摘了…… 姜離嘆了口氣,為的是面前憂心如焚看起來很心碎的王恕。 要是現在就心碎,史冊上土木之變后得心碎成啥樣啊。 而正統一朝,不知有多少像王恕一樣的臣子,為國情感上心碎不算,還有物理性人碎。 她剛要說話,就聽興安的聲音在外小心翼翼響起:“陛下,于尚書求見。” 第16章 陛下幡然醒悟 “王恕這一去……下獄也無妨,保住命就行。” 這是于謙來面圣時,鄺埜拜托他的話。 倒不是鄺埜無情,而是這些年因王振的緣故,朝中彼此攻訐彈劾的風氣很重,什么公侯伯爵文武百官,幾乎沒有不被彈劾過的,去坐坐牢貶貶官都是工作日常。* 于謙這種得罪過王振,以死罪下過牢的且不必說。 就連鄺埜,包括隔壁戶部尚書王佐等尚書們,也都有過短暫的牢獄之旅。 以至于朝臣們一起坐過牢很正常,同事們之間同鐵窗淚的概率,比在國子監同窗讀過書的概率還高。 總之,在正統年間做官,朝臣自己和家人都得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 今日王恕頭鐵去面圣這件事,很快在官署內傳開。 原本該作為左都御史的鄺埜去撈人。 但無奈,鄺埜上回想撈一把犯錯的張御史,得到了皇帝‘下輩子注意’的答案。于是他覺得自己近期是不適合去重cao舊業的。 于是拜托到于謙這里來。 為新人莽撞嘆氣的同時,卻也忍不住發出了美好的祈愿:“廷益,你說這年輕人有銳氣鋒芒,又是一腔熱誠,敢于不畏死去陛下跟前錚諫——會不會這般藥石之言陛下就聽進去了,從此肯效諸位先帝,戒去怠荒為家國計呢?” 雖然失望了很多年,但畢竟很多惡事都是王振做的,朝臣們有時也愿意相信皇帝是不知情的。 不是他們‘天真’,而是不得不這么安慰欺騙自己。 畢竟……沒法換老板不是?當今陛下才二十出頭,要沒啥意外,絕對能把他們這群五六十歲的官員全部送走啊。 于謙也頷首道:“只盼如此!” ** 愿望總是美好的,愿望實現的時候,就更是美好的讓人不知該不該相信—— 于謙和王恕一起踏出乾清宮殿門的時候,都有點不可置信。 尤其是王恕,走出來的時候,都沒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 他原本都做好殺身成仁,我以我血薦軒轅來喚醒皇帝沉睡心靈的準備了。然而居然全須全尾的走出來了。 于尚書到的時候,王恕心知這位是來保自己命的,心里自然是很感動的,但感動之余又七上八下。 如今兵部可全靠于尚書撐著呢,可別因為他,陛下也遷怒了于尚書,大家一起去詔獄里蹲著可不妙! 誰料皇帝見了于尚書,倒沒怎么疾言厲色,只是問起自己說的‘邊關危矣’對不對。 這點王恕是敢于拍胸脯的,他為了激起陛下的危機意識,做了許多功課呢。 而聽皇帝如此問,于謙也就與皇帝分說了邊關的情勢—— 是不容樂觀。 他也是調任回兵部后才知道:關外四衛皆失不算,連帶著龍崗、梁河、云州等從前的守地,竟然已經到了有些武將會刻剝軍民,私賣土地,甚至是“名為守邊,實則棄之”的程度。 以至于原本九邊連成一片的重要屏障,竟然只剩下宣府和大同。若這兩處被破,京城便有風險。 于謙倒是沒有說自己的難處。 但姜離也明白,于謙再能干,他也才接過兵部不足兩月。也不是神仙能夠撒豆成兵,一日千里。如今這是邊關破破爛爛,他努力縫縫補補。 于謙說完后,就見皇帝蹙眉,神色還挺鄭重。 “當真這般嚴重啊。” 因皇帝在跟于尚書說話,王恕也不好插嘴,但他兩眼炯炯發光,用眼神堅定地表達了一萬遍‘是’這個意思。 年輕的皇帝看起來有點苦惱。 “那朕為天子,確實該多關心下邊關戰局。” “于尚書,兵部有邊關輿圖吧。” 連于謙都怔了下,才應聲道:“是,陛下想要什么樣的,臣都給陛下送來。” 姜離笑道:“就要從京師向北邊關各鎮的輿圖。”頓了頓:“于尚書不必急著送來。” 說著轉頭讓興安跟著取去,還道直接送去御作坊,對著描做一張放大版,最好有一面墻那么大的輿圖。 再做一個用來掛大圖的鐵架子,下面要做上木輪,方便推動。 興安:? 皇帝認真道:“大圖朕看著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