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什么地方?”魏建國一下打斷。 “金微山?!?/br> “金微山連綿千里,你又知道在哪一段?” 魏建國突然變得好啰嗦,我不解地望著他,用無賴地語調說:“我就是知道?!?/br> “好!我不問了,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要去找人,反正證明的事包在我身上,不過呢!你必須帶我去?!?/br> “什么什么……你去干嗎?” “合作??!要知道那金微山是國境,你沒證件很難進入的。”魏建國露出少見的jian笑,擠眉弄眼說道,“其實我早知道你出身盜墓世家,但也理解耿家的苦衷,為公為私,咱們不如合作,你拿你的頭骨,我得我的名譽,怎么樣?” “那……是不是還跟王叔一起去?” “他都請長假了,這次就咱們倆,不過,我敢保證,你、我、王主任、厚道伯,咱們幾個肯定還會再見面的?!?/br> 魏建國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一掂量,覺得還可行,一是因為這小子我還能對付,再就是,所有秘密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怕他耍詐,況且倆人沒有利益沖突。而有他出面的確方便許多,唯一擔心的,就怕一路會被這悶葫蘆憋死。 “行!咱們明天就出發,你身體沒問題吧?” “嘿嘿!其實我祖上也是游牧民族,大漠蒼穹就是我的家,一到那,包管精神百倍、容光煥發……” 呸!還不是死魚一樣被人拖回北京?我暗暗罵了一句,突然頓悟,難怪他跟那個耶律蒼狼長的一個模樣,原來是有血緣關系。 …… 跟魏建國約好明天上午在琉璃廠見面后,我急急忙趕回南柳巷,此時大街已是華燈初上,恰好是下班高峰時間,洶涌的人流逼滿自行車道,遠遠望去,就像一大群藍、黑色的螞蟻在忙碌著。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喬小姐肯定等得心急如焚了。 好不容易回到南柳巷,卻在胡同口被個黑影嚇了一跳。那人原本蹲在路燈照不到的陰暗處,我剛靠近,他便驟然跳起,死摁住我的車把。他娘的!我本能地抬腳踹去,那人看似胖乎乎的,反應卻奇快,一下退回墻角,扯著大嗓門喊:“天樺哥,是俺,俺是天保??!” “是你!你怎么到北京來了,不是在山西挖煤嗎?”我跳下車,忐忑不安地望著他,心想這么突然,絕不是會有好事,但愿不是來傳噩耗的。 “我……我請了病假?!碧毂7笱芰艘痪洌⒖坛堕_話題。“我是照你信上的地址找來的,京城這么大,多不容易?。≡豪锬浅裟飩儏s把俺趕出來?!?/br> 大半年沒見,天保明顯成熟許多,居然懂得轉移視線,這倒讓我有些反應不過??此づつ竽蟮纳駪B,心知是有難言之隱,于是便不再追問,馱起他的行李包,倆人默默走進院子里。 “你紅光滿面的能有什么???快說,到底怎么回事?”剛進屋,我便開門見山地問。 “天樺哥!俺沒救了,是……是那該死的狼咒?!?/br> “什么?你小子破處了?咱耿家的規矩你全忘了?要是管不住就該把那玩意兒切掉……”我跳起來破口大罵,內心卻十分的糾痛,除了母親,天寶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中最親近的一個,我一直當做親兄弟看待,這噩耗猶如晴天霹靂,那種切膚之痛可想而知。 而這時,被開門聲驚動的喬小姐正好走到門口,又正好聽到這段對話,她“啊”的一聲,面帶羞澀地往回走。 “好好呆著,回頭看我怎么收拾你?!蔽液莺莸貋G下一句話,追出去找喬小姐談辦證件的事。 喬小姐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條上,看我出來,尷尬地把目光轉向身旁一株茉莉上,此時月光剛剛斜進院里,映出她一臉的復雜神色。 我把下午的事情跟她詳細講述,并說出我的看法,她凝神傾聽,偶爾點點頭表示贊同,最后才開口說—— “王叔這事很蹊蹺,剛回來就請了長假,你猜他會不會是重返罕拉爾旗去了?” “啊!他回去干嗎?”我不由得一怔,其實內心深處也有這種猜測,只是想不出因由。 “他要拿回私自埋藏起來的金器?!眴绦〗闵袂閲烂C地說:“我是這樣猜想的——是他在大水壺里下了迷藥,把你們三個弄暈后,偷偷下到墓里拿走所有金器,再找個地方埋起來,然后裝出自己也中毒的假象。” “你這樣猜測有根據嗎?這種手段其他人也可以做到,包括我?!?/br> “好吧!我分析給你聽?!眴绦〗懵酒饋?,面色凝重地說:“首先,你們此行并沒有外人參合的跡象,挖盜洞、下迷藥、偷金器的,顯然就是你們四人中的一個。你有那種無色無味,連厚道伯這只老狐貍都察覺不出的迷藥嗎?這個只有跑江湖或深研化學的人才會有?!?/br> “那就是厚道伯跟王叔咯!” “嗯!”喬小姐抬起一只手,比劃著說:“厚道伯是當地向導,多次參加考古,肯定知道不破不挖的規矩,而那座契丹墓是他最先發現,如果他垂涎里邊冥器的話,根本就不會指出來,更不會去打盜洞,大可等你們走后自己去發財,這么急著下手的只有千里迢迢趕來的王叔跟魏建國。 說說魏建國吧!我覺得他是個事業心很重的人,現在風華正茂、前途無量,不大可能會為了錢財而斷送大好前程。如果說那個盜洞是他打的,目的是找借口進行考古發掘,這個倒是有可能,但絕不會是為了偷盜冥器。再說,他水銀中毒這件事也很蹊蹺,分明是有人想除掉他,而最有動機,以及下手條件的,只有你那位王叔。” “??!怪不得他看到那個很像魏建國的面罩后嚇傻了,原來是心里有鬼?!?/br> 喬小姐的分析喚起我的回憶,此時腦海中不斷重現王叔的種種怪異舉動,當想到封門石落下的那一刻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下冒起,蔓延至每條神經,整個人頓時僵立在原地。 這么說,封門石也是他搞的鬼。肯定是這樣,他事先知道契丹的三界冢會有一條相通的暗道,那晚他盜取金器時順便探了一下,淤泥里那行通往寢室的腳印就是當時留下的。在確定有退路之后,他便起了歹意——利用鐵索吊石機關來制造一起“意外事故”,借此除掉其他人。他故意在獻室里竄來竄去,目的就是探查機關觸點,當第一塊封門石落下后,他手舞足蹈的制造緊張氣氛,哄騙其他人逃出墓室,從而被第二塊封門石困死在甬道里。這樣一來,我跟厚道伯就是死于意外的盜墓賊,而魏建國則成了為考古事業而犧牲的烈士…… 好陰險??!想必這次邀我同去并不是什么關照,只是為了打聽地圖的秘密,為了匈奴金棺。他把我當小孩了,以外我終究會說漏嘴。在確定得不到之后,他便起了殺意。 我緊咬著牙,憤怒之余又十分的不解,王叔身為主任,也算是考古界的翹楚,怎么會干出這等齷齪的事情來呢?金錢真的大于一切嗎? “古玩界的行情你是知道的,越是上級別的冥器越難出手,而且風險也大,弄不好還要坐牢。別看那契丹墓有大把值錢東西,淘出來的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賣出一件,真正來錢快又沒后患的只有金器,不過也只能融化后按金價來賣?!眴绦〗泐D了頓,接著說:“這人貴為考古專家,卻連這種數典忘祖的事都干得出,可見有多貪婪。從他隨身攜帶迷藥這點來看,肯定一開始就有所準備,我敢說,他不止一次這樣干過,說不定你爹也是他害死的?!?/br> “那倒不是,我父親確實是死于狼咒的三十五歲大限?!?/br> “狼咒真有那么歹毒嗎?真的跟女人一……一結婚就會發作?” 喬小姐畢竟是個姑娘,談到男女之事不免一臉羞澀,受其感染,我也莫名其妙的變得靦腆,一時間吞吞吐吐的,眼看場面尷尬,喬小姐立刻換了個話題。 “我看魏建國這人也不簡單,你說他無官無職的,口氣倒不小,攜帶外人出去考古這可是件大事,他居然張口應承,有那權利嗎?如果不是忽悠你的話,那就是——有人在背后為他撐腰,而且是個大人物。” 大人物?難道會是病房里遇到的,那個滿眼兇光的老鬼?想起那人犀利的眼神,我打了個顫,自己也說不清原因,只覺得心虛得很。 “哥,有東西吃嗎?俺這一整天連水都沒喝?!碧毂嶂亲幼叱鰜?,一下打斷我的思維。 “霓月姐,這是我堂弟,今天剛到北京?!蔽易隽私榻B,回頭罵了一句,“餓死才好呢!反正你自己都不想活了。” “你也餓了吧!我這就去做飯?!眴绦〗愀毂4蛄藗€照面后,徑直往廚房走去。 “哥,這妞挺漂亮的,你……”天寶剛一開口,就被我踢得個四腳朝天。 “你小子死性不改。快說,你都干了些什么?” “俺那個悔啊!”天保干脆就坐到地上,耷拉著腦袋,一臉黯然地說:“哥,俺娘上個月去世了。” “啊……這么大的事怎么沒通知我呢?” “喪事是李爺幫忙cao辦的,可能沒你的通信地址吧!我趕回去的時候都下葬了。”天保瞥了我一眼,接著說:“那些天俺心情壞極了,真想死了算,一時糊涂,就跟俺相好做了那種事……回到礦場后,農歷十五那天,就……就發作了。哥,狼咒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望著天保驚恐又茫然的眼神,我心痛不已,回想自己的身世,大有兔死狐悲的感覺,那股尋找匈奴金棺的愿望更加強烈。 “起來吧!哥明天就去漠北,這次一定要找到北單于的墓,把咱耿家的狼咒破除掉。” “我也要去。”一聽這話,天保一下蹦起來,突然又跪倒在地,擺出一副英雄豪杰的樣子,仰首挺胸說:“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這時,喬小姐端著兩碗面條過來,我怕天保難為情,正想拉他,誰知這家伙又是一蹦,竄到喬小姐跟前,嬉皮笑臉地奪過一碗,蹲在石條上稀里嘩啦的吃起來,那模樣比餓死鬼還夸張。 “快吃吧!”喬小姐把另一碗面遞到我手里,順勢貼著我耳朵悄悄說:“可別自作主張,這事還得跟魏建國商量。” “沒事!他肯定會答應的,我知道?!?/br> “為什么?”喬小姐露出不解的樣子。 “我也說不明白,直覺吧!直覺告訴我,他對匈奴金棺的渴望不遜于任何人。” …… 這一晚我跟天保幾乎聊到天亮,說的都是出門在外必須注意的事項,這小子咿咿嗯嗯的,也不知聽進去多少。喬小姐好像也沒睡好,當晨早過來叫門時,我看到她眼珠里布滿紅絲。 吃過早飯,三人收拾妥當準備出發,這時我想勸喬小姐留在家里等,可一看到她憂郁的眼神,心知是不肯答應的。雖然喬老頭極其猥瑣、狡詐、摳門,可對喬小姐卻非常溺愛,他們父女間的感情一直是我嫉妒的。我理解喬小姐的感受,也理解她這種為家人安危而不顧一切的做法。 魏建國來過正天齋,昨天就約好在那里碰頭,當我們三個趕到時,他已經站在店門口了,身旁還停著一輛吉普車??磥韱绦〗悴碌脹]錯,這家伙肯定有人撐腰,連車都能搞到。 一瞧我們是三個人,魏建國先是一愣,隨即把我拉到一邊,壓低嗓音說:“你拉家帶口的想干嗎?這是鬧著玩的嗎?” “他們都是我親人,不跟著去的話,咱倆這次恐怕是白折騰。”我早料到魏建國會這么說,也想好應對的辦法,于是搭著他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說:“你知道他倆是什么人嗎?三秦覓龍樓的高手。一個熟懂北方游牧民族的歷史、風俗、葬式,一個擅長堪輿相地、淘沙摸斗,我敢說,少了他倆啥都干不成,再說又不是外人?!?/br> 魏建國被我一陣忽悠,還真信了,不停的點頭,不過他也夠狡猾的,微笑著走過去,對著天保問,“你貴姓?” “俺姓耿,叫天保。” “姑娘,天樺說你研究過游牧民族的歷史,我就有契丹人的血統,你能幫我追根尋祖嗎?”魏建國側向喬小姐,臉上帶著陰陰的笑意。 “這個連專家學者都理不清,我的猜測是——匈奴,源自匈奴?!眴绦〗慊亓藗€微笑,她似乎明白魏建國是在摸底,于是侃侃談道,“我閱讀過幾乎所有跟游牧民族有關的歷史書籍,咱們從最后一個匈奴說起。北單于死后,其殘余全部歸順鮮卑,后合為柔然部落,這個《宋書·索虜傳》跟《梁書·芮芮傳》里面都有提到。到了公元389年,柔然被北魏打散,分成南北兩個部族,北柔然退到外興安嶺一帶,成為蒙古人的祖先室韋。而南柔然避居內蒙古的西喇木倫河以南,成為后來的契丹。當然,這些全都是我個人的猜測,說說而已,你可別當真。” “啊!”魏建國就像被人敲了下腦袋,原本輕佻的表情瞬間消失,滿臉盡是驚愕和欽佩,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說:“這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姑娘怎么稱呼?” “班門弄斧了,我叫喬霓月,多多指教?!?/br> “你姓喬?” 喬小姐這話一下漏了底,魏建國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還好不再追究,抬手看了下手表,緊張說道:“哎呦!咱們得快點趕去車站,我只訂兩張票,晚了就補不上了。” 魏建國是帶著司機的,五個人一輛吉普車顯然很擁擠,天保個大,被推到前排去,喬小姐坐到一側,我自然而然地夾到中間,剛坐穩就聞到她那隱隱散發出的體香,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天保倒好,車一啟動就跟那司機聊上了。 “這種車咱也會開,俺相好她爹就是給領導開車的……” “好了好了!別影響人家?!蔽亿s緊打斷,心想你這愣小子,在上火車之前可千萬別給我出洋相。 “你真的會?那好,到了包頭咱弄輛自己開?!蔽航▏鴶[出一副得意的樣子。 “包頭?咱們要去包頭?”這回輪到我發愣。 “魏大哥,您能先說下路程安排嗎?”喬小姐側過頭問,嬌紅的嘴唇幾乎碰到我的脖子。 “好的好的!”魏建國這下來勁了,從包里掏出地圖,一邊指一邊口沫橫飛…… 這臭書呆子,死悶葫蘆,今天咋就開竅了?說的話比在罕拉爾旗加起來還多。我暗暗咒罵,越看越覺得他那雙大眼色迷迷的…… 第18章 重返大漠 “咱們先坐火車到包頭,由巴彥淖爾盟進入戈壁大漠,再沿著國境向西……是不是這樣?” 魏建國嘮叨了半天,卻被喬小姐一句話給總結掉。兩人接著聊起歷史,又是一番高談論闊,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我被夾在中間,動也不能動,這邊受不了魏建國的口沬,那邊又怕壓到喬小姐的身體,這種痛苦可想而知。 可氣的是,天保這小子也來攪局,他不知咋地又跟那司機扯上了,兩人碟喋不休地談開車的趣事,搞得那車速跟驢拉的差不多…… 一到火車站,魏建國立刻恢復嚴肅表情,他把我們帶到候車大廳,就自己一人跑去弄車票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有些自慚形穢,這時天保卻吵著要買些干糧,還指定要熟雞蛋。 “天樺,你假裝買東西悄悄跟去,看他是不是在跟人接頭。我老覺得這魏建國只是一粒棋子,他背后肯定還有一只大手在cao控?!眴绦〗惆岩化B錢塞到我手里,又加了一句讓我倍感溫暖的話——“小心點,別讓他察覺。” 魏建國走得真快,當我追出候車大廳時他已不見了蹤影,我撓了撓頭,轉身向售票處走去。突然,我瞅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轉瞬即逝,但他那犀利的眼神卻深烙在我腦海中——是魏建國病房里遇到的那個老鬼。 “喂!你在這干嗎?”魏建國鬼魅般地出現在我背后,也不理我驚慌的表情,揚了揚手里的車票說:“還好今天人不多,我換了四張連號的?!?/br> 雖然這是一趟開往家鄉的火車,可我一點也打不起精神來。魏建國自始至終纏著喬小姐,從民族歷史一直聊到古玩冥器,兩人越說越投機,簡直當我不存在。而天保則不停地吃東西,當到達包頭站時,喬小姐給的錢已經被他吃得所剩無幾了。 下火車后,魏建國徑直把我們帶到附近一間招待所,巧合的是,這家招待所就在我上次跟喬老頭歇腳的羊rou面館隔壁。 第二天一早,魏建國招呼大家到面館吃早餐,可等我們趕過去時他卻不在了,過了一會兒,才看他開著一輛吉普,滿面臉春風地來到門口。 “從哪兒弄來的?”我不由得一愣,這書呆子到底什么來頭? “當地部門預先安排好的?!蔽航▏驳匦α诵Γ矝]坐下來吃飯,溜到招待所退房去了。 “霓月姐,這事你怎么看?” “好?。∵@樣咱們就快多了。但愿能早點找到我爹……”喬小姐顯然沒理解我的意思,一心牽掛著喬老頭。 一行人收拾完畢,漫長的探險歷程便開始了。我們一路朝西北方向走,穿過幾個旗鎮后,前方的道路漸漸變得模糊,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進人草原腹地。話說這輛帆布吉普還真夠棒,穿山越水毫不費勁,魏建國開得累時就由天保代替,這小子可能也是剛剛學會,那技術真叫人不敢恭維,好在這是茫茫草原,少了撞車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