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
“安平王妃去了?”牧碧微挑了下眉,忽然問,“如今天氣熱了?” “是呢,不知道今年可還避暑不避暑了……”素絲以為她要說這個,不想牧碧微卻搖了搖頭道:“如今已經熱了,那么尸體也難保存……怕是安平王世子未必能趕上王妃的遺骸……” 阿善心知肚明,吩咐素絲道:“按著例子,備禮罷。” “到底是王妃,屆時你去一下吧。”牧碧微對阿善道。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曉得。” ——兩人都暗松了口氣,安平王妃死得如此巧合,不讓安平王世子見最后一面也能夠圓過去……這是什么去了,多半就是假死遁世…… 王妃祈福有幾年了,在這時候遁世而去,一則是太后甍逝,否則若高太后還在,斷然無法讓安平王妃如此輕易的脫身的……二則,高家已經舍棄了安平王。 牧碧微和阿善慶幸的,自然是后者。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家連太后都舍棄了,一個安平王,又算什么? 姬深再不孝,太后對他來說總比大兄更有威懾些的。 牧碧微捏了捏拳又放開,半晌才道:“辰光仿佛也差不多了。” “拖到避暑怕是麻煩。”阿善淡笑著道,“據說,風向是在十月最好。” “十月啊……”牧碧微吐了口氣,“也沒多久了。” 兩人說著素絲一頭霧水的話,眸光暗沉。 ………………………………………………………………………………………… 三日后,天現異象,白虹貫日! 朝野為之震動! 聶政刺韓傀、荊軻慕燕丹,都嘗出現過白虹貫日之象——這樣的大兇之兆,再加上不久前堂堂太后居然在寢殿里中了蛇毒而死,一時間謠言鋪天蓋地! 天現兇兆,人主自然不能推辭其責。 南齊承平帝倉促的下了罪己詔,又宣布大赦天下,秋皇后為了陪同承平帝,甚至宣布終身茹素來為國祈福…… 大梁這邊,許多人私下議論,天現兇兆,與姬深之前不理朝政、不孝太后極有關系……自然,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到姬深跟前說的。 但這并不意味著姬深可以不將兇兆不放在心上,他難得的、幾乎是頭一次主動上了大朝。 ——在巍峨的承天門上瞇眼仰望,明亮的白色長虹,威嚴浩蕩的貫穿了灼熱的金烏,雖然日頭仍舊光明,可那道寓意不吉的白虹卻仿佛一柄去勢恢弘的長劍,將象征人主、帝王的日頭整個穿透! 這一幕景象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卻赫赫高懸……似高高在上的蒼天無言的俯瞰遼闊大地,預兆著天意的不祥——仰望的時候,可以發自內心的感覺到那種威嚴浩大面前,人力猶如螻蟻塵土般不值一哂! 從承天門下來后,雖然是夏日,姬深卻無心卸下嚴冠華服,他揮退眾侍,獨自在宣室殿沉吟良久,方召見高節,命他往安平王府宣讀一卷早已擬好的圣旨。 這是太寧十二年的夏日,季正葳蕤,卻有無數人心涼如冰,有些人心熱如炭。 ………………………………………………………………………………………… “倪珍、安平王。”牧碧微看著紙上朱筆所寫的五個字,微微一笑,將宣紙揉成一團,丟進身邊的香爐內,看著燒得干凈,舒然笑道:“阿爹如今一定很高興。” 阿善輕笑著道:“阿郎自是欣慰。”頓了頓她又道,“奴婢想西北諸多冤魂也很高興。” 牧碧微嫣然笑道:“叫寒夕晚膳過來一起用……罷了,不要叫她了,讓她獨自呆著去罷。” 天降異象,白虹貫日,這樣不祥瑞的征兆,別說朝野上下見之驚恐,連事先聽到些許風聲的姬深自己都寢食難安……旁的不說,先前康容華被逐出宣室殿,甚至連雷墨都受了連累,不就是因為康容華不知就里,索取的牡丹偏偏是“白玉版”、“霓虹煥彩”占了“白”、“虹”二字嗎? 不過是有口無心,康氏好歹也是寵妃呢,竟也叫姬深勃然大怒——可見他心里的擔憂懼怕到了何種地步! 聶元生旁征博引的密奏并欽天監推演的結果,都指出了此兆若出,必須鎮壓!否則,不只是大梁,連姬深都恐怕也要遭遇不測……太后莫名其妙的被蛇咬死,還是白蛇——當初在和頤殿里,姬深幾乎是聽說白蛇二字,就想起了貫日的白虹! 及至他親眼看見了白虹貫日的一幕……高太后的死,無論蘇家怎么旁敲側擊,他也不肯相信是有人謀害了! 這樣的天降之災,根本不是精銳的飛鶴衛所能夠庇護得了的! 再說,皇室中人自有上天庇佑,否則天下泱泱之民,為何偏偏皇室能夠得享富貴榮華?當年魏亡之后天下烽火四起,惟獨梁、齊能夠裂魏土稱國建朝——這些難道不是命數嗎? 姬深向來對朝事不上心,他深信自己既然命中富貴,朝事不管又如何?終究自己才是至尊! 但若命中注定有這樣的災禍……他可只有一條命! 欽天監推演不鎮壓的結果他只看了幾眼就下定了決心,太后的甍逝,更是堅定了他的打算——這個鎮壓的辦法……自古以來就有例子…… 倪珍本是國之重臣,又有了勾結柔然之罪,姬深下詔將天象異常的罪責都歸了他……到底還是不放心…… 所以他還是取出了那封早就寫好的奏章傳了下去……那是賜死安平王的奏章,以重臣及宗室的性命來鎮災,本是中古就流傳下來的法子……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但好在,姬深是相信的,這,就夠了! 牧碧微仔細回想著事情的經過,她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簡直不能再滿意了。 沉吟了一下,她問道:“聽說瓔珞如今三不五時的往華羅殿跑?” “打從何氏將姬恢和姬恒帶到了華羅殿起,新泰公主就很不放心。”阿善道,“原本她還提過幾回,要讓姬恒到咱們殿來,奴婢借口娘娘如今忙得緊推了。” “倒是個好jiejie。”牧碧微笑了一下,想了想道,“著她過來罷,我勸她一勸。” 晚膳的時候,新泰公主獨自被請到了澄練殿。 她一身素服,頭上別著雪色絹花,站在那里整個人晶瑩剔透得猶如雪之精冰之魂,美麗得耀人眼目。 牧碧微讓她在身邊坐了,贊嘆道:“怪道當年端明皇后懷孕時最愛叫你到跟前,日日看著個小美人兒,心情想不好都難。” 這調笑讓新泰公主的緊張消除了些,也抿嘴笑道:“母妃就會作弄兒臣,兒臣哪有那么好看?” “咱們宮里的公主都好看,但誰不知道論容貌無人能及你?”牧碧微心情極好,調侃了她一句,也不羅嗦,直截了當的道,“聞說,你這幾日常常到華羅殿?” 新泰公主咬了下唇,才道:“回母妃,二弟……嗯,大弟弟和二弟弟向來養在皇祖母膝下,如今忽然換到華羅殿住,兒臣擔心他不知何母妃的性情,所以才去提點了他幾回……若是母妃覺得這樣不好,兒臣就不去了。” 牧碧微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道:“你可知道,為什么阿善沒有允你將恒郎帶到咱們澄練殿來?” 見她如此開門見山,新泰也不能只說場面話,她抿了抿嘴:“兒臣知道事事煩著母妃不好,再者前些日子母妃也的確繁忙。” “你是個聰敏的孩子,不像玉桐和恊郎那樣天真。”牧碧微淡笑著道,“但你到底年紀小,許多事情……難免想不周到!” 新泰公主垂著頭道:“求母妃教導!” “恢郎、恒郎如今年紀還小,并未定性,將來親近哪邊都很難說。”牧碧微淡淡一笑,“是以他們如今在華羅殿,反而安全,原本因為你的緣故恒郎就比較親近澄練殿了……只是,你高估了母妃的能耐和你四弟弟背后的人手,我如今只能盡力保全你們三個,至于恢郎、恒郎,實在有心無力……旁的不說,他們身邊的人手,即使我不在乎給他們全換了,但我一時半會去哪里找人來補?屆時出了事,反而招你怨懟!” 見新泰公主還要分辯,她擺了擺手,柔聲道,“知道你不放心,小何世婦也不放心,但我才叫人去將小何世婦請回安福宮……免得她害了長康,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新泰咬唇良久,才輕輕點頭…… …………………………………………………………………… 注意過會的作者相關對本章有點小小解釋。 第三十三章 赤星 今天12:07有加更。 …………………………………………………………………………………………………… 一位重臣與一位宗室王爵的自盡鎮災,加上刻意被挑選過才稟告的消息,讓姬深親眼目睹白虹貫日后的擔憂多多少少減輕了些。 月底的時候呂氏再次晉位為世婦,另外一個陳氏也從良人晉了御女,之前被趕出宮闈的康容華,幾次做低伏小下來,姬深責備了她一番,亦再次召幸了她……卻是雷墨,姬深原宥康容華之后,也想起了雷墨,因為卓衡伺候到底不如雷墨順手,加上宣室殿里缺人,姬深便有讓雷墨歸回原位的意思。 只是不巧,雷墨在永巷里染了病……按著規矩,竟被送到了城外的善堂里自生自滅了。 姬深的意思下來后,雷墨到底不能帶病進宮,但也得以另尋一個住處開始好生就醫,使者轉達了雷墨的感激之情,姬深聽過也就算了。 對于姬深來說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軌……雖然高太后死了,但姬恢、姬恒由位份最高的何氏撫養,也用不著他cao什么心,或許是為了彌補先前的恐懼擔憂,姬深又下旨令諸郡再次進貢佳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的旨意,除了幾個寒族出身的御史不畏流放或斬首上書勸諫外,朝中上下居然都保持了沉默。 姬深既然不上朝,當然也不會察覺到這一點。 只是郡貢美人還在緊急挑選的時候,七月的深夜,星子滿天,欽天監流著冷汗叩閽,不敢直接去見姬深,因此先尋到了恰在宮中輪值的聶元生,兩人短暫的商議之后,請卓衡以兩人一起求見的名義稟告了姬深。 這晚侍奉姬深的正是呂氏,呂氏年少美貌又溫柔順從,并不自恃寵愛欺凌他人,所以得寵之際雖然有人嫉妒,口碑倒也不壞。 如今聽了卓衡隔著屏風的稟告,呂氏曉得欽天監也還罷了,聶元生乃是姬深多年寵臣,她擔心姬深倦怠出去,被聶元生記恨,因此幫著卓衡勸說姬深起身。 姬深隨便披著外袍見了兩人,他主要是沖著聶元生的面子出來的,但看到欽天監后,心中卻有些不祥,沉聲問:“何事叩閽?” “陛下,欽天監有事稟告。”聶元生看了眼身旁的同僚,只是欽天監卻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短暫的沉默后,姬深失去了耐心,一指聶元生:“究竟何事?” “方才欽天監觀星象,發現……”聶元生沉吟了短短一瞬,便毅然說出道,“不日將有赤星現!” “赤星?”姬深臉色頓變!他沉聲問,“此主何兆?” 這個問題,聶元生卻沉默了,欽天監無奈,只得小心翼翼的上前稟告道:“陛下,赤星主……主……主兇兆!” “朕問的是究竟何兆!”姬深怒喝道,“若是吉兆,你安會讓子愷陪伴你前來?!”只看聶元生的臉色,姬深也知道此刻自己要聽到的絕對不是好消息! 欽天監這次索性是整個人都俯伏了下去——顫抖了半晌才顫聲道:“據、據臣方才所卜……涉……涉……”見聶元生在旁沉默,絲毫沒有幫自己開口的意思,欽天監閉上了眼睛,“若只現赤星,臣推測應是天下有兵災,如今西北更帥,柔然蠢蠢欲動……應為此兆!” 姬深松了口氣——西北,他倒不是對曲夾多么有信心,只是聽說此兆沒有應到自己身上就好,至于西北么…… 還沒等他想完西北,不想欽天監卻道:“但,陛下,不久前才有白虹貫日……” “嗯?”姬深心情方好轉,聞言又陰了下來! 可欽天監不能不說:“白虹貫日在前,赤星現于后……日兆人主,白虹貫日之后現赤星……陛下,臣不敢隱瞞,據臣所卜,此為兇星兆于帝位……恐與陛下……陛下御體……有危!” 姬深變色道:“白虹貫日——朕不是已經按你們所言以重臣、宗室鎮災了嗎?” “陛下!”欽天監膝行幾步,懇切道,“此番白虹貫日,非同小可!陛下亦親至承天門上觀望……應見白虹貫穿朗日之后,虹尾久久不散……若只如此,陛下既然已使倪珍與安平王鎮壓,當無大事!奈何如今赤星再現……這……這分明是災禍過大,區區臣子宗室,不足鎮壓,故而……故而兇兆再現!赤色如血,這兆頭應于帝位,這……” 欽天監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姬深哪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虹貫日預兆的災禍過大,根本就不是倪珍和安平王之命能夠鎮壓得住的!即使在白虹貫日前就死了位太后……如今赤星再現,加上那日虹尾不散……余災竟醞釀到了血兆! 血兆于帝位,豈不就是自己即將駕崩嗎?! 饒是姬深向來昏庸,如今也不禁冷汗滾滾而下! 他定了定神,吩咐左右:“傳朕旨意,大赦天下!” “陛下,月前白虹貫日已經赦過一回了。”聶元生沉默到現在,不得不出來提醒他,白虹貫日之兆后,梁、齊兩國為了安撫民心,皆有赦命,如今大梁上下的牢獄里還空得緊呢……即使姬深想用這一手來換取上天的憐憫……卻又哪來恁多囚犯讓他赦免? 姬深忍不住擦了把冷汗,沉聲問:“可有解法?” 見欽天監臉色為難,不敢說話,他比照著白虹貫日,倒是有些想法了,“二兄和二姐……” 聶元生頗為無語,暗中看了眼欽天監,欽天監也是哭笑不得——上回賜死了長兄安平王鎮災,廣陵王與宣寧長公主阻攔無果,悲憤難言,不想如今一個赤星,姬深將他們兩個的主意也打上了……估計這么下去同昌公主都跑不了…… 只是…… “鎮災之法,上次已經用過一次,如今時日甚短……恐怕再用效果不大,并且上次鎮壓無果,這……”欽天監小心翼翼、委婉的道,“臣無能,算不出有何人能鎮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