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你想說什么?小燕,直來直去不好嗎?何必打啞謎?” 我不想浪費時間,更不肯給小燕兜***的機會。黑客是沒有心情讀傳奇小說的,他們的時間全部用來上網和睡覺,每浪費一秒鐘都是可恥的犯罪。既然小燕提到了“三頭六臂”,就一定有些古怪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小燕咳嗽起來,音樂聲停了,急促敲擊鍵盤的噼啪聲驟雨般響了一陣,才又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我找到一部分資料,是刻在古代石棺內壁里的‘亡靈文字’,寓意晦澀之極,只能憑借辨認圖形來琢磨其中的意思。你知道,石棺刻字的歷史能夠追溯到日本有史料記載的年代之前,以中國歷史作為參照,大概是秦朝到西漢之間的這段時間。” 我不插言,任由他信馬由韁地敘述下去。 “石棺刻字”這一做法,最早見于中國歷史的春秋戰國,主持雕刻儀式的必定是地位尊崇的一國首席祭司,是一種非常嚴肅的宗教活動。他把某些無法解釋的詭異資料刻在棺材上,用意是要死人帶這些不解之謎歷經陰間世界,借助另外一個世界的力量解答謎題。 日本人學到了這一點,近代考古學家曾在富士山四周發掘到大量帶有文字的石棺,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至今仍鎖在東京大學的研究院里,不為外人所知。 “簡單來說,我拿到的資料表明,在日本島的某個歷史時期,曾出現過長著六條胳膊的怪人,體型高大,頭顱是白色透明的,體積約為普通人頭的兩倍以上。他們最先出現的地點就在北海道這邊——風,資料中有很多筆畫清晰的白描圖形,你大概不會猜到他們的真實樣子是什么,真是太絕妙了!” 小燕賣了個關子,但我立即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們的樣子,應該是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員一般打扮,對嗎?我猜那個白色透明的頭顱,實際就是宇航員的太空頭盔。” 綜合所有的資料,我可以下這樣的結論:“六臂怪人絕對不是地球上的原住民,而是來自某個神秘星球的,就像永遠沉入地下的土裂汗大神來自水星一樣,幻象魔也來自外星,只不過科學技術更為發達,與我們的地球不可同日而語。” 小燕沉默了半分鐘,嘿嘿笑了一陣,簡潔地回應了幾個字:“對,佩服、佩服。” “接下來呢?你還發現了什么?”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別人的恭維。如果沒有蘇倫的突然失蹤事件,我一定能夠想辦法進入那個海底建筑物,看看留言于隧道后的大哥究竟去了哪里。小燕的智商相當高,我希望他能先一步有所收獲。 “我發現,他們來到地球的著陸路徑相當古怪,航天器直接墜毀在木碗舟山頂上,強大的沖擊力波及了整個北海道地區,并且航天器本身進入了幾千米深的山腹下面,造成的垂直通道與海底相連。當時的日本島原住民生產力極度低下,約等于茹毛飲血的原始人年代,對怪人毫無抵抗能力,只能任由他們宰割,直到有一天——”他的話鋒陡地一轉,“風,你知不知道尋福園為什么叫這個土氣之極的名字?” “為什么?”我被他講的資料吸引住了,隨口反問。 “‘福’,指的是當年受秦始皇派遣、率五千童男童女入東海尋找長生不老藥的大術士徐福,而在大俠楊天建造尋福園之前,原址上本來就有一座荒廢了的宅院,名字也是尋福園。別小看了這三個字,或許真正有價值的線索,就在那座老宅遺址上呢!” 今晚小燕說話一直吞吞吐吐的,跟他以前的行事作風完全不同。 “小燕,你到底想說什么?”我理不清頭緒,飛月的死直到現在仍然讓我心里痛得發顫。如果當時她后退一步,或許子彈射中的目標就該是我。 “我想說,在那艘神秘的潛艇里儲存著一些極為詭秘的資料,編碼方式竟然是地球上從來沒出現過的。還好,我費了很多手腳把它完全破解開了,包括你從深海里帶回來的那塊金屬牌子上的某些訊息。所以,我發現了一個奇妙的世界,一個除了我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懂的世界。” 小燕是當今全球第一黑客,只要牽涉到解碼問題,無一能逃過他的十指關。潛艇是從通靈之井進入海底隧道的唯一交通工具,里面會藏著什么?難道是谷野神秀的全部秘密? “風,在我心里,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備無上智慧的人,可惜你不在這里,沒法跟我分享,而那個早于我許多年破解秘密的人,卻又行蹤渺茫,不知身在何處。怪不得江湖前輩們都說‘無敵最寂寞’,當我一個人摸索進這個精彩世界的時候,果真感到徹頭徹尾的寂寞——” 小燕爆發出與他的年齡毫不相稱的黯然長嘆,古樂聲又響起來,有個蒼老凄涼的藝伎在嘔嘔呀呀地唱著,意境詭奇幽僻。 留在尋福園里的,除了小燕,還有蕭可冷和小來以及神槍會的一小隊人馬,那是我刻意向孫龍要求的,派他們暫時駐守尋福園,以應付企圖收購尋福園的渡邊城集團。以蕭可冷的智慧,至少能夠開導小燕,免得這個年輕人不慎墜入魔道。 太聰明的人未免一意孤行地超前探索,當這種“超前”達到走火入魔的境界時,他的思想便開始背離人類社會的行為準則,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舉動。 我慎重地提醒他:“小燕,凡事多跟小蕭商量,那個海底世界里非常古怪,不要自作主張。” 小燕一聲冷笑:“她?知道嗎?當我參悟了潛艇里的秘密,連我姐、蘇倫姐在內的‘飛花三俠’加起來都不會企及我的思想境界。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這些東西,當然,此前進入過海底世界的楊天大俠,或許也可以算一個,只是他不在這里,雖然在外面的隧道里題滿了‘盜墓之王楊天到此’的字句——” 我失聲叫起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什么?你說的‘這里’是哪里?你在那段水下隧道里嗎?” 只要是能夠順暢表達語意的地球人,就會明白無誤地區分“這里、那里”和“里面、外面”,如果小燕把大哥寫過字的隧道稱為“外面”,則他一定是在隧道深處。 “我在——里面,咱們曾經通過那面水晶窗窺探過的巨大空間里,也就是日本傳說中的‘海底神墓’,一個不屬于地球人的世界。知道嗎?按照‘宇宙動能法則’,我的身體里很快就能生長出智慧的觸角,與他們的母體星球直接聯絡,從而成為這群超人中的一員,就像《西游記》里描述的,三頭六臂、火眼金睛、腳踏風火輪、飛云掣電、瞬息千里……” 我突然覺得自己開始窒息,小燕所說的一切太奇怪了,猶如精神病院里的瘋子囈語。 “他們……他們是誰?”隔了十幾秒鐘,我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試圖把握小燕全部敘述的核心。 “他們是宇宙的主宰者,在古代被稱為‘天帝的兒子’,也就是被后羿射中的十個太陽中的其中九個。他們本身的目標就是地球,誰會相信那些迂腐的上古傳說呢?有些問題,我現在還無法得出結論,不過在‘宇宙動能法則’的幫助下,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風,做超人的感覺真的很奇妙,當地球人像跌跌撞撞的螞蟻一樣在我腳下奔走時,任何時候我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一腳踩下去——” 我忍不住怒喝:“夠了!小燕,你在做什么?被外星人洗腦了嗎?” 只有某些權力欲望極度膨脹的戰爭狂人,才會視地球人如螻蟻,可以隨意踐踏,比如二戰時三大軸心國的黨魁領袖們。人和人之間永遠都是平等的,沒有等級貴賤、上下大小之分。 極度震驚之下,我的聲音提高到了極點,四處山野驟然響起了回聲,想必也會傳入樓下的何寄裳耳朵中去。 “我沒有,風,只有進入這個境界,你才會感到地球人的愚昧、落后、混亂、低劣,他們在地球上胡亂開采、建造、破壞、挖掘,正在令它的移動軌道發生急劇偏轉,進而影響到整個宇宙的生存穩定。按照‘宇宙動能法則’的合理計算,自從美國科學家首先發明原子彈之后,未來一百年內,核武器的殺傷力會有近千倍的擴展,迅速威脅到其他星球的安全。 “其實,威力越來越大的武器是毫無存在必要的,就像他們,早于地球幾萬年就發明了可以瞬間擊毀太陽的超級武器,但這些有什么用呢?銀河系里的任何一個星球居住者還沒愚蠢到要干掉太陽的程度,因為太陽爆炸時產生的宇宙波將會引發災難性的連鎖反應,行星相互碰撞毀滅,形成一個或者無數個能夠吞噬一切的黑洞。風,你應該明白干掉太陽是極其愚蠢的事,但地球人卻在不久的將來會這樣做,時間會是二零九九年,所以,他們來了,必須阻止地球人做蠢事——” 我努力讓自己的思維跟上小燕的敘述速度,離開北海道只是幾周時間,沒想到他竟然荒唐到這種地步,滿腦滿嘴都是怪論。蕭可冷一直沒來電話說明這些情況,我對此根本一無所知。 假如他被外星人洗腦的話,大概會像手術刀那樣,被幻象魔的影子完全控制,成為人類的共同敵人。我們從海底世界撤出的時候,他曾顯得異常興奮過,我和蕭可冷當時偏偏忽視了這一點。 “小燕,你還沒告訴我,他們的母體星球到底是哪個?”我腦子里在回想從玻璃盒子里觀察海底建筑物的情景,那種無處不在的紅光讓我聯想到傳說中蘊涵著無窮威力的“日神之怒”。 “火星,一個充滿了‘宇宙動能’的星球,上面蘊藏的能量是地球的幾億倍——我累了,需要休眠一段時間補充能量,或許下一次打電話,我已經不再是地球的黑客小燕,而是另一種嶄新的生命,再見。” 小燕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聲音里的疲憊更加明顯了。 “小燕,等等,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我握著電話的手指因為過度緊張而變得僵硬了,小燕不是個喜歡信口開河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根有據。我害怕他說的會變成現實,一覺醒來,像手術刀一樣化為另外一種人。 “什么?”小燕又在打哈欠,古樂聲越來越響,藝伎的歌聲像是跳大神的巫婆們正在祈禱作法。 我長吸了一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小燕,你先從隧道里出來,現在蘇倫失蹤了,你不能見死不救。你先出來,會合小蕭、小來到我這邊,救回蘇倫以后,隨便你做什么,都不會有人干涉你。” 不過那些神秘生物來自哪里,既然他們已經藏身海底那么多年無法現身于陸地,可見自身必定存在一些缺陷,不能適應陸地生活。只要小燕離開那里,這些邪念一定能夠摒除,重新恢復正常。 “嘿嘿,風,在我眼里,地球人只是庸庸碌碌的螞蟻,多一個少一個有什么關系?舉個例子,譬如‘飛花三俠’的師父冠南五郎,雖然一直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輩,被千萬人奉為神明,但他懂什么?在他的思想意識中,所謂的‘亞洲齒輪’一定會是一組可以彼此嚙合的齒盤,以固體形式固定存在于地球的某一點上,真是可笑迂腐之極。你想想,地球人中間的‘智者’都是如此水平,普通人呢?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他們的存在有什么進步意義?為了一個螞蟻而耽擱飛天成神的時間,你想我會有那么蠢嗎?再見了,風,大約在火星時間一天而地球時間為三百六十一個小時之后再見——” 他懶洋洋地掛了電話,只留下我滿頭冷汗地倚在陰影里。 建造海底神墓、留下“日神之怒”的是火星人?那么,玻璃盒子的擁有者也是他們了?這群擁有六只手臂的怪物們棲身于楓割寺的地下,究竟要做什么?殺光地球人還是直接毀滅地球?難道他們就是《諸世紀》上試圖毀滅地球的“恐怖大王”或者引發“大七數”災難的始作俑者? 我想不通這些問題,雖然小燕話里幾度提到大哥楊天的名字,極度震驚下,我已經忽視了那兩個字。大哥一個人的生死,比起全部地球人和地球本身的存亡,似乎已經成了微塵小事。 第六部 天梯迷蹤 第三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 山林里的露水悄悄襲來,與我身上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遍體生寒。 月光益發清冷,當我仰面遙望時,閃爍的星子鋪滿渺茫的天際,其中當然也有火星和土星的影子。 剛才小燕敘述的一切,是夢?是真? 我把電話交到右手里,在袖子上擦掉了左手掌心里的汗漬,冷靜了十分鐘后,撥了蕭可冷的號碼。 蕭可冷帶著惺忪的睡意來接電話,不過在我“喂”了一聲后,她迅速變得清醒了:“風先生?您還好嗎?其實這一周我一直要打電話過去,有件非常棘手的事向您請示。” 我明白,她要說的跟小燕有關。 石階下的小樓里似乎有了一點動靜,我聽到門窗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的聲音,有木屐、竹杖在青石板地面上“篤篤篤篤”地踏過、點過。那些混亂的動靜持續了五秒鐘,篤篤聲前后總共響了十九次,接著一切重歸死寂。 “小蕭,如果是關于小燕的事,請直接說重點,剛才小燕來過電話,說了很多怪話。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來不及寒暄客套,我的心情已經被小燕弄得糟糕到了極點。自從蘇倫失蹤之后,我的日子一直都在焦慮不安中度過,面對的只有殺戮、怪事、死亡、毒蛇,腦子里有根弦始終緊繃著,不能有片刻的放松。 “好,我只說重點。尋福園重建完成后,我帶著信子負責把一切恢復原樣,忽視了對小燕的照顧。他一直躲在楓割寺里研究那艘潛艇,據僧人們說,他常常連續幾日幾夜不吃不睡地坐在電腦前工作,桌子上堆著的演算草紙每天都能累積一尺多厚。就在三天之前,他失蹤了,也不是完全消失,而是把自己困在那個海底隧道里。我打過電話,他說已經越過了那扇水晶窗,任憑我怎么勸,就是不再出來。那些怪話您肯定也聽到過,我就不重復贅述了。” 蕭可冷并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以為小燕是在異想天開,所以,敘述過程中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如果那些話是真的呢?‘海底神墓’存在了那么多年,誰也說不清里面藏著多少秘密。小蕭,你馬上聯絡燕遜,請她繼續勸說小燕,務必要他離開那里,回到地面上來。嗯,還有,告訴小來做好準備,一旦小燕回來,馬上使用最堅固的鐐銬鎖住他,隔離觀察,等我回去再做處理。有必要的話,可以使用中度麻醉槍,令他失去反抗能力。” 我的決定絕對不是大題小作,手術刀的失控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如果到了最后不得不重復手術刀被毀滅的悲劇,對于“飛花三俠”而言,肯定是個沉重打擊。 蕭可冷緊張起來:“風先生,有必要這樣如臨大敵嗎?他還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我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照我的安排去做,小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我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好了,現在可以聯絡燕遜了。” 蕭可冷不再追問,答應了一聲后,立即收線。 自從我在大亨葉洪升的重兵壓境下成功援救王江南之后,蕭可冷便對我深信不疑,只要是我說出的話,每一個字她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這一點最讓我放心。現在,我希望能夠做到“亡羊補牢”,把小燕控制起來,不讓事態進一步惡化。 作為小燕的親jiejie,燕遜一定會不遺余力地勸說他,事情也許會出現轉機。 從關寶鈴突然在尋福園別墅失蹤開始,到我和她一起墜入深海里的玻璃盒子,再到千年女僧藤迦復活、揭開千年之前鑒真東渡的真相——北海道楓割寺之旅,處處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迷惑。 我始終都沒忘記自己的使命,從五十一號地區得到的那些神秘照片上,可以有七成把握證明大哥是活著的,在某個隱蔽之極的地方做著某件非常吃力的事。 蘇倫的意外失蹤,給了我沉重的打擊,現在回憶起來,自己進山之后很少笑過,內心世界總處于一天比一天更焦慮的狀態。大學時的心理課導師早就說過,有些人只有在失去時才懂得她的珍貴。我現在明白,蘇倫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個女孩子,其他人無法相比。 電話始終在手里握著,我希望小燕能夠及時醒悟,千萬別墜入魔道。像他那種極端聰明的黑客高手,是地球上最難得的資源,絕對無法復制。 “一覺醒來,會是另外一種人?難道也能變成長著六條手臂的怪物嗎?”我苦笑著搖頭,“海底空間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大哥楊天、美國女間諜瑞茜卡都進去過嗎?為什么小燕沒有提到他們的下落?總不會也發生了變異——” 潛意識里,我害怕大哥的身體會起變化,會以“非人”的狀態出現,這種恐懼歷久彌新,只會越來越強烈。 何寄裳忽然出現在大道上,她的腰間加了一條銀色的腰帶,倒背著手,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巨蟒前面。 我以為她已經睡下了,這種奇怪的舉動立刻吸引了我的視線。就在她的左側十五步外的木樓陰影里,有個暗紅色的火頭一閃,仿佛有人也在輾轉未眠,起身吸煙。我向黑暗中凝視,那個佝僂著背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側面向著我,一個半尺長的煙斗緊緊地握在左手里,右手支著額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來了,為什么還不現身?你是給胭脂報仇的嗎?還是只想取得寶蟾立功,其他事一概不理?” 何寄裳猛然叫起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上樓來。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對面的灌木叢,期待著發現向胭脂開槍射擊過的狙擊手。這種環境簡直就是狙擊手的夢幻天堂,一次射擊后只需左右移動三十步,即刻安然無恙地避開被襲擊一方的搜索,尋找恰當的時機狙殺第二個目標。 沒有人應聲,吸煙的人一動不動地坐著,我猜她應該是寨子里的一名普通婦女,在漫漫長夜里一個人靜靜地吸煙已經成了固定的習慣。 “我知道,傀儡師是不會那么容易就死的,無論你要什么,總得自己走出來拿吧?五毒教的人只有戰死的,從沒有嚇死的。碧血夜光蟾、逾距之刀都在這里,我只數到十,請立刻現身——” 像我一樣,何寄裳注意的方向同樣是吸煙的人與對面的灌木叢。當她重新冷靜下來的時候,五毒教圣女的威儀又一次回來了,對敵時的勇氣不輸給任何男人。 我欣賞她的判斷力,傀儡師是馬幫里的重要人物,絕不會無聲無息就倒在別人的槍口下。 “一、二、三……”她開始報數,聲音冷靜而穩定。我的手穩穩地握在沙漠之鷹的槍柄上,相信在中近距離的對決上,下一次將先狙擊手一步而開槍,取得制勝的先機。 在我身后,秘室的門仍然洞開著,一陣溫和的風悠然吹來,直撲到我的后頸上,隨即我聽到了一個優美渾厚的男低音:“請不要動,風先生。” 沒有刀尖、槍口抵著我,但我能感受到一觸即發的殺機。 “我是傀儡師,一個被你射殺過一次的死人,所以,單純從公平決斗的角度來說,我隨時都有向你開槍的權利。當然,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像市井無賴一樣刀來槍往,打得一塌糊涂,對不對?” 他發出動聽的笑聲,溫暖有力的手指從我的褲袋邊掠過,手槍已經到了他的指縫里。 何寄裳的計數聲已經到了“十”,傀儡師果然應聲出現了,不過卻是在她身后的小樓上。自古以來,兵不厭詐,可惜我們兩個都失算了。 “你最好也不要出刀,我不是愚蠢之極的胭脂,早在十八年前,中國大陸上所有的飛刀門派高手就對我沒有任何威脅了。你想想,傀儡只是一種毫無價值的替代品,只是我指尖上的工具,就算被人槍殺刀砍一萬次,與我有什么關系?大不了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好了。風先生,你是聰明人,對于馬幫和五毒教的糾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呵呵,馬幫也是講道理的,任何生意抽成之后,總會言而有信,與合作伙伴和平相處。” 他轉到我的身前,黝黑的臉上帶著木訥迷惘的表情,跟那個被我射殺的人一模一樣。 “你是傀儡?還是傀儡師?”我凝視著他空洞的眼睛,抬起左腕抖了抖,小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有區別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傀儡。在我眼里,我即是天地、我即是傀儡師、我即是傀儡,進入我視線的,都是我的傀儡,包括你在內,無一例外。” 他有一雙黑眼珠極小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占據了四分之三個眼眶,看上去突兀而滑稽。又一陣風吹過,那柄從地板圓洞里取出的刀也到了他手里,并且“嚓”的一聲被拔出鞘,寒光驟然一閃。 “據說,這柄刀是當年‘盜墓之王’楊天曾經用過的?可惜,他沒遇到我,否則,無論王、神、仙、佛,一律在我的傀儡術下化為齏粉,灰飛煙滅。風先生,只要你和你的探險隊合作,我將不遺余力地提供一切方便,確保你們在大山里的安全,而且這柄寶刀也送給你,只要你需要,我們馬幫會發動江湖關系,把你捧到楊天那樣的高度,好不好?” 他的口氣,確實有指點江山、統御一切的架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假如他真的有自己所說的那么法力無邊,就不會老老實實地匿藏在西南邊陲了。 “多謝,我的探險工作無論如何一定會繼續下去。”我一語雙關地回應了一聲,重新接過那柄刀。 “你看——”他僵硬地舉起左手向樓下大道上一指,陡然間,寨子里的小樓鬼影幢幢地移動起來,幾秒鐘之后,何寄裳站立的那條大道已然變成了南北走向,正好調轉了九十度。 我和傀儡師是站在窗口前的,腳下的木樓方位毫無改變,原先背對我們的何寄裳,此時只要轉半個身子就能看到我們。她低頭看著腳下,并沒有驚駭變色,而是緩緩解開了腰帶,迎風一振,那些銀色的緞帶披拂落下,露出一柄筆直向上的百煉緬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