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想到這一點,他絕望的心才有了些盼頭,想著再熬一些時候,再堅持一小會兒,說不定事情就有了轉機。 他正自嘲地笑著,誰知這時,他聽到了極其輕微的人聲。 那聲音極其微弱,他甚至都懷疑會不會是自己頭腦發脹聽錯了。直到那拖沓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他睜開酸澀的雙眼看到了模糊人影,方才確認自己真的沒有聽錯。 真的有人來了! 看那瘦弱的身形,仿佛是個女孩子。 他放下心來,來人應當不是那些人派來的。他忙出聲呼救。可聲音澀啞,怎么也沒法大聲叫出來。 他生怕女孩兒聽不到他的聲音,心急之下,突然身上冒出了一股子力氣。他用那個完好的手臂到處亂摸,情急下拽下腰間佩玉,朝那身影丟過去。 他以為自己丟得很準,誰知道手臂卻是根本沒聽使喚,玉佩直接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飛去,“叮”地聲撞到墻壁,發出一聲脆響。 少年正兀自懊惱著,誰知女孩兒似是聽到了那個撞擊聲,轉身朝了這邊行來。 他極其高興。 可等女孩兒靠近了,他才發覺對方有些不對勁。 月光下的女孩兒很漂亮,只是異常瘦弱。但最為不尋常的是,她似是沒聽到他微弱請她幫忙的話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口中不斷低低地極慢地重復著一個字。他仔細聽了聽,好像是“血”字。 難道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又看到了身上的血跡,被自己的狀況嚇傻了? 他顧不得其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說著:“救我。” 他的手因為長時間的爬行,早已布滿傷痕和污血,在女孩兒淺色的衣裳上,留下了明顯的指印。 女孩兒卻毫無所覺,只愣愣地看著他的手,繼續重復著說道:“血……血……” 少年有些絕望。 這個女孩子,壓根就沒有在聽他說什么,難道本就是傻的?可看她靈秀的樣子,不像啊! 難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他沒時間細想。 看看天色,他知曉,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太多了。父親還未發現他遭遇了不測,若天亮后那些人發現他的尸身不見了一路尋來,定然麻煩。 她,是他唯一的生機。 少年對女孩兒細細說著,讓她幫忙,請她去叫人來。 他拿過腰間配著的金刀小掛飾,苦澀地笑笑。 當初自己不肯學武,卻偏偏佩戴了個這樣的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他將東西放到女孩兒手里,試了試嗓子。也不知是不是心情驀地放松沒那么緊張了,雖然依然嘶啞,卻也能稍大點聲音說話了,便道:“你將這東西……送到錢家酒莊,交給……他們的掌柜的,就說,讓他拿了這東西,去尋錢管事,你能記住嗎?” 他費力地喘息著說完,見女孩兒呆愣愣的一句話不說,心中大悲。 她是沒聽懂,還是沒記住? “若我求你,你能記住嗎?”他期盼地看向女孩兒,“我不想死,你若是幫了我,我就不會死了。這樣,你能記住嗎?” 他向來心高氣傲,一個“求”字是這輩子頭一次說出口。他只期盼,這個字,能換得自己的一線生機。 “死……”女孩兒訥訥說道。 少年大喜。 女孩兒說的是他告訴她的話,她沒再重復那個“血”字了! 她果然將自己的話聽進耳中了! “那錢家酒莊……你往前走幾個街口,能看到路旁,有個極大極大的酒壇子,那東西旁邊挨著的店,就是錢家酒莊了。你能記住嗎?” 他看女孩兒沒說話,又重復了幾次。 可女孩兒還是一個字兒都沒回答,片刻后,木木地轉過了身子,朝外走去。 少年看著她手中的小金刀,也不知女孩兒能不能將東西順利送到。可此時……他決定賭上一賭。 他不信自己運氣如此差! 女孩兒的身影漸漸走遠,他的心也跟著慢慢往下沉,身上的溫度不斷升高,心里的涼意卻漸漸泛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很久,他聽到拖沓的腳步聲在朝自己靠近。他腦袋發沉,反應了會兒方才愕然望去,發現女孩兒居然回來了。她手中已經沒了那金刀,換做抱了個板子來。 那板子不知道她是如何尋到的,上面有一個粗大的孔,顯然是人拿來栓東西用的。 女孩兒扯下自己發帶,手上的帶子,甚至是佩戴東西的帶子……除了系著衣服的腰帶,凡是帶狀的,她都扯了下來,穿過孔,系好。她用空濛的雙眼看看少年,解下了他頭上的發帶,也穿過孔,系好。 那板子不算太大,但是,讓少年的大半個身子躺在上面,卻是足夠了。 她用瘦小的身軀硬生生將少年挪到了板子上躺下,將那些帶子握在手里往前拽了拽,板子便往前動了動。 少年這才知道了她的意圖。看著女孩兒吃力的樣子,他心中五味雜陳,說道:“你可是已經將東西送去了?他們自會來尋我的,你且放心。” 女孩兒卻還是那樣眼神直直的,好似完全沒聽見他的話,轉過身慢慢走著,一下下拖著那板子往前行。只是,這次她口中的話卻是變了,好像是“梅芳院”、“眉坊院”之類。 少年又同她說了幾次,見她毫無所覺,暗暗在心中嘆息著。 若是平時,他定要告訴她,這樣往前走著,目標太大,被壞人發現的幾率更大,倒不如讓他在那邊等著,左右錢家的人必然會去救他。 可是仰頭望著她那瘦小的堅定的身影,他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也罷,既然她愛犯傻……那就由著她去吧。 他見過的聰明人甚多,這樣傻的,倒是頭一次遇到。 身上熱度越來越高,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馬上要離自己而去了,忽然聽到了“砰砰”的敲門聲。 他猛地睜眼,才發現自己居然就在那“巨大的酒壇子”旁邊。 錢家酒莊的一個伙計來開了門,在黑夜里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嚇了一跳,忙問兩人是誰、來做什么的。 少年知道女孩兒不開口,忙嘶啞著說道:“讓你們掌柜的來。” 掌柜的很快就來了。 他拿著蠟燭靠近女孩兒和少年,待看清少年的樣子后,他大驚失色,正要扶起少年,女孩兒卻是從懷里掏出一物擱到了他的眼前。 赫然就是那小金刀。 少年心里頓時說不出什么滋味來。 原來她方才并未走遠,而是去尋板子去了。 他讓她去送信,她卻不放心將他一人丟在那兒,非要想辦法帶著他一起去。 雖然這樣做太過于傻了些,可就是這股子傻氣,讓他心中涌起了感動和酸楚。 掌柜的剛剛接過那小金刀,女孩兒唇角突然綻開了個笑容,“砰”地下,倒到了地上,暈過去了。 少年此時也已經支撐不住。 他拼著暈去前的最后一絲清明,叮囑掌柜的道:“路上的血跡,你想辦法處理掉。再通知錢管事,讓他幫忙找個可靠的大夫,幫忙照顧下這丫頭。只是有一點,她今日遇到我的事情,無論是誰,都不準說出去。” 他生怕這不諳世事的女孩兒因為幫了自己的緣故,被那些個人記恨上。 眼看著掌柜的鄭重應下了,少年才安心地合上了眼簾,陷入了昏迷之中。 99湯藥 穆景安同羅紗說起那晚的事情時,心中猶自泛起陣陣波瀾,神色間又柔和了許多。 羅紗卻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說……我那晚迷迷糊糊跑出府后,救了你?” 她怎么也沒想到,前世時,在夢紡院見到孫氏殺死那小妾后,她渾渾噩噩間跑出家中,竟然救了穆景安…… 當年她高熱幾日后醒來聽人說起后,也只知自己跑了出去被人救了,而后發燒大病一場,從而得了那啞癥。 少時她在夢紡院中想起來了孫氏殺死小妾之事,才知自己是因為什么而受了過度的驚嚇導致心神混亂。如今聽了穆景安的敘述,她卻是剛剛知道,那晚竟然還有和穆景安相遇這一遭。 穆景安望著她驚愕的樣子,淡笑著給她捋起鬢邊發,說道:“那時我便覺得你神色不對,后來去了夢紡院那一趟,方才將前后之事串聯起來。” 他說著便是一嘆,“有時想起來,我也不知是該感謝孫氏將你嚇成那樣,還是要痛恨她了。” 若是沒有羅紗被嚇,就沒有他與羅紗的相遇。但若是羅紗沒被嚇,前世或許也不會得了啞癥而處處受到難為。 羅紗聽了他這話,倒是當真認真細想了會兒,最后得出結論,“我倒是覺得,有了那一遭更好。” 雖然前世之時過得不好,但如若果真沒有那晚發生的事情,她今日還會不會站在這個地方,都還難說。 對于能夠經歷當前這一世,她還是極其慶幸的。 穆景安聽她這樣回答,開心地擁緊了她。 這是不是說明,她其實很高興能遇到他? 這樣想著,他心中歡喜萬分。 這時,屋外響起了阿三他們的說話聲。 穆景安安頓好羅紗,看著她躺下休息后,方才出了車子去見他們。 剛剛對著他時,羅紗倒還沒來得及細想。此時聽著他在車外的說話聲,她慢慢回想著他說過的話,這才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說“以身相許”當真是認真的。 說起來,自重生后認識他以來,他出手幫助母親、幫助她,每一樁每一件,都是他主動去做的。而她,也是在這一件件的事情里,感受到了他的好、與他慢慢親近起來。 難道自打他重生起,就在刻意接近她? 可她……卻連見過他都不曾記得了…… 一想到這一點,羅紗就不由得懊惱萬分。 晚上她很是糾結地同穆景安說起這事兒,穆景安就笑她:“多大點事兒,都過去那么久了,虧得你還放在心里。” 他鉆進被中,摸著她涼涼的手,皺了皺眉,語氣不變地說道:“無論我當初做過些什么,如今我們兩人能在一起,這就夠了,其他的,你無需多想。” 羅紗笑著頷首,鉆進他的懷中取暖。 自從開始服了解藥后,她的身子就偏涼,穆景安溫暖的懷抱就顯得尤其誘人,讓她不由自主就想靠過去。 如今解藥有了,一行人卻依然繼續往國公府趕去。 羅紗上次在皇宮里服藥是在巳時,往后的每日里,到了這個時辰穆景安便單獨在車中守著她,也不許其他人靠近,默默陪著她度過那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車子行了二十天左右方才到了國公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