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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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個心思清凈不愛爭的好孩子。可是……” “哀家會囑咐皇帝好好待你,你自己也要用心。將來,好好的活著。” 好好的活著。 水陸法事,香火漫天。 高朝溪將畫著美人的風箏燒了下去,連帶著線軸一并扔進了火中。 火舌吞噬掉栩栩如生的美人,高朝溪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她抬起頭來——這些年始終勒在她脖頸上的風箏線,消失了。 她望著夏日的天際一抹火燒般的紅云,終是暢暢快快地落下淚來。 ** 經過麻將牌與許她特祭兩件事后,高朝溪便覺得,與現在的陛下相處并不可怕,甚至還很有趣。 連帶著與她交好的各宮嬪妃也不太怕皇上了——原本聽聞皇帝不行后,許多嬪妃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再去面圣的! 一來現在既不用殉葬,就不必非指著皇恩過活;二來生怕皇帝因身體狀態心性大變暴躁易怒。 那么比起去皇帝跟前戰戰兢兢立規矩動輒得咎,跟相熟的姐妹們說說笑笑不好嗎?干嘛要自找苦吃? 不過,很快她們便發生了改觀。 陛下變得比原來好相處多了,而且從不拘禁她們行事。 姜離也終于過上了更心儀的昏君生活—— 她一貫是喜歡美人的,之前不好多親近,無非是礙著有殉葬制這條繩索勒著,妃嬪看她的眼神,真的跟妖怪(還是急等著續命的妖怪)看唐僧rou似的。 姜離只好躲著些。 如今卻是無所顧忌讓美人常伴左右了,尤其是她們各個不但有顏值還多有才藝,姜離原是不太通樂曲的,但親身體會過后忽然也明白了,為什么古代帝王會沉浸于聲樂舞蹈。 而每次欣賞完歌舞后,姜離就能光明正大的開庫房‘打賞’,很體會了一把直播間一直刷禮物的快樂。 不但是金銀衣料,更有她們各自喜歡的器物:愛琴的翻庫房找名琴,愛畫的送真跡,愛打麻將的則直接給錢……什么官窯漆器、晉帖唐琴、珠寶珊瑚、法書名畫,有美人一笑要緊嗎? ** 風花雪月歌舞昏君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到了五月底。 這日,興安低眉耷眼進門,小心翼翼捧上幾道司禮監還沒有批紅的奏疏,因—— “陛下,這是幾封彈劾的奏疏。” 姜離正在翻看牲口房送來的圖冊,想給自己再挑只貓來養,聞言不由抬頭:嗯?彈劾?彈劾誰? 她心里冒出來一個答案:莫非是于尚書? 要知道,這世上不被人妒是庸才,史冊中于少保力挽狂瀾撐著朝局,做的事多彈劾他的人也不少,不過是景泰帝一概不理會罷了。 可現在戰事都沒起,就有人彈劾兵部尚書,是不是太…… 她還沒想完,就見興安頭更低了,小聲道:“是有朝臣上書規諫陛下。” 姜離震驚了:彈劾我?! 她著實是驚訝中還帶點委屈了:自從廢除殉葬事后,她除了時不時叫禮部來追蹤一下此事后續外,可什么都沒干,每天無害的擺爛。 于是她誠心誠意疑惑了:“朕近來什么也沒做吧?”怎么還有人彈劾? 興安:…… 陛下,就是因為您什么也沒做啊! 四月您病重不說,可如今從五月初一到現在,陛下依舊免了所有的常朝,甚至十五的望朝都免了。 不但如此,連為祈風調雨順的祭祀圜丘方澤,五月夏日例祭的司灶,為表皇室重視儒學重視教育的經筵日講,以及祭祀孔廟先圣……陛下您全都沒去啊! 問就是能免則免,不能免則郕王代行。 朝臣們已經二十多天沒見過陛下的龍影了。 興安滿肚子答案,就是說不出口。 好在,皇帝沒再繼續發問,只是伸手:“奏疏拿來朕瞧瞧。” 第15章 “大明危矣!” 乾清宮。 姜離從興安手上取了奏疏:讓我看看哪些部門哪些人在罵我。 她翻過前幾份,都是都察院御史對皇帝荒疏朝政的進言。 但言辭比較泛泛,說的都是請陛下‘上敬天地,下保祖宗基業’之類的套話。 姜離甚至讀出了一種‘陛下如此懶政,連面子都不敷衍,作為御史我們不得不諫。但痛陳利弊的前車之鑒們都有點慘,所以我等就走流程上書規諫一番’的感覺。 諫了,但又沒完全諫。 簡稱‘如諫。’ 只有一本,言辭非常懇切甚至有些激烈,直接指出皇帝不該再信重jian宦,怠荒政事,應當急改前非,惕然警覺外患將至,否則必有禍焉。 并懇請要當面陳事于陛下,雖死無憾。 這份才是真的彈劾。 姜離去看署名——王恕。 誒?意外的熟悉,一定在哪兒聽過。 興安倒完全不覺得皇帝會知道這位寫奏疏的勇士,畢竟這位年輕官員是去歲正統十三年才剛剛中進士,今歲才進了朝堂正式當官,屬于朝廷特別新鮮的一份子。 也是,興安熟練嘆息:不是愣頭青,也不會上這份奏疏啊。 興安的話帶動了她的記憶,她在系統里問6688—— “王恕……是那個‘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的王恕嗎?” 6688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明朝歷史姜離沒有精研過,但雜學旁收的也知道些。 這是個皇帝和臣子都很有特色的朝代。但在浩如煙海的史冊中,在一代代有個性有記憶點的臣子里,還是喜提外號和有歌謠的官員比較容易被人記住。 比如‘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還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 當然,這種情況不適用于超級大佬,諸如張居正這種萬歷前十年一手把大明的天給遮了的人物。直接原名響當當。 總之,王恕也是獨自擁有一句歌謠的人。 而能讓人稱一句南北兩京所有官僚,只有‘一王恕’,自然是因為—— 這人,有事兒是真上啊! 凡是他覺得朝堂不對的政策,并不管是皇帝提出來的,還是哪位位高權重的朝臣主議的,他都一定要當面提出反對意見,毫不顧忌自己的利害。 而且不管他當不當御史他都上。 比如現在王恕就根本不在都察院,而只是大理寺一個七品的小評事(大約相當于人民法院的基層干部),管的應該是置審刑司,參決疑獄。 總之,王恕無論身處何地何等身份,都會錚言直諫。以至于后來朝上有什么不妥的事兒,大臣們下意識都在等待:誒,王公的彈書啥時候到呢?咋還不說話呢?(王公胡不言也?) 然后很快就等來了王恕的上書(未幾,公疏且至矣)。 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 王恕就做到了,一輩子都在按照本心規諫皇帝,彈劾大臣。 尤其是他這一輩子還特別長:在人均年齡堪憂的古代,王老先生yingying朗朗活到了九十三歲。 活得久方便他追著彈劾更多的皇帝,從朱祁鎮到朱祁鈺到朱見深到朱祐樘,挨個彈過去。平等地創每個皇帝。 大明十六帝,他自己就彈劾了四分之一——要不是弘治年間他退休了,以他的高壽,還能罵到第五個皇帝,威武大將軍·明武宗·朱厚照。 總之,王恕是真正的從入仕到致仕,兢兢業業罵了小五十年的人。 這個性格,自然是宦海沉浮,好多次差點沉下去再也浮不起來,光自請致仕就高達幾十次。 “讓他來吧。” 別說王恕的奏疏里表示死也想要面見皇帝,以陳國事,就算沒有這種血淋淋的宣言,姜離也想見見傳說中的王恕。 “對了,將郕王也請來。” * 朱祁鈺到的時候,就見皇帝坐在御案后,看表情絕對在神游。殿中則站著一個三十來歲方面偉軀,目光炯炯有神的朝臣,看青色官服和補子上繡著的彪,只是個從七品官員。 但不知怎的,朱祁鈺看到這人,就覺得頭怪疼的。 而姜離見朱祁鈺到了,就對王恕擺手道:“說吧。” 王恕雖不明白為何非得郕王到了才能說,但他這些日子是憋壞了,見皇帝終于肯見他,就如同被塵封多年的寶劍終于被人拔出一樣,當即錚然出鞘! 他行過禮后,以張飛喝斷當陽橋的架勢道:“陛下可知?大明危矣!” 朱祁鈺讓這一嗓子吼的,一邊震驚一邊忍不住抬手揉揉耳朵。 倒是姜離沒有震驚,只有疲憊:啊,我知道啊,不然我為什么在這兒。 此時她真正體會到了‘皇帝模擬人生’的感覺,開始打卡上班角色扮演。 只見皇帝臉色陰云密布:“何出此危言聳聽之語?” 王恕并不畏懼,繼續道:“陛下可知瓦剌之禍何重!” 姜離宛如沒有感情的吐臺詞機器:“瓦剌何足為懼?朕之曾祖太宗皇帝五征漠北,打的時瓦剌首領馬哈木親自貢馬謝罪。太宗陛下當年便道‘瓦剌故不足較。’。區區外夷殘部,何必放在眼里。”* 不過…… 姜離說到馬哈木,就想起了他的孫子——就是把朱祁鎮抓走的那位瓦剌太師也先。 真是一種令人難堪的風水輪流轉:原本朱棣把人家爺爺打的跟孫子似的,然而才不過三十五年過去,人家孫子就來當爺爺了。 站在也先的角度可謂復仇爽文了:明太宗你當年打的我爺爺到處竄敗謝罪,但我直接抓走你曾孫子當我的俘虜。 爺爺你在天上遇到明太宗,腰桿也能直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