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衛叔陰沉著臉躍上了副駕駛的位置。車子“嗚”的一聲開動,掠過我身邊時,我飛身躍進了敞開的后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衛叔的牢sao很快被淹沒在引擎轟鳴聲里,顧傾城已經一腳將油門踩到最底,時速表指針也忽的一下攀升到最頂點的紅色危險區域。 唐小鼓死了,這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等我們三個匆匆跳下吉普車,圍著她的尸體站住,才發現卡庫的強力開花彈,已經在她身上炸開了幾個洞穿的窟窿。 衛叔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想必已經從飛月的呼叫聲中,意識到了帳篷里發生的情況。他伸腳在唐小鼓身上輕輕踢了踢,悶悶地說了一聲:“線索就這么全斷了……”或許所有對唐小鼓存在懷疑的人,都是在有意地拖延時間,希望找到藏在她背后的指使者,我和顧傾城如此,飛鷹、衛叔、梁威莫不如此。 顧傾城吁了一口氣:“衛叔,要他們好好埋葬她。” 雖然只是一個孩子,但只要沾了蜀中唐門的邊,身份立刻變得十分微妙,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唐門的人現身討債,對于探險隊來說,那將又是一場接近滅頂之災的禍患。 “狙神”卡庫的射擊能力,這一次給我們幫的只是倒忙,但要這些異邦人明白中國人“放長線釣大魚”的思維方式,又將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幾句話內根本說不明白。 “風,帳篷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顧傾城皺著眉,“會不會是李康那邊出了事?” 她對危險的嗅覺同樣敏銳,也清楚地認識到,李康才是此時的重中之重,揭開“方眼怪人”的謎底,都要靠他主動獻出李家畫冊的原版才能成功。不過很可惜,無論他們中的是唐門蠱毒還是異種催眠術,此刻隨著唐小鼓的死亡,只怕都將成為永遠的未知數。 “三個人,都成了毫無反應的癡呆,比植物人略好一點而已。”我只能實話實說,對顧傾城的猝然變色深感歉意。 “什么?李康也——這可有些麻煩了,怎么會這樣?”顧傾城的頭發猛然一甩,臉上不期然地顯出一絲薄怒。辛苦了整晚徒勞無功,回到營地后剛想喘口氣,卻又遭到如此重創,接二連三的打擊,換了誰都會覺得氣餒。 我眺望著遠處的隧道入口,昨晚洞里的一切,又一幕一墓地在腦子里回放著。那些石柱的出現和消失,并不是我們理所當然想像的那樣,通過機關的cao控而上升、下降,完成時隱時現的動作過程。 “石柱都是活的,是具有某種生命的,在液態與固態之間自由轉換。那么,它們還是地球上原先的普通石頭嗎?是否經過了‘他們’的點化之后,成了嶄新意義上的另外一種東西,因而具有了匪夷所思的特性?龍格女巫呢?如果她的異能來自于‘他們’,是不是還能保持地球人的本性?至少,她還記得大哥楊天,心里對他還有感情,時時為他著想……” 我很想弄清楚“他們”到底是誰,就算是一群長著方形眼睛的外星怪物,也得見到他們的本來面目,把蘇倫找回來。 外星人劫掠地球人做為試驗品的個案,隔三岔五便刊登在歐洲《飛碟探索》雜志上,我必須得抓緊時間進行,而不是坐等蘇倫失蹤的故事也成為雜志上的傳奇范本。 “風,昨晚那個神秘女人,會不會是唐心?”顧傾城仍舊沒能沉默到底,還是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我果斷地搖頭否認:“絕不會是她,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顧傾城將亂發攏向腦后,瞇起眼睛盯著我,一動不動地凝視了十幾秒鐘,忽然一笑:“如果你的判定完全失誤呢?聽說她在埃及沙漠里神秘消失了,而且還帶走了埃及總統的特使?” 這些不是聽說,而是來自于鐵娜為我寫的那本自傳。神秘的蜀中唐門,一直都是詭異電影最愿意添加的噱頭,鐵娜聘請的那些無良作家肯定也樂此不疲。 “對,她消失了,不過跟隧道里的龍格女巫無關,那個女人絕不是唐心!”我轉開臉,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探討下去。 “證據呢?風,我只相信證據——”顧傾城的語氣也越來越堅決,但這種措辭讓我既熟悉又陌生,禁不住淡淡地笑著回應:“顧小姐,你這句話,不像是古玩界的高手,倒有點類似于美國軍警逼供辦案時的手法了。” “呵呵呵呵……”顧傾城笑了,撣去了袖子上的浮塵,輕松地轉身:“好,相信你,埃及來的無敵勇士。” 她的神情,似乎有一點點不自然表現出來,令我感到稍稍困惑。 第六感太敏銳的人,有時候會被自己的感覺所迷惑,反而大量分心。其實顧傾城向我說過的那些話,關于“鸞鳳歸來兮”古琴、關于她的一雙植物人父母——我都完全相信。這一點,在其她女孩子身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她的每一句話、聲音、笑容都能讓我心境平和,甘之如飴,在一日三變的危險環境里,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最有效的鎮定劑。 衛叔摘下對講機,準備呼叫營地里的人過來。 唐小鼓的身子突然一動,我提氣大叫:“退后,小心——” 他們兩個對于一個確信無疑的死人毫無戒心,只有我明白,蜀中唐門的人就算是死也會死得與其他人完全不同。 顧傾城縮在我的身后,臉貼在我肩膀上,精神重新緊張起來:“怎么了?” 唐小鼓身子下面,緩緩露出一條粉紅色的蟲子,像是一條雨后的蚯蚓一般,極其柔軟靈活。 衛叔“啊”的一聲驚呼,伸手掏槍,但手只觸到槍柄便停了下來,泥塑木雕一樣。 “衛叔,你去找些枯枝柴禾來,順便抽半升汽油,也許我們該為這條小蟲舉行個火葬儀式。”我冷靜地吩咐著。 衛叔愣了愣,抽出手槍遞給我:“風先生,拿去防身。” 我搖頭拒絕了他:“不必,‘紅白黑三寸蟲’發起狠來,槍彈是沒法讓它的荼毒徹底消彌的。” 那蟲子向前蠕動著,露出身子的第二節,竟然是雪白色的,如同剝去殼子的蝦仁。它的第三節一定是漆黑如墨的,并且每一節都是精確到極點的一寸長度,所以才會被江湖中人稱為“三寸蟲”。 那是川蜀“蟲蠱”里的一種高明手段,豢養蟲蠱的人,把它下到別人身上,對方就永遠不能再長高長大,并且成為養蠱師的藥人,任何時候都老老實實供自己差遣。 從癡癡呆呆的唐小鼓頭發里找到藥包后,我被她的第一層假像所迷惑,以為她是絕對的受害者,而沒有向更深的層次考慮,更沒把她列為大敵,終于導致了今天飛鷹他們三個的受制。 衛叔追悔莫及地長嘆:“看到唐小鼓那么精明的小孩子,我早該想到這種蟲子的!” 他謹慎地緩緩退后,去尋找柴禾。 幾乎所有的蠱蟲都怕火,但普通柴草產生的火焰,對某些高明的蟲類影響很小,它們的身體表面覆蓋著可以隨時密閉的堅硬鱗甲,可以抵抗十五分鐘以上的燒灼。如果能在蟲子身上潑灑汽油,提高燃燒溫度,應該能徹底銷毀它。 蟲子從唐小鼓身體下面完全露出來之后,紅白黑三色的身子在青色地面上分外鮮明。按照云、貴、川大大小小幾百個養蠱師部落里的遺傳古訓,越是顏色尖銳鮮艷的蠱蟲,其毒性、兇性、靈性便越是出奇,除了蠱蟲的主人,外人絕對難以制服。 養蠱師是江湖上最神秘、最狠辣的職業之一,就連號稱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都不敢輕易惹怒來自云貴一帶的高手。 “風,唐小鼓對李康他們下了蠱毒,咱們是不是該留著三寸蟲的命,也許對救治他們有所幫助?”顧傾城在我耳邊低語,香氣陣陣傳來,發絲更是不住地在我脖子里拂動著。 我又何嘗沒有如此想過?只是三寸蟲的威力,早在清朝末年大俠龍卷風的那本《蠱毒天下》上就有過不下幾百條記載,蟲子一旦離開死去的承載體,性情就會變得無法預料,就連養蠱師也很少期待再次將它收回來重新利用。 龍卷風曾經鄭重地朱筆標注過:苗疆有十大蠱蟲無法回收,妄動貪念者,必定被蟲所害,切記切記。 三寸蟲排在“無法回收”之列的第三位,性情之狂暴僅次于“迷魂妖龍”和“春點頭”。我跟顧傾城都不是養蠱師,在三寸蟲面前,只圖自保就好了,絕不應該動別的念頭。 我用搖頭代替了對顧傾城的回答,但她接著說了下去:“有些蠱蟲,對琴聲有天生的喜好,就像印度的耍蛇人用笛子來驅使眼鏡蛇跳舞一樣,也許我可以試一試?” 她已經躍躍欲試,但被我張開雙臂攔住:“顧小姐,我跟令兄是好朋友,如果你在我身邊出了事,他一定不會放過我,所以,還是小心行事的好。” 第四部 星芒大陣 第七章 紅白黑三寸蟲 顧傾城輕笑起來:“什么時候你也變得這么謹小慎微了?” 我凝神盯著三寸蟲,努力不去理會她話里的另一層深意。 三寸蟲向南爬了兩步遠,驀的直起身子,只留那截漆黑的尾巴支撐在地面上,發出一陣“唧唧”怪叫,如同夏夜里蟋蟀磨翅一般。 衛叔還沒有返回,我已經做好了隨時挾起顧傾城飛速撤退的準備。 之所以停在這里監視蠱蟲,是因為不想將它放走,一旦進入前面神秘莫測的隧道,只怕更增添了穿越石陣的難度。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順利地到達隧道盡頭,從“他們”手中救回蘇倫。 “嘩——嗶”兩聲,三寸蟲的紅、白兩節左右猛然各張開了一層三角形的透明鱗片。 “不好!”顧傾城的手倏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她也無法避免地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 假如把張開鱗片的位置當作三寸蟲的頸部,此刻它的舉動,與眼鏡蛇發怒時脖子變得加倍扁平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眼鏡蛇的體型細長,閃過它的第一次攻擊后,還能借機抓住它的尾巴實施反擊,至于這條詭異的蟲子,則有可能渾身都是進攻的武器,毫無薄弱環節。 “它動,我來阻擋,你快走。”我簡短地向顧傾城下著命令。這不是纏綿溫柔、娓娓敘說的時候,只有言簡意賅的短句,才能讓自己的同伴明白一切。 在危險面前,任何一個男人都必須具有保護女人的勇氣和舉動,否則,他就嚴重地違背了上帝造人時故意分開男女的初衷。男人剛烈勇猛,女人溫婉脆弱,猝發性危險,正是檢驗這種性格區別的試金石。 換了是其她女孩子,我一樣會搶先護住對方,并不僅僅是針對顧傾城,這是我做人的一貫宗旨。 “我想試一試……”她仍在堅持,但三寸蟲已經閃電般地躍起來,射向我的胸口心臟部位,那些尖銳的鱗甲發出割裂空氣后的尖銳嘯叫聲,如同一支江湖高手射出的魚骨鏢。 我來不及閃躲,呼的猛吸了一大口氣,胸口、小腹部位的肌rou收縮凝固如鋼板,等到蟲子即將接觸到我的衣服時,“啊”的一聲長嘯,肌rou驟然向外彈出去,把三寸蟲震落在地。 這種“沾衣十八跌”加上護體神功、獅子吼的少林秘技,耗費內力極大,短時間內無法進行第二次提氣運功,但三寸蟲卻是一落即起,發出“嗶”的一聲嗥叫,嗖的躍在我的左腿膝蓋上。 蠱蟲嗜人血,幾乎一刻都離不開鮮血的滋養,所以對人類身體上奔流的血脈有天生的敏感性。不到半秒鐘,它的紅色尖頭已經轉移到我膝蓋后面最粗的一條血管上,隔著衣服,我覺得自己的汗毛根根倒豎,發出過電一般的短促顫慄。 衛叔放棄了手里的柴禾,拔槍向這邊飛奔著。 槍彈的力量,非但不足以消滅三寸蟲,一旦打碎了它的身體,汁液亂飛,將會紛生出更多難以控制的蟲子。自古以來,只有火焚,才是消滅蠱蟲的唯一途徑。 “風先生,別擔心……”衛叔停在距離我五步以外的敵方,雙手穩穩地擎著手槍。 對于他的射擊精度,我一百個放心,但向三寸蟲射擊的結果,卻是無人敢于預料的。我一邊迅速緊縮雙腿上的肌rou,一邊向衛叔擺手:“不要妄動——” 開槍之前,如果不能有完整的應對預案,等到開槍后再去彌補,只怕惹下的巨大麻煩,將會構成營地里所有人的滅頂之災。 “錚錚錚錚錚錚”,顧傾城后退一步,琴聲驀的在她衣襟上響了起來,激昂跌宕,竟然是一曲慷慨悲壯的《將軍令》。 她用左手牽著衣襟,右手五指在那層普普通通的紡織物上急促掃過,琴聲便盡情飛揚傾瀉著,這種不依靠琴弦便能發出琴聲的功夫,前所未見。 三寸蟲停止了扭動,靜靜地趴在我的膝蓋上。我們這三人一蟲,立刻陷入了相對平靜安穩的對峙局面。 等到一曲《將軍令》彈完,最后一個音符的尾聲裊裊飄浮在空氣里,第二曲《春江花月夜》又跟著響起來。顧傾城的琴藝非常高明,節奏張弛有度,進退從容,每一個音符都清晰而柔美,極其和諧地融進了北風呼嘯的背景里。 第二曲只彈到三分之一,顧傾城手法一變,第三支曲子變得晦澀高深,相鄰音符之間跳躍幅度大得不成比例,讓人的呼吸也跟著不自然起來,漸漸的上氣不接下氣。 衛叔緩緩后退,收起短槍,雙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這支曲子的音符叮叮咚咚地彈了近五分鐘,顧傾城猛然大喝:“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去吧——”同時右手五指橫向一劃,整幅衣襟都被割裂開來,發出“嘶啦”一聲怪響。三寸蟲隨著她的喝聲落地,萎縮成一團,不再鮮活兇猛。 “咳咳、咳咳咳……”顧傾城低聲咳嗽著,拉住我的右腕,“風,你沒事……吧……” 她的嘴角已經沁出了鮮紅的血絲,從額頭到脖頸,也漲得通紅一片。 我挽住她的細腰,感受到她的身體正發出一陣陣的抽搐,馬上握住她的手掌,將內力從掌心灌入她的身體。 “嘩”的一聲,衛叔潑出汽油,隨即打著了火機,丟向三寸蟲。 火苗騰空而起,把三寸蟲罩住。撿來的枯枝也被依次投進火堆里,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這一次,三寸蟲應該已經被徹底殺死了,我偷偷松了口氣。 “我很累,想回帳篷里去睡一下,這一首……《蜀道難》很費心力,每一次彈奏,都會大病一場……”顧傾城無力地躺在我的懷里,身子柔軟得像一團嶄新的棉絮。 這場火燃燒了足有半個小時,中間衛叔又澆了四次汽油,空氣中充滿了汽油被灼燒蒸發后的怪味。 那條三寸蟲再沒有爬出來過,一直到火焰熄滅。 衛叔用一根樹枝在灰燼里扒拉著,并沒有找到蟲子的尸體,皺著眉喃喃自語著:“大概是被燒成火炭了,可惡的蟲子……” 望著裊裊青煙飄向隧道那邊,我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假如龍格女巫與蜀中唐門有某種關系的話,唐小鼓和三寸蟲的死會不會激怒她?從而引起她的瘋狂報復?看她使用暗器的熟練手法,跟唐門的人如出一轍,不是唐心,難道是跟唐心同一時代的另外一名高手? 考慮的事情太多,我的腦子像是要爆裂開一樣。 營地方面跟過來的三輛吉普車上,載著十幾個隊員,動手收拾唐小鼓的尸體,而我卻抱著顧傾城,坐上了開回營地的車子,由衛叔親自駕駛。 顧傾城始終緊閉著眼,深垂著睫毛,一副奄奄一息的病弱樣子。 車子剛剛開動沒有一分鐘,我的耳朵里突然又一次聽到了琴聲,馬上叫起來:“衛叔,請停車,我又聽到琴聲了——” “嘎吱”一聲,吉普車停住,顧傾城倏地睜開眼睛:“什么?哪里來的琴聲?” 我伸出左手拇指向背后指著:“就在后面,就在隧道里。” 看著她和衛叔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焦灼地抓過駕駛臺上的鉛筆和記錄本,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記錄下來。 琴聲的節奏異常緩慢,調子更是低沉郁悶,如泣如訴,只記了不到五行,胸口便像被爛棉絮塞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 顧傾城盯著那張紙,嘴唇翕動著,聲音逐漸提高,拼湊出一段簡單的旋律,隨即表情愕然地問:“風,這是王羲之的《臨風幽蘭調》,你真的聽見了這種琴聲?” 我點點頭,繼續忠實記錄著高低升降的音符。 王羲之做為東晉大書法家,創造出了一時無兩的《蘭亭序》貼,更有著名的《官奴帖》、《十七帖》、《二謝帖》、《奉桔帖》、《姨母帖》、《快雪時晴帖》、《樂毅論》、《黃庭經》等,成為后代書法愛好者臨摹的主要對象之一。 古代文人講究“琴、棋、書、畫”四項雅玩,缺一不可,所以他在琴藝、圍棋、花鳥魚蟲畫上的造詣,也被歷史學家所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