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第十八章 園中會(上) 姬深出了西暖閣,蔣遙三人還沒離開,卓衡便迎上去,稟告了宣徽牧氏攜西平公主在殿外求見的消息,姬深才議事畢,心緒不佳,便隨口道:“朕如今忙著,叫牧氏與公主先回去罷,若過后有暇,朕再去長錦宮。” 當著蔣遙和計兼然的面,卓衡不敢多言,恭敬的應了下去,前任左相和現任左相對望了一眼,到底牧齊就在旁邊,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拱手告辭。 牧齊腳步緩了一緩,亦在蔣、計之后告退,他因惦記著女兒,腳下就不自覺的慢了一慢,卓衡恰好從他身旁走過,不動聲色的碰了碰他的手臂,牧齊一怔,就感到袖子里被塞進了什么,轉頭看去,卓衡卻是奉著圣駕離遠了。 ………………………………………………………………………………………………………………………………………… 聽了卓衡面帶難色的轉述姬深此刻無暇的話,牧碧微蹙了下眉,但也沒放在心上,姬深再昏庸,但也不能不重視他的安危,禁中被人投毒,憑是換了什么樣的君主,都是無法容忍,聶元生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能夠生生的把他勸下去,但即使如此,姬深此刻心神怕也寧定不下來。 倒是西平公主,她還是頭一回被姬深這么直接的拒絕覲見,眼里滿是失望之色,見狀,牧碧微嘆了口氣,摟住了她道:“父皇朝政繁忙,玉桐跟母妃去御花園里看菊花好不好?如今正是菊花盛開之際,若有喜歡的搬幾盆回去還可以做菊糕呢!” 西平公主到底不是執拗的孩子,委委屈屈的應了。 一行人簇擁著她們到了御花園,才向菊圃走去,就聽前面傳來唧唧喳喳的說話聲,中間夾雜著一個孩童的奶聲奶氣,這么點大的孩子,在宮里除了西平,也只有新泰公主了。 長錦宮的人臉色都沉了一下,但也只是沉了一下而已,長錦宮和安福宮不對付,怕也只有姬深一廂情愿的認為兩宮是真正和睦融洽親如姐妹的。 右昭儀孫氏,寵愛冠絕六宮,位份僅次于出身大梁第一世家的曲家的左昭儀,可宣徽牧碧微,也不是好惹的,雖然本是抱著帶西平公主玩耍的心思,卻恰好遇見了右昭儀帶著新泰公主出來,原本好端端的游樂,免不了要一場爭斗,可長錦宮這邊也不怕什么。 牧碧微瞇了瞇眼睛,嘴角微勾,眼中卻沒什么笑色,摸著懷里的西平,淡淡道:“你新泰meimei似乎也在,可要與她一起玩?” 西平不太感興趣的搖了搖頭:“兒臣還是跟著母妃罷。”她之前也不是沒見過新泰,兩人的母妃含著敵意,那是絕對不會真正教導自己的女兒要姊妹友愛、彼此親近的,牧碧微雖然沒有特別在西平面前說新泰的壞話,卻也叮囑過她不可單獨與新泰相處,沒什么相處,也沒什么姊妹和睦的概念,西平對這個同父異母的meimei談不上惡感,可也談不上好感。 何況上回牧碧微在姬深跟前說,要將那會動的游魚瓶和暖玉蟬送給新泰,西平卻還沒忘記,她很舍不得那兩個玩件,這會聽見新泰在,惟恐牧碧微再提此事,巴不得不要和她照面的好。 牧碧微見狀笑了笑:“也好。” 說話之間,她們在步輦上已經可以看見前面一處涼亭,迎風的一面被掛起了步障,首座一個華衣麗人,絕色傾城,其華灼灼,左右環繞的宮人一個比一個新鮮艷麗,卻莫能奪其光彩,正是右昭儀孫氏。 孫氏膝上,坐著一個錦衣女童,說是西平的meimei,看起來與西平卻是一般大,這也不奇怪,畢竟新泰公主是八月有余才降,西平卻是才滿了七個月便誕生,何況兩人落地的辰光,也不過相差那么幾個時辰而已。 姬深號稱姬室第一俊秀風流之人,是單憑容貌長相,就將戎馬大半生、建立大梁的高祖皇帝都為之青眼有加的,孫氏容貌,比起已故的姜氏不知道勝出多少,新泰公主的容貌亦是不俗,雖然都是才三歲的孩童,眉眼未開,可她顧盼之間,盈潤猶珠,卻是生生的壓了西平一籌。 牧碧微遠遠望見那在美人堆里依舊極為出色的母女兩,心想就沖著新泰這長相,也絕不能叫西平與她一般學那些才藝去,不然,皇室有兩位公主,即使都是才華橫溢,但新泰公主憑著容貌,即使將來才華略遜色了西平一頭,也必然將西平的風頭蓋住! 西平公主雖然不是牧碧微親生,但不說養育的情份,就是與孫氏賭這一口氣,牧碧微也不甘心叫新泰比過了西平的。 這邊牧碧微已經看到了孫氏一行,亭中自然也留意到了宣徽的儀仗,一時間亭子里的談笑都停了下來,望過來后,眼神頗多不善——當然,長錦宮這邊回望的目光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右昭儀比宣徽高了好幾級,牧碧微雖然若無其事的任憑步輦到了亭前才停住,到底還是帶著西平并阿善等近侍進去拜見孫氏。 都在宮中,又不是什么正經場合,牧碧微今非昔比,也不必行大禮,不過欠了欠身,道了一聲:“妾身參見右昭儀。” 孫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懷里的新泰公主好奇的望著她們,卻是動也沒動,與孫氏一起受了禮,孫氏知道牧碧微為人,也不肯公然被她拿什么把柄,淡淡的道了免字,又令原本離自己最近的居氏——如今是居賢人了——讓出座位來,請牧碧微坐了,才道:“今兒天色甚好,瓔珞鬧著要出來玩,本宮還以為這會子園子里應是安靜的,不想卻也有許多蚊蠅吵鬧,倒是牧宣徽,平素少出宮門的,怎么也來了?” 這話等若是在明著說自己一行人是蚊蠅了,牧碧微并不動怒,她在閨閣里,這樣指桑罵槐的陣仗就見得多了,這兩年宮闈里更是沒少磨礪,當下不冷不熱的回道:“蚊蠅么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蒲草之屬,卑賤雜亂,既無花色悅人眼目,又無果實充民饑腸,偏生就會滋生這些東西,不過呢,這些東西縱然趁著夏時瘋長,到底根基淺薄,莖桿飄搖,舉火一焚,彼可除也!” 又悠悠道,“右昭儀若是嫌棄,不如妾身使了人,來將這附近那些卑草賤花都鏟除了如何?” 孫氏雖然還抱著新泰公主,但面色卻青了白、白了青,顯然是怒極! 孫氏出身很低,雖然天賜絕色,但從前卻都是不認字的,一直到了被姬深看中后,才跟著宮中女史勉強學了些,所以牧碧微這番話大致能夠聽懂。 她以蚊蠅比喻牧碧微,不想牧碧微卻直接把話題轉到了蒲草上去!又一再強調蒲草卑賤——這不就是在罵她孫氏出身寒微嗎?后面還明確說了根基淺、飄搖,分明還在詛咒她前途渺茫! 最要命的是,那句所謂“無果實充民饑腸”看似在說蒲草不結果,又何嘗不是在說孫氏至今只生了一女,膝下無子?雖然牧碧微自己也無所出,可對于當初懷上新泰之后滿懷期望、冀望過桂魄宮的孫氏來說,這番羞辱,可想而知! 若不是當初生新泰時差點沒了性命,經此一難后孫氏也明白了張揚不可太過、即使姬深寵愛自己,到底不能時時刻刻的看顧到位,所以行事卻隱忍了許多,換作兩年前,孫氏非推開新泰撲上去不可! 見勢不妙,居賢人忙圓場道:“宣徽娘娘也帶著西平公主過來,可也是為了教導公主丹青之道么?說起來,西平公主還是咱們殿下的長姐呢,咱們殿下才學丹青不久,右昭儀正琢磨著為殿下尋幾個年紀差不多的伴讀,也好叫殿下有了比較之心,知道奮進……不知道西平公主可否能在這里給咱們殿下示范一二?” 孫氏聽出牧碧微的話中之意,居氏哪里聽不出來?這卻是在轉著彎從西平公主身上討回公道了。 畢竟新泰公主學描紅學刺繡學丹青樣樣都在西平公主前面,如今西平公主最多開始學了前兩樣,這丹青,就是新泰公主也是這兩日才開始學的,但比起什么也不懂的西平總是好了許多。 可居賢人偏偏提出叫西平公主示范也還罷了,又先提了伴讀之事,不免有貶低西平公主之意,又扣著西平是長姐,若是直承不會,到底是丟臉之事。 長錦宮的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孫氏卻臉色平靜下來,淡淡的笑了一笑,眼神輕蔑。 西平對孫氏與牧氏的交鋒一無所知,就是居賢人的這番話她也半懂不懂,可要她給新泰公主示范丹青她卻聽明白了,丹青是什么,她這會還不清楚,當下不假思索道:“我不會!” 居賢人見狀,不等牧碧微答話,便面露驚訝之色的輕輕叫了起來:“哎呀!西平公主,公主可是我大梁的皇長女,陛下頭一個女兒,怎么到如今連丹青都沒人教你?” 孫氏含笑接口,一派雍容華貴道:“牧宣徽,這卻是你的不對了,既然做了養母,總該有養母的氣度,到底,稚子無辜是不是?何況西平公主年幼可愛,你也是至今無所出,又何必如此謹慎呢?” 第十九章 園中會(下) 西平雖然年幼無知,但也聽出孫氏這話不懷好意,她懵懂的扭頭問牧碧微道:“母妃,兒臣說差了話了嗎?” “我兒說的是正理,哪有什么錯?”牧碧微卻是毫不遲疑的肯定了她,轉而斜睨了一眼孫氏,悠悠道,“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身為帝女,皇家公主,就該有這等堂堂正正的氣度!既然有不精之技,那便直接承認,天潢貴胄,不恥下問正是賢德謙遜的表現,左右琴棋書畫,都是末等小道,我兒是什么身份?托體天子,金枝玉葉,這些東西學與不學,又有什么關系?” 孫氏面上怒色一顯,卻忍住了,冷笑著道:“本宮聽說世家望族之女,莫不自幼教以才藝,且工女紅,樣樣拿得起來,因此方為世人稱贊,又何況是帝女?牧宣徽,你們牧家,雖然算不上曲、高那樣的門第,可你自小難道也是什么都不學嗎?又何必尋出種種借口來,耽擱西平公主?” 她一字字道,“西平公主雖然沒了生母在,可這宮里能夠當她一聲母妃的,大有人在,本宮可是知道,左昭儀賢德曠達,出身名門,自是很會教導人的!” “左昭儀雖然會教導人,可妾身看著,也沒把右昭儀教導的怎么樣嘛?”牧碧微見她當著西平的面,一再說著生母養母的話,心頭惱怒非常,舉袖掩唇,低低一笑,毫不客氣的說道,“不然,怎么右昭儀一點也不心疼新泰公主?世家望族里頭對女郎一向嬌養,打小,必以清靜優雅處所使之居,錦衣玉食給以養,所謂養移體,居以氣,即是調養其體、栽培其氣也!即使啟蒙,也是到了六七歲時,縱然教導才藝,那也是視身體而定……新泰公主早產不說,聞說當初右昭儀腹上還被人大力踹過,公主不免受損,如今不過三歲稚女,右昭儀身為新泰公主的生母,非但不心疼公主殿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著公主學這學那……真實可憐哪!” 牧碧微嘆息著,很是憐憫的看向了新泰,“不是妾身說右昭儀,但新泰公主雖說是meimei,其實也就比玉桐小幾個時辰罷了,如今看著卻遠不及玉桐圓潤,若非這六宮上下都曉得新泰公主是右昭儀親生女,妾身啊差點就要以為右昭儀才是養母哪!” “你!”孫氏怒不可遏! 新泰公主瞧起來的確比西平公主要瘦一些,也的確與新泰公主每日學業繁多有關,但實際上更多的原因卻是因為新泰公主的臉型本就與西平不一樣,因此才會顯得瘦得多,畢竟新泰雖然進學繁忙,但每日里滋補,孫氏也不是不盡心。 可如今被牧碧微說來,倒仿佛孫氏這個親生母親虧待了她,才使得她看起來比西平公主瘦得多一樣! 眼看她就要翻臉,牧碧微雖然不懼,但也知道姬深今日連自己和西平都不見,顯然禁中混入有毒的瑞金墨一事讓姬深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比起寵妃,當然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若這會后宮里頭再起了什么風波,怕是即使傾國傾城的右昭儀也牽涉在內,姬深也沒那個心情多問,到時候恐怕是兩邊都落不著好。 她心念電轉,卻是飛快的站起了身,干脆的道:“既然右昭儀帶著新泰公主在這里學習丹青,那么妾身與玉桐卻不打擾了,告辭!” 見她連告退也不說,就這么光明正大的帶著西平公主揚長而去,孫氏幾乎氣得眼前一黑,攬著新泰公主的手一松,差點把新泰摔了下去,嚇的旁邊的居賢人趕緊上前攙扶了一把,驚叫道:“娘娘小心公主啊!” “新泰你先跟著楊女史去。”孫氏一把抓住了居賢人的手臂才穩住身子,卻也不敢再抱著新泰,只得將她慢慢放下地去輕聲叮囑道,新泰也被她嚇了一跳,落到地上,沒有立刻聽話離開,而是擔憂的伏在她膝上道:“母妃不舒服?” “你要好好兒的學,不可叫任何人看輕了你!”孫氏深深的吸了口氣,甩開居賢人,緊緊抓住她稚嫩的雙臂,一字字說道,“你是母妃與你父皇的骨血,是大梁尊貴的公主,母妃會為你請到大梁最好的老師,你也不可懈怠,要好生上進,知道嗎?” 新泰懵懵懂懂的點頭:“兒臣知道!” “楊女史,你先帶我兒去罷。”孫氏這才放開了她,對旁邊一個只著常服、但氣度卻迥然宮人的女子招手道。 這姓楊的女史四十余歲年紀,穿著黛色衣裙,發髻端莊,梳得一絲不茍,整整齊齊的插著兩支渾圓無紋的赤金簪子,容貌端莊,卻難掩一絲嚴苛之色,聽到孫氏的話,也不客氣,徑自對著新泰點了點頭:“殿下請隨我來。” 女史和女書這兩個位置,雖然也在女官的體制之內,但卻不似其他女官、哪怕是二品的作司那樣需要自稱奴婢,因為能夠任這兩職的,莫不是規矩森嚴或者大有才名的女子,她們在宮中,負責教導歷代公主,也司掌教導那些出身不怎么高貴的妃嬪,像正經的采選,秀女進宮,初選之后,也是她們負責演禮,教導中選者整套的宮廷禮儀,因此身份超然,也并不受賢人、作司的節制。 這楊女史是世家之媳,夫死子故,因此入了宮闈,她為人最是嚴格,宮里許多尋常宮人都十分的畏懼她,但規矩卻是一等一的好,不只是她自己,連帶著經她之手調教出來的宮人也非同尋常。 當然,楊女史教導宮人的手段,也是使許多人都不寒而栗的。 她自己本身出身并非名門望族,沒出閣的時候,卻是靠著一手丹青之技名揚在外,才被世家之子慕名求娶的,不想過門之后,因著出身的緣故卻在妯娌中低了一頭,又因為她聲名在外,妯娌都是世家閨秀,出慣了風頭的,不免嫉妒,等到丈夫因故病逝,自己的兒子也意外出事后,夫族便欲為其夫擇立嗣子,在這件事情上,她與族人起了沖突,孤立無援,憤然進了宮——女史中,有些人以夫家姓氏稱呼,像楊女史,就是不喜夫家,故而還是用著本姓。 孫氏才進宮的時候就聽說過楊女史的手段,只不過楊女史因為教導出來的宮人行動特別規矩,所以都是要去貴人身邊伺候的人才經她之手,那時候孫氏雖然半大不大,可美貌已顯,當時還是先帝的時候,太后正為皇后、掌握六宮之時,負責采買宮人的人雖然憐惜孫家景遇把孫氏買進了宮,卻也曉得以她姿容若是近前伺候了睿宗,孫氏前途不去說,采買之人的性命定然難保,所以專門將她藏至偏僻幽深處。 孫氏沒經歷過楊女史的教導,但她做宮女時就聽說了楊女史的規矩在女官之中最好,丹青之技更是精妙,所以新泰公主啟蒙,頭一個便想到了此人。 看著楊女史把新泰公主領到另一邊,低聲教導起來,孫氏方幽幽一嘆:“本宮……莫非是老了么?” 居賢人聽得心頭一跳:“娘娘何出此言?娘娘正值韶華,怎么說起這樣的話來了?” “四年前,便是太后派來的人,也不敢這樣對本宮說話,兩年前,牧氏還跪在本宮跟前,可是方才她說話……哪里還有一點點宣徽對于右昭儀的尊敬?”孫氏傷感的道,“你說,她憑什么這么有恃無恐?難道不是覺得本宮地位搖動了嗎?” 居賢人忙道:“陛下對娘娘寵愛如昨,哪里就搖動了?以奴婢看,這是牧氏自己迷了心竅發起了瘋!回頭娘娘將事情告訴了陛下,還不知道陛下怎么訓斥長錦宮呢!” “今兒……聽說陛下召了蔣、計二人,并牧齊在宣事密議?”孫氏忽然問。 居賢人心念一轉,道:“雖然如此,可也未必傳的這么快,牧氏哪里就能知道什么了?” “不一樣的,她有父兄,哪里是本宮這樣的孤女能比?”孫氏幽幽的道,聲音微弱,雖然同在涼亭之內,卻只有身側最近的居氏一人能聞,“當年入宮,本是家中活不下去,不得不賣了本宮,不想后來富貴,本宮喜極而泣,欲使人去尋父母贈送財物,卻不想太后不喜本宮出身,使人阻攔,本宮也沒想到家中那般凄慘……恐懼太后之勢,沒有在陛下跟前堅持,等到陛下立本宮為貴嬪,本宮再使人尋到家中,卻不想差了數日,家中已皆成餓殍……若早知道這個結果,本宮才承寵時,便不會顧惜什么,即使于殿上長跪,也務必跪得陛下心軟為止……” 一滴淚水從她腮邊滑下,孫氏慢慢抬起袖子擦去,嘆息道,“可惜沒有早知道!” 居賢人對她這段經過也是有所了解的,此刻便跪地輕聲勸解道:“已去之事不可追,還請娘娘一切往前看,不為旁的,也為公主殿下呢!” “從那時候起,本宮便發誓,不會再將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憐憫之下。”孫氏輕聲道,“因為本宮不會忘記,當知道本宮家人已在本宮被冊為貴嬪的前幾日便活活餓死后,太后卻稱,這正是因為本宮身份卑賤,不配為后妃,所以天降災禍,殃及家人……呵!” 這話涉及太后,居賢人心頭一凜,壓低了嗓子提醒道:“娘娘,此處不在祈年殿,慎重!” “本宮有感而發罷了……”孫氏搖了搖頭,“牧氏方才咄咄逼人,卻又說走就走,說宣室殿沒發生什么,本宮決計不信,不然,怎的本宮一來御花園,她就也帶著人來了?平常她可不是愛到這里來的人!牧齊已經官至尚書令,論實權,再上面就是左右二相了,如今蔣遙已退,計兼然居左,右相是宣寧駙馬,但宣寧駙馬不過是長公主為其夫求個日后提爵罷了,若牧齊晉為右相,嘿……牧齊再經營些年,就是太后,對牧氏也不得不有所忌憚……也難怪她敢如此與本宮說話!” 居賢人張了張嘴卻又閉上,若牧碧微是個尋常的寵妃,便是出身大族她也不會怎么害怕,后宅里有幾個是明刀明槍的廝殺的呢?可牧碧微偏生是個習武的主兒不說,連她那個陪著進宮的乳母阿善也不好惹。 兩年時間過去了,可無聲無息死在了永巷的宛芳和宛英,祈年殿里的人卻都沒忘記。 宛芳死前,居賢人還親自去看過,那個在祈年殿里伺候了兩年多、算是孫氏在宮里頭一批心腹的曾經鮮麗的女子,趴在骯臟不堪的褥子上一口一口的吐著黑血,居賢人扒下她的衣裳仔細看過卻怎么也尋不出傷痕,若不是宛芳說了緣故,她從來不知道這天下還有那等陰損的要人命的法子……說起來,宣徽牧氏,好歹也是大家閨秀,那時候才進宮,也不過十六歲光景,比起宛芳還要小了一歲,不過因著幾句挑釁和一碗茶,就親自動手,在孫氏的地盤上,生生打殘了孫氏的貼身大宮女! 這位宣徽,壓根不能以常理度之! 后院那些法子到底是陰私手段,可這位宣徽進宮以來,幾次下手莫不是半明半暗的動手,偏生她還能迷惑的姬深明知道她身懷武藝,還把她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寵著護著…… 若不是顧忌這一點,右昭儀孫氏,又怎么是被個位份不及自己的妃子當面譏誚諷刺了卻還只是氣得死去活來、還要眼睜睜看著人離開的主兒? 居賢人抿了抿嘴,果斷的將到嘴邊的直接對付牧氏的主意換成了:“再過半月,便是太后五十大壽,咱們殿下聰慧,又有楊女史教導,屆時若能夠為太后獻上殿下親書的壽字并丹青,必能夠討得太后歡喜,如此對比,那西平公主縱然占著長女名份,亦是蠢笨不堪,到時候娘娘從旁笑言幾句,怕是太后就要對牧氏不喜,甚至一怒之下,攛掇著陛下將西平公主換個人撫養也未必不可能!” 孫氏嘆了口氣,充滿希冀的看向了新泰公主:“也只有如此了。” 對于西平公主換人撫養,孫氏其實把握不大,太后重視門第,牧碧微若非進宮時占了個為父兄脫罪的名頭被牽累,太后也不至于不喜歡她,自從牧碧微晉位后,又借著幾次到甘泉宮請安的謙遜恭敬的表現,高太后雖然不至于引她為心腹,但態度也和緩了下來。 ——就因為她是官家閨秀,高太后先前再怎么不喜歡她,和頤殿卻總能踏入的,而孫氏自己,唯一一次踏進和頤殿,還是她被姬深偶遇并寵幸,因對她極為喜愛,纏著高太后要立她為后,高太后得知后非常生氣,召她到和頤殿痛斥——那次若不是孫嬤嬤經驗豐富,早早通知了姬深過去,她早就被三尺白綾解決了…… 孫氏吐了口氣,垂下眼簾,慢慢斂住了眼中的痛色與哀色……高太后,孫氏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婆婆——實際上自己這么稱呼還是自高了——有著止也止不住的恨意,可礙著自己一介孤女,出身卑微,即使姬深寵她,卻也沒膽子挑唆著姬深弒母來為自己報仇! 何況這兩年,隨著寵愛的衰減,她是越來越絕望了…… 她恨高太后,何嘗不知道高太后也恨著自己? “無論如何,自己總要有個皇子才好!”孫氏咬了咬唇,發狠的想著,“龔氏一個世婦都能有男兒之孕,怎的本宮就沒這個福分?” 她低下頭來,開始盤算著是不是今晚就設法將姬深哄到祈年殿去? 第二十章 赤金錠 菊圃的花開的極好,墨牡丹、胭脂點雪、朱砂紅霜、玉翎管、瑤臺玉鳳、雪海、玄墨、羞女、仙靈芝、泥金香、綠水秋波、金背大紅……色澤金黃雪白、艷紅含紫、更有錯色雜色,不一而足,或華美大氣,或盈盈堪憐,一眼望去,當真有赤橙黃綠青藍紫,目不接暇之感。 雖然也不是頭回見到這樣的花海,一行人仍舊覺得心曠神怡,西平正當年幼,最愛色彩繽紛之物,到了這里,頓時就覺得眼睛不夠用了,左瞧右看,一忽兒功夫,就指了墨牡丹、朱砂紅霜并兼六香黃、白鷗逐波幾樣,嚷著要帶回澄練殿里去,素繡在旁記下來,忙去尋了管著花圃的宮人吩咐。 牧碧微自己也挑了草舍如籬、粉旭桃兩種,又叫阿善也擇一品,阿善卻是擇了尋常的一種翠菊了事,牧碧微知她不是那等風花雪月的人,挑選翠菊怕還是為著做糕點的緣故,也不在意,帶著西平慢慢的看過去。 正興致勃勃,天色卻忽然黯了下來,阿善抬頭看了看,不免勸說道:“娘娘,看著仿佛要下雨,咱們先回去罷?” 牧碧微也站住了腳,仰望天色,點頭道:“不錯,秋雨愈涼,玉桐身子弱,可禁不住。”說著低頭對還摸著一朵盛開的粉葵的西平溫言道,“玉恫若是喜歡,咱們等雨停了再來看罷,這會兒先回澄練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