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
李煜的臉抽搐了一下,隨即苦笑道:“先生放心,多謝先生了。” 他費力的從腰間解下來一塊玉佩遞給侍從道:“銅錢不好攜帶,你們又不方便送先生回去。這玉佩就當酬勞先生的謝禮了,還請不要拒絕。” 他半年前還是一代帝王,現在竟然對一名普通醫者如此客氣。 那醫者深深的一揖:“公爺…….草民真的不能收。不是草民懼怕那個飛揚跋扈的趙王,之前說的不要讓趙王知道草民為公爺治傷也不是怕自己受到牽連。草民是怕趙王還會來無理取鬧,草民……是宮里太醫院出來的,只是公爺不記得草民了。” 李煜神情一窒,隨即點了點頭:“我竟然不記得自己身邊的人,呵呵……難怪我會有今天這下場。本以為我已經做的不錯,國破家亡罪不在我,可我竟然連當初太醫院的人都記不得了,可想而知當初是何等的散漫。” 他掙扎著在床榻上坐起來抱拳道:“先生還是不要出府去了,就算先生進來的隱秘,難保不會被趙王的手下看到。府里雖然清冷,但安排先生還是不成問題的。” 那醫者想了想,躬身一拜:“草民謝過公爺,我這就去熬藥。” 等那醫者出門之后,李煜頹然的靠在床上。他的一名親信侍從將錦被拉過來給他蓋好,安慰道:“主人暫且忍下這口氣,等身子恢復些就到晉州去找漢王評理。難不成還能忍下這口惡氣?漢王才離開金陵,他說過保主人一世平安衣食無憂的,那些人這么快就忘了漢王的話,漢王定然不會輕饒他們。” 李煜痛苦的搖了搖頭:“趙王劉專是漢王的弟弟,漢王就算說過那話又能如何?他總不會為了我這樣一個降臣,去和趙王反目。” 李煜神情沮喪的嘆氣,自言自語的說道:“只是可憐了霓羽姑娘,因為我而受到了牽連,也不知道她如今在趙王府里受些什么樣的苦。” 那侍從道:“主人怎么還不明白,若不是因為那水性楊花的女子,趙王又怎么會欺負到主人頭上!要怪就就要怪那女人太浪蕩!主人如今還在惦記她,她卻不知在趙王府里何等的逍遙快活!” “閉嘴!” 李煜斥道:“不許你這樣說霓羽姑娘,這世間……除了她之外,誰還懂我?” 那親信侍從垂首,心中卻極是不忿。那日在飛花樓,李煜新作了一首詞,去尋飛花樓的紅姑娘霓羽。那個霓羽姑娘琴棋書畫頗為精通,尤其是對詩詞也頗有造詣。李煜做皇帝的時候就經常微服去尋她,如今國破,他被封了安樂公,反而去的更方面了些。兩個人正在畫舫上喝酒說話,趙王的大船靠了上來。 上了畫舫幾個青衣家丁邀請霓羽姑娘到趙王的大船上去,霓羽怕李煜心中不舒服便拒絕了。那些家丁卻十分兇悍,強行拉了霓羽就走。李煜雖然國破,但身邊的侍衛好歹也不是那幾個家丁可以比的。他不知道來搶人的是趙王劉專的下人,那些家丁只說我家主人請姑娘過船去說話。李煜氣惱,命令侍從將那些家丁趕走。打起來之后,李煜的侍從打傷了幾個跋扈的家丁。 李煜不知道那是趙王劉專的人,但霓羽知道。她怕李煜受到牽連,最后還是跟了那些家丁上了趙王的大船。趙王得知自己的手下被打之后,調集趙王府的人將李煜的畫舫扣住,然后將李煜主仆捆了帶到自己的大船上。 “我當是誰如此跋扈,大庭廣眾之下毆打我的仆從,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安樂公,難道你以為……這金陵還是你的金陵?” “不過是個亡國之君罷了,我九哥賞你一條活路,你怎么自己也不羞死?” 趙王的話至今還在李煜的腦海里響徹,那日的恥辱如同烙印一樣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縱然是亡國之君,難道就是被人隨意羞辱的?李煜本不想多事,可那趙王竟然咄咄逼人,下令將李煜的仆從全部活活打死,李煜爭辯,趙王竟然下令惡奴打斷了他的一條腿。后來若不是金陵將軍府的軍兵趕到,那趙王不好下手,只怕那日李煜真的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李煜躺在床上嘆氣,吩咐侍從道:“這幾日還是多留意一些吧,若是霓羽姑娘有什么閃失,我心里才真的過意不去。” 那侍從應了一聲,心里也是頗為無奈。 趙王府 趙王的一名幕僚皺眉道:“王爺這次為何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他擔心道:“此時若是傳到漢王那里,恐怕對王爺會有所不利啊。” 劉專喝了一口酒,瞇著眼睛說道:“金陵真是個好地方啊。” 他站起來,走到窗口看著外面的景色說道:“這里曾經南唐建功王李穗寧的府邸,如今成了我的宅子。那邊就是南唐的皇宮,現在還空著。據說九哥特許了一個人在那里居住,只是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是誰在九哥面前如此被看重。我是打算在金陵常住下去的,九哥明明知道,他為什么沒把金陵指給我?” 劉專冷笑:“不過是為了什么可笑的名聲罷了。” “李煜不算什么,對我大漢來說不過是諸多亡國之君其中一個罷了。” “劉鋹死了,馬希萼死了,為什么九哥不殺李煜?” 那幕僚想了想說道:“漢王是要示人以寬宏。” 劉專笑了笑:“寬宏?我便是要試試,他對我這個親弟弟有幾分寬宏!金陵他不肯封地給我,那我便自己占了。李煜不過是個小角色而已,我打他,只不過是想知道,九哥對我的忍耐有多大。” “他早晚是要登基的,難不成連一座城都不舍不得封給我?” “再說,李煜若是真的死了,說不定九哥還會謝謝我呢。” 他笑了笑:“亡國之君也是君,就算李煜沒有反心,難道他原來那些臣子心里就沒鬼?九哥憐其才名不忍殺之,那我正好用他來試試九哥的底線。” 劉專昂起下頜說道:“待九哥登基之后,他還能整日如現在這樣南征北戰?軍權也好,朝權也好,終歸是要放下來的。現在試試九哥的心,若是他不聞不問,將來朝廷里的權利我總是要爭幾分的。江南重地,有一個王爺坐鎮,豈不很好?” 那幕僚苦笑,心說王爺你怎么會如此白癡?漢王他日即便登基,只怕那軍權也不會交給你手里。 “王爺,穩妥起見,還是寫一份奏折呈給漢王吧。若是金陵將軍先把這件事報上去,王爺就被動了。” “不!用不著。” 劉專自負道:“王小牛他不敢!” “就算這次會錯了九哥的心意,難道九哥還能因為李煜而處置我?大不了訓斥幾句罷了,畢竟如今他只有和我十一哥兩個親人。” “不過……王小牛那邊到不能怠慢了,雖然他不過是九哥一個親兵出身,但日后我若想在金陵站穩,他的面子還是不能不給的。” “拿的我名帖送到金陵將軍府上,就說我明晚在飛花樓請王將軍喝酒。另外,金陵郡守那里也送去一份,六品以上的官員都要邀請,我明日一起宴請。” 幕僚嗯了一聲,出門去安排。 屋子里只剩下劉專一個人,他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九哥?扯淡!這樣做…….也不過是看看你的底線在哪兒,這么多年,我提心吊膽的也夠了。我只是個不務正業的閑散皇子,不是嗎,為了個女人爭風吃醋打了一個降臣,又能怎么樣呢?” 他轉過身,對屏風后面說道:“盯緊了,看看是誰往晉州送信,這金陵,我倒是要看看,誰是他的親信!想要在金陵站住腳,總得把那些釘子都逼出來。” 屏風后面閃出一個面色森冷的人,他躬身道:“屬下遵命,只是……王爺難道不擔心,這次會激怒了漢王?” 劉專哈哈笑道:“怒?他肯定是會怒的,他是個要名聲的人,應該會狠狠的訓斥我一頓,然后禁足在這趙王府里。罰俸幾年,然后再好好的安撫一下李煜。面子上的事,他會做足的。” “僅此而已,他難道還能為了李煜殺了我?” “你只需做好我交代的事就成了,我想看看,這金陵除了王小牛還有誰是他安排的親信。能讓人都浮出來,我就是被降為郡王也沒什么,想以金陵為根基之地,就必須把他明面上暗地里的人都逼得露出來。總不能,我去拉攏一個官員的時候,連那個官員的底細都不知道吧。誰浮出來,我就慢慢的玩死誰。早晚我要把這江南變成我的,然后再把大漢……” 他冷笑一聲:“我是他的親弟弟啊,多么得天獨厚的條件。” 第五百零三章 真是個笨蛋 劉凌靠在椅子上,看著面前茶杯里飄蕩出來霧氣。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心狠了些?” 趙大搖了搖頭道:“王爺若是心狠,趙王殿下也不會安逸到了今日。乾佑十九年九月的事,屬下至今還記得。” 劉凌淡淡的說道:“我也記得……只是沒想到,他自己倒是忘了。” 把玩著手里的玉佩,劉凌有些失望的說道:“從乾佑二十年到現在,他暗地里謀劃的那些事沒一件能上得了臺面的。本以為經歷了那么些事,他心智能成熟一些。不成器,到了現在依然不成器。唯一的長進,就是他暗地里當初聚集的那些實力是為了保命,怕我殺了他。現在他覺得那點實力已經足夠了,想走到臺前來了?” 輕輕笑了笑,劉凌有些悵然的說道:“雖然有乾佑十九年的事,但我確實沒動殺他的心思。現在……依然沒有。” 劉凌站起來,將玉佩掛在身上:“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他自己玩的有滋有味,看了他這么多年依然小打小鬧,不打算再看下去了。我在晉州會好好待上一段日子,等蜀平定之后,你走一趟成都,盡量留下孟昶,送到金陵去,還有,把吳越王錢俶的家眷也都帶到金陵去。” 趙大有些不解道:“孟昶……錢俶,為什么王爺都安排在金陵?” 劉凌笑了笑道:“我要在金陵建一座大大的園子,然后養幾個皇帝玩。” 趙大:“……” 劉凌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住:“還要問問王小牛,他到底是誰的兵!” 劉凌的聲音并沒有什么憤怒,只是有些恨其不爭的無奈:“金陵的事已經過去這么久了,王小牛竟然沒有報上來。難道他以為,升了金陵將軍就能在金陵一手遮天了?王小牛沒什么心眼,但他想得太多了!” 劉凌想了想說道:“把候申找來,我交代來做幾件事。” “至于老十三,我沒興趣看他玩過家家。陰謀造反,不是這么干的……他沒資格。” 趙大深深的低下頭,心里替那個白癡的十三王爺感到些許的悲哀。他實在想不通,那個趙王劉專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就憑他手里那點本錢也想玩陰謀造反?別說漢王殿下,就算監察院都懶得和這樣過家家式的人浪費時間。不過趙大倒是明白為什么趙王會坐不住想要跳出來,大漢的天下如今越來越大,天下越大,吸引力就越大,就算不能囫圇個的吞下去,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至于王爺的惡趣味,趙大心里沒覺得可笑,反而有微微發涼。 建一個大園子,然后在里面養幾個皇帝玩。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挺殘酷的事。 南唐皇帝李煜,吳越王錢俶,南平王高繼沖,再加上已經定下了的蜀國皇帝孟昶。一個花園里養四個皇帝,倒是也省的他們悶得慌,可以打打葉子牌。只是四個亡國之君坐在一起,應該不會缺聊天的話題吧? 候申向劉凌告辭后,在規模龐大的欽差儀仗拱衛下,坐著馬車朝金陵出發。他并不知道自己到金陵之后除了安撫地方之外,還有一件事需要很頭疼的來處理。江南道總督,總理江南民事,有臨機專斷之權,這是多大的一份榮耀? 只要和江南道的幾個實權派將軍們搞好關系,處理好江南的事并不怎么難。畢竟大漢這些年已經有一整套完善的政策,現在大周原來的百姓們生活的就還不錯。其實百姓們的要求很簡單,安安穩穩的活著就知足了。王爺制定下的策略不能改,打天下的時候可以讓百姓苦一些,但治天下,其實就是安撫百姓。 欽差的儀仗才到洛陽的時候,陳小樹帶著的二百緹騎已經到了金陵。 陳小樹沒有進城,而是派人到金陵將軍府找到王小牛。 王小牛正在將軍府分派部將,江南已經是大漢的疆土,南唐國的士兵已經被收編,各州府已經掛上了大漢的火龍旗。但總是會有一些人想趁亂撿便宜,各地的匪患雖然不嚴重,卻是蒼蠅一樣讓人頭疼。幾百個人的土匪就敢打出解天下百姓于倒懸的大旗來,還裝模做樣的推舉出皇帝,兵馬大元帥,宰相,這個王那個王,真不知道除了官他們還有兵沒有。 王小牛在應州的時候最開始任郡丞,后來謝煥然調入軍機處后他一個人把郡守郡丞的職務都兼了。治理地方,王小牛有經驗。對于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匪,他雖然瞧不起也很煩,但必須要重視。他記得王爺曾經說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些土匪就是火星,王小牛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火星一個個都踩滅。 金陵將軍麾下有三營兵馬,十五個小旗,共計三萬人馬。 打下江南之地后,漢王將漢軍的編制稍微做了改動。一營兵馬一萬,設郎將一名,按級別分為三等,正五品的鷹揚郎將,從五品的雄武郎將,還有從五品的果毅郎將。正規軍的營級指揮官是正五品的鷹揚郎將,郡兵,降兵的營指揮官是雄武郎將。果毅郎將一般是虛職,不掌握軍事。營下設小旗,一營兵馬分作五個小旗,每小旗兩千人馬,指揮官稱為都司,正六品。小旗下設兩名千夫長,稱為都統。百夫長稱為統帶。 金陵的三營兵馬有一半是原來南唐的降兵,戰斗力雖然遠比不上大漢的戰兵,但維持地方還是綽綽有余的。 剛把部將分派出去,他的親兵進來貼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王小牛臉上變了變顏色,隨即點了點頭。 換了一身便裝,王小牛從后門出了將軍府,只帶了兩名親兵步行著往半月樓走去。到了樓下,王小牛留兩個親兵在門口獨自上了二樓。 陳小樹一個人坐在雅間里,正在品著半月樓的珍藏桂花酒。 “你是?” 王小牛進了雅間的門之后,發現并不認識面前這人。 “王將軍先別急著坐下來,很不好意思。” 陳小樹從懷里摸出劉凌的手令,清了清嗓子說道:“王爺密令。” 王小牛啪的一聲站直了身子,然后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屬下金陵將軍王小牛,聽王爺號令!” 陳小樹打開密令,隨即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看這份密令,密令里的話,讓他宣讀起來有些別扭。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對王小牛說道:“王爺有話問你!” 王小牛垂首,等待陳小樹問話。 陳小樹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后模仿劉凌的口氣說道:“王小牛!你讓我太失望了!你還知道你是誰的兵嗎?” 王小牛身子一震,隨即抬起頭道:“屬下是王爺的兵!現在是,以后也是,死了都是!下輩子也是!” 陳小樹點了點頭道:“我會原話轉告王爺的。” 他繼續問道:“趙王侮辱安樂公的事,你知不知道?” 王小牛答:“知道!” 似乎是知道王小牛這樣回答,陳小樹照著密令上的話繼續問道:“既然知道,為什么不上報給我!” 王小牛猶豫了一下,四下里看了看。陳小樹對他說道:“王將軍放心,這樓子是監察院的產業,只要王將軍自己不去說,沒人能從這樓子里偷聽走一個字。王將軍是王爺身邊的老人了,應該知道監察院做事向來不會毛毛糙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