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姬深雖說在祖父、先帝陸續去后,心思就不在那朝政上,但經由兩代帝王打下的基礎著實不差,又正當壯年,去了大半個時辰,中間虎嘯連連,雖然在遠處,但在牧碧微這邊聽來也是余林震動、群鳥驚起不歇——最后姬深打頭回來時,雖然袍服染了許多血跡,面上卻喜色難抑,身后聶元生倒是衣冠整齊,幾名飛鶴衛以林中枯藤編了一只大網,卻是將那頭虎直接拖了回來——所謂虎死威猶在,幾匹駿馬包括踏雪,對著那虎尸都有些戰栗之意。 到了近前,眾人自然是阿諛之辭如潮,牧碧微見姬深跳下馬來,動作矯健,還道他身上都是虎血,但面上也作了擔憂之態,迅速含上淚水過去驚道:“陛下肩頭這血……” “大半是斬虎時飛濺到的,不留神倒被那畜生劃了一道傷痕,并不要緊。”姬深因獨自獵殺了一頭成年山虎,心情愉悅,也不將一點傷勢放在心上,依舊喜笑顏開的道。 “陛下乃萬金之軀,受了傷怎么還能說不要緊?”牧碧微嗔了他一句,旁邊阮文儀早就取了藥與清水來,與牧碧微就地替姬深解了上衣,清洗傷口敷上藥粉,因姬深雖然殺了那虎,但他執意不要旁人出手,獨自戰下來,到底也有些脫力,又受了傷,眾人苦勸之下,盡了興的姬深便點頭同意提前回行宮。 回到行宮,隨駕的妃嬪自要過來,見到姬深受傷,都是大吃一驚,歐陽氏尤其惱怒牧碧微伴駕下場——歐陽家書香門第,女郎當然不會去學騎馬,但去年秋狩,孫貴嬪帶頭,妃子們因知道姬深好這個,卻都學了一手的,在馬上開弓固然做不到,但陪姬深馳騁倒也無問題,可姬深這回雖然因著高太后的緣故帶了她過來,對她卻有點不冷不熱,不但在路上只召了何氏與牧碧微在帝輦里陪伴,到了這里的兩夜,召幸顏氏、何氏,戴氏與司御女好歹還上前服侍了一場,歐陽氏卻連宣寧長公主過來都沒被叫出來,姬深的態度叫歐陽氏既害怕又擔心,如今見他受傷,又看牧碧微借著攙扶緊跟在旁,便覺得是個機會,當下先拿帕子揉紅了眼睛,上前泣道:“陛下好端端的出去,怎的就受了傷?這叫妾身回宮后如何與太后娘娘交代呢?” 姬深今日雖然受了傷,但興致卻極高,見歐陽氏這么一哭,倒也沒覺得掃興,畢竟歐陽氏亦是個美人,這般梨花帶雨他亦是喜歡看的,卻覺得她的傷心十分熨帖,親自以沒受傷的這邊手臂攜了她安慰道:“不過是閃避時不仔細,被劃到些皮rou,如今才是春狩第二日,回去時早已恢復,不告訴母后就是了。” “妾身見著陛下受了傷,比妾身自己受傷重十倍還要難過呢!”歐陽氏見姬深對自己親近起來,心頭暗喜,面上卻依舊楚楚哭訴道,“只是妾身就奇怪了,聞說牧青衣乃是武將之家出身,也是會些拳腳的,雖然沒法與陛下比,可既然是陪陛下出獵,如何陛下遇見了危險青衣卻好端端的在這里,衣裙鬢發都不亂?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她這么一說,何氏、戴氏、司氏,包括膽子最小的顏氏都立刻看向了牧碧微,見她一身紺青色對鵝錦胡服果然是整整齊齊,早上出門前梳的發髻亦只微微松散,而且氣定神閑,完好無損的模樣。 司御女是安福宮里住的,自然是孫貴嬪因自己有孕不能隨行,唐隆徽寵愛日漸淡薄不說,沒了孫氏在旁護著,單獨與何氏一起到西極行宮伴駕,不被何氏抓住機會一踩到底才怪,唐氏怎么說也是個隆徽,就算她如今已經沒法分寵爭寵,但有她在,好歹能占掉一個上嬪的名額,又和孫氏是沒富貴前的知交,孫貴嬪當然不肯叫她就這么落到何氏手里去。 唐隆徽往下,姜順華有孕且也不屬于孫貴嬪一派,顏充華出身卑微然膽子太小,誰都不敢得罪,也算不上屬于孫貴嬪這一脈的,世婦里頭有幾個依附孫貴嬪,且容貌城府都不缺的,但那些都是被高太后一再打壓,因此無法晉入妃位,孫貴嬪如今自己都被莫作司困在了安福宮,也無力安排這些人,只得將同處一宮的司御女塞了過來——歐陽氏這樣明擺著對牧碧微發難,司御女當然也不能放過,當下跟著詫異道:“凝華娘娘不說,妾身還沒發現,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顏氏照舊低了頭不敢參與進去,戴氏皺了下眉,她對何氏嫉恨極深,又因昨日被何氏擺了一道,自覺可以拉攏牧碧微一起斗何氏,這會便想替牧碧微開解一二,就開口道:“不要耽擱了,陛下身上有傷,還是先請了隨行太醫過來再說。” “陛下受了傷,太醫如何敢遲延?必然就要過來了,倒是陛下受傷,陪伴左右的奴婢居然毫發無損,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奇事,此事豈可不查?”歐陽氏不想這戴氏區區世婦也敢與她唱反調,她自恃家世與高太后的庇護,是連孫貴嬪都敢出言譏誚的,如今又自覺拿住了把柄,當下毫不客氣的橫了戴氏一眼,冷笑著道,“牧青衣你可有話說!” 戴氏到底不太敢與歐陽氏相爭,心頭暗哼了一聲低下頭,見不遠處何氏卻一直沒出口幫著打壓牧碧微,暗覺奇怪,她可不認為何氏有那個心胸,只聽牧碧微脆聲道:“凝華娘娘這番話說的可也太小覷陛下了,陛下何等英偉,區區一虎,哪里有奴婢救駕的余地?” “哼,若是本宮在側,見陛下有了危險,縱然明知不敵,也必然甘心上前,為陛下擋下此傷,以換取陛下無恙,你這奴婢不思己過,反倒在這里狡辯起來了?”歐陽氏柳眉倒豎,怒斥道! “凝華娘娘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奴婢已經說過了,區區一頭山虎罷了,以陛下的武藝,輕松便可擒下,今兒那頭山虎可不就是陛下一個人所殺?陛下要獨自殺虎,奴婢又怎么敢敗了陛下的興致?”牧碧微斜睨她一眼,卻走到一旁斟了一盞酒,伸手摸了下,覺得盞壁略溫,知道這定然是歐陽氏等人中的誰準備的,她也不問,直接捧到姬深跟前,傲然道,“所謂龍回大海、虎入山林,乃是言此二物得地勢之利何等可畏!然陛下今日卻于林中獨自斬殺成年之虎,可見陛下武藝高強!我大梁有如此英偉之主,必然昌盛萬代!凝華娘娘明知陛下此壯舉,卻不思慶賀陛下,反而緊盯著陛下隨行之人并未照拂好陛下——卻不知陛下勇武,莫說奴婢,縱然飛鶴衛中精銳怕也不能敵,之所以仍舊帶著飛鶴衛,不過是為著天子顏面排場罷了,實際上陛下之武藝,單槍匹馬,又何嘗不能掃蕩全場?” 她絕口不提姬深的傷,但這番話說的正是姬深所喜,居然一點也沒在意牧碧微對自己傷勢的疏忽,反而接過酒盞一飲而盡,拊掌大笑:“微娘此言甚好!朕乃天子,自有上天庇護,況且自幼習武,區區小傷,何足掛齒?”他雖然沒有明著責怪歐陽氏,但這番話中的意思也有覺得歐陽氏掃興的意思。 歐陽氏見姬深這般偏心,那指責牧碧微明知姬深有傷還要進酒的話就說不出來,臉色白了一白,還欲說什么,卻被身后的邵氏用力拉了一把,暗示她莫要繼續說下去,只得咬著牙黯然退到了一旁。 因姬深方才那番話,何氏等人自然不敢繼續在他的傷勢上作文章,紛紛問起了狩獵山虎的經過,牧碧微看她們一臉驚訝與崇拜,心道能在這宮闈里待下來這演戲的本事到底不能耽擱了,姬深果然對今日的舉動很是引以為豪,當下也不用牧碧微轉述,親自眉飛色舞的說了起來。 何氏等人自然是聽一句贊他一句,姬深越發的飄飄然,不想說到關鍵處,外頭卻傳來一聲清喝:“陛下受了傷,你們為人姬妾不思體貼照顧,卻在這里纏著陛下說東問西,耗費陛下精神,這是哪門子的后妃之德!” 隨著喝聲,一人急步入內,華服珠釵,云鬢花顏,只是此刻一雙美目中滿是怒火,粉面含霜,氣勢傲人,正是聞訊趕來的宣寧長公主,身后是阮文儀領著隨行的太醫。 宣寧長公主雖然這幾年都未與姬深照過面,后妃里頭見過她的更不多,但如今這里的歐陽氏,最大依仗就是高太后,即使貴為凝華,也萬萬不敢惹了高太后這個唯一的親生女兒生氣,何氏投的是高太后這派,當然也不敢拂她面子,余者顏氏懦弱,戴氏不欲無事生非,司氏雖然不喜宣寧,但自知寵愛無法與孫貴嬪比,自然也不敢開口,因此宣寧長公主這么一訓斥,殿中聲音嘎然而止,方才的嬌問鶯語一時間都歇了下去,這么一靜,姬深覺得掃興,但他對jiejie到底與妃嬪不同,并未生氣,只是笑著解釋:“二姐不必擔憂,本就是小傷而已,怎就勞動二姐來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眾人探望 “陛下身系萬民,如何能說自己受傷為小事?”宣寧長公主語氣之中不乏教訓之意,她在先帝的子嗣里頭年紀只比嫡長子安平王小,又深得先帝與高太后鐘愛,已經連世子都立了的廣陵王至今在她面前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姬深比廣陵王還要小些,雖然因著方丹顏之事,高太后私下也叮囑了她莫要再將姬深當成幼弟隨意叱責,然而本性難移,這會說話態度到底一時難以逆轉,“受傷之后不立刻召太醫診治,反而容著后妃在這里嬉鬧,不以為憂,反而嬉笑連連——依我來說,陛下這回帶來隨駕的這幾個妃嬪著實可恨!” 宣寧長公主這么說著,向眾人森然一望,膽子最小的顏氏臉色頓時就一白,戴氏、司氏都低了頭,何氏與牧碧微作謙遜之態,目光也微微下垂,只有歐陽氏把頭一揚,她是高太后的娘家侄女,論起來也可算是宣寧長公主的表妹,方才借姬深受傷攻擊牧碧微未果,如今宣寧長公主來了也是這口吻,歐陽氏自覺有了機會,忙上前道:“表姐不知,我本也是這么說的,可這牧青衣……” 歐陽氏狠狠瞪了眼牧碧微,正待好生告上一狀,不想牧碧微卻忽然抬起了頭,滿臉慎重之色道:“長公主殿下,不知阮大監身旁之人可就是隨行的太醫?太醫既然到了,如今自然當以給陛下診治為第一要務,長公主殿下以為如何?” “容太醫,你過去吧。”宣寧長公主沒有直接理會她的話,對身后的太醫吩咐了一聲,隨即目光凌厲的掃了她一眼,冷冷道,“為陛下診治自有太醫在,但問你們伺候陛下不周、輕忽陛下受傷,卻不是一個打岔可以混過去的!” 因牧碧微出言,歐陽氏的話再次被堵了回去,心頭正煩悶,聞言立刻接話道:“牧青衣方才還說……” “奴婢以為如今容太醫既然在給陛下診治,咱們便不該在這里說話,免的叫太醫分了心。”牧碧微慢條斯理的道,再次將歐陽氏的話打斷,宣寧長公主皺眉看了她一眼,對歐陽氏道:“先看陛下傷勢如何!” 牧碧微見宣寧長公主自己在下首坐了,當下移動腳步,斟了一盞茶水遞到她手邊,宣寧長公主知她本是姬深身邊伺候的女官,如今代姬深招待自己茶水倒也不能算是故意諂媚,但還是多看了她一眼,神色之間若有所思。 那邊容太醫因為姬深的傷勢不過是皮rou傷,又已經敷過了藥,實在不算什么,但他早就得了宣寧長公主的吩咐,還是認真看過,又故意夸大其辭,說了許多若不及時診治的下場,宣寧長公主便趁機接口道:“陛下可聽容太醫說了?雖然陛下幼習弓馬,武藝高明,然而所謂千密一疏,似今日這樣的情形,委實是太過冒險了!” 姬深反正今日已經盡興,也不在乎對著jiejie敷衍幾句,當下不假思索,滿口答應道:“二姐放心,朕也只是一時興起,絕非有意涉險,明日若再遇猛獸,使飛鶴衛上就是。” “陛下,千金之子,已坐不垂堂,又何況是陛下?”宣寧長公主沒想到他狩獵第二日就受了傷,居然興致一點不減,竟連休息一日也不肯,明日還想著出去,當下苦口婆心道,“陛下肩上的傷乃是被山虎撕開,見了風,到底休憩幾日,等傷口好了再出去不遲!” 姬深笑著道:“朕身子健壯,二姐盡管放心就是。” 宣寧長公主是他的jiejie,自然曉得若再勸下去怕是姬深要覺得掃興了,到時候姐弟再生齷齪,怕是不及上回那么好化解,她本不是個會看人眼色的性.子,奈何做皇女與做皇姐到底不一樣,先帝面前就算她行差踏錯惹了先帝不喜,因是先帝唯一的嫡女,好幾年還是先帝唯一的女兒,就算高太后不幫著求情,先帝自己說上幾句就舍不得了,然姬深卻不一樣。 究竟姬深是高祖親自帶大的,與同胞兄弟阿姐都相處不久,實在不親密。問題是姬深年少繼位,看他的身子骨即使沉迷女色,也是來日方長,在這種情況下,宣寧長公主再矜持再驕傲,總也要為自己駙馬及子孫后代考慮考慮。若是得罪了姬深,縱然有高太后在,姬深不能把自己這個jiejie怎么樣,可在樓家子弟的前途上攔上幾回,就如他這幾年做的那樣,明面上有她這個長公主做兒婦,世家對樓家不敢輕視,但因姬深的態度,這幾年樓家也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她還指望這回春狩后姬深能給樓萬古個實權,因此壓了壓心火,轉開話題說到了姬深獵到的那頭虎上。 這是姬深引以為豪的事情,方才與幾個妃嬪說的都眉飛色舞,如今自小時常教訓他的jiejie問起來,更是立刻精神抖擻,連太醫都沒叫退下,親自繪聲繪色的描述起了經過來。 宣寧長公主是高太后親自教導出來的,既有皇族成員自然而然的驕傲,又有世家的矜持氣息,對于姬深這樣身份尊貴,身邊也并非缺少可用之人,卻偏偏以身犯險,事后受了傷不思悔改,居然還興致勃勃,實在很看不上,奈何她又不想得罪了這個帝王弟弟,一面敷衍他,一面心里卻是慶幸方才來的急,沒將兒子帶在身邊,免得向這個舅父學壞了。 正說著時,殿外小內侍卻進來,道是安平王、廣陵王并百官狩獵歸來,驚聞姬深受傷,因此聯袂而來探望。 聞言歐陽氏便與何氏一起請退,牧碧微卻依舊留在了殿上伺候茶水。 姬深吩咐了請,不多時,便見一行人獵裝未除,匆匆步入,當先兩人中,廣陵王是牧碧微已經見過的,此刻在他身前半步處,一名身材高大、年約而立的華服男子,顯然就是安平王了,身后依著官職跟著這回隨駕的百官,左右丞相年長又需要留在鄴都處置政務,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百官里頭牧碧微仔細一望,卻見牧齊、牧碧川都在其中,雖然面目都蒼老了些,但看著還算精神,心下不覺一松,她故意借著女官的身份留下,也不過是為了這點兒私心。 眾人分別見了禮,姬深便吩咐為安平王、廣陵王并百官賜座,道:“朕只身與虎斗,雖將虎斬殺,卻也受了些許小傷,并不要緊,大兄、二兄、二姐并眾卿卻太過鄭重其事了。” 就聽安平王代眾人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安危關系社稷,孤等豈能疏忽?” “朕雖受傷,卻也得一親手獵殺之惡虎。”姬深不欲再聽一遍宣寧長公主已經說過的話,便果斷轉移起了話題,欣然說道,“朕記得樓堅早年在西北駐扎過多年,受當地苦寒侵襲,每到濕雨之日便有不適,回頭將那虎骨取些去泡酒,仿佛任太醫說過此法可令苦痛有所消減。”他目光一晃看到牧齊,便又加了句,“牧尹也拿一份。” 樓堅是樓萬古的叔父之一,先帝睿宗時大將,也就是牧齊前任的前任,他守邊多年并未出過大的差錯,卻是因痹癥不得不提前告老還都,還都后請過無數名醫,高家出身的任太醫也去為他診治過,卻因風寒入骨太深,只能緩緩將養,姬深雖然厭煩處理朝政,但他記性極好,在高太后處聽任太醫提了一回就記得清楚。 宣寧長公主忙起身代樓堅謝恩,又面有慚色道:“子銘想是忙,到這會都不曾過來請罪。” 原本春狩既然是樓萬古主持,那么姬深出事,第一個趕到的就應該是樓萬古才是,但這會百官都過來探望了,安平王、廣陵王都到了,樓萬古卻還不見人影——這時候就是尚公主、又與公主感情和睦的好處了,姬深就算對樓萬古有所不滿,總也要給宣寧長公主幾分面子,當下便道:“獨自與虎搏斗乃是朕之意,與他人無關,二姐不必擔憂,此事不干姐夫之事。” 他這么說等于是幫著樓萬古撇清此事,有他這句話,將來就算有御史彈劾樓萬古,也有姬深親口說樓萬古無罪的話在前頭。 宣寧長公主心頭松了口氣,這時候廣陵王便皺眉問:“姐夫到現在沒過來,二姐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嗎?” “晌午前巡郎想親手替母后獵只青狐做裘衣,因見手頭無事,子銘就陪他去了。”宣寧長公主見姬深才替樓萬古把事情遮掩了,廣陵王卻又提了出來,心下有些不快,但到底淡淡的回答了。 不想廣陵王卻道:“二姐莫怪,只是陛下受傷至今已有些時辰了,至于巡郎欲獵之狐,孤記得離行宮這邊也不算太遠,姐夫騎射高明,隨行應當也不乏狩獵行家,晌午出發獵狐至今未歸不說,陛下受了傷,想必總有人去尋,為何至今未回?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這么一說,宣寧長公主也吃了一驚,姬深見狀,便吩咐左右:“派人速速去尋!”說著又安慰宣寧,“二兄也只是猜測,朕想未必如此,恐怕是巡郎年少貪玩,姐夫寵愛長子,由著他走遠了。” “姐夫未必會走遠。”廣陵王搖頭,“畢竟姐夫負責這次春狩,趁著有暇帶巡郎在附近轉悠幾圈還有可能,若是走遠,狩獵中有什么問題過去請示,豈不是耽誤了正事?” 安平王咳嗽了一聲,暗扯了一把他的袖子道:“正因為春狩乃是子銘主持,這獵場想來他早已摸熟,如今又帶了一個巡郎,莫非還會特意往那險峻處走不成?孤看十有八.九是走遠了。” 說著對姬深笑道,“巡郎年幼貪玩,待會他們父子歸來,陛下瞧著二妹的面,可不要計較。” 姬深點頭,和顏悅色道:“二姐莫要慌張,恐怕此刻他們已在歸來途中。” 話是這么說,可被廣陵王直愣愣的兩句話一說,宣寧心下沒來由的慌了起來,忍了一忍,到底沒忍住,起身道:“我還是出去看看!” 見她如此急切,姬深也不阻攔,命身邊飛鶴衛再加派人手去尋——這時候百官也竊竊私語起來,樓萬古能夠被先帝選為駙馬,雖然如姬深說的那樣,因著先祖的功績,他沒出過鄴都,所以即使學了一身弓馬嫻熟,但卻沒什么實戰經驗,至于兵法,也多得長輩教導,要說真正排兵演陣也只是在鄴城軍中練練手,而樓家祖上本是鄴城軍中將領之一,給他練手的當然都是樓家長輩的舊部,就沒有不聽話的,因此樓萬古這個將軍的確有些水份,然他性情卻是不差的,舉止有度、進退知機,絕非放.蕩不守職位之人,如今居然至今未來請罪,這實在不能叫人相信廣陵王的話。 牧碧微從沒見過樓萬古,就算見過,此人與她也沒什么干系,見牧齊與牧碧川都好好的在殿下,她心里平穩安靜的很,因此恭恭敬敬的侍立在側,心情卻十分安詳,聽殿下議論成一片,姬深也神色凝重,她卻悠閑自在,只是忽然覺得有人似在打量著自己,她下意識抬頭看了過去,頓時一怔…… …………………………………………………………………………………………………… 谷梁刀,汝在教壞小盆友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平王 樓萬古與樓巡到了掌燈時分才回到行宮向姬深請罪——既是請罪也是獻禮,卻是樓巡出獵不久,遇見了一頭罕見的金狐,他正當年少,見獵心喜,一頭追了上去,樓萬古卻知狐性狡詐,擔心長子安危,這么一追一逃,那金狐還真把他們繞了好幾個時辰才被射傷擒住。 如此歸來卻聽到了姬深受傷的消息,樓萬古一腔喜悅頓時消散,忙帶了金狐前來請罪。 姬深因為今日自己獨自獵了一頭虎,心情極好,見了那金狐,更覺這一日不曾白過,又有宣寧長公主的面子,便隨口免了他之過,還賞賜了一番樓巡,贊他年少有為。 因受了傷,這一晚姬深受宣寧長公主隱晦提醒,便不曾召人侍寢,牧碧微伺候他更衣沐浴畢,徑自回了自己住處,阿善捧上熱熱的乳酪來讓她喝了,問起今日情形,聽說之后,便皺眉道:“原本歐陽氏就與何氏交好,如今這兩個人,一個假意親近女郎,一個仗著有宣寧長公主撐腰,以奴婢看,女郎今兒與陛下一同出獵,陛下卻受了傷,此事恐怕難脫關系,陛下就算以后也不計較,太后那里,未必會這么認為,莫如明日還是不要隨陛下出去了,若不然,回頭定然叫人說女郎非但不勸阻陛下保重御體,反而還要攛掇陛下傷勢未愈就繼續出獵。” 牧碧微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何況出獵雖然新奇有趣,但伴駕之時樣樣都要看著陛下的眼色,到底氣悶。” 兩人商議定了,翌日一早,阿善就去稟了阮文儀,道牧碧微晚間回想起了白日情形,深為姬深受傷后怕擔憂,卻是染了風寒而不自知,夜里發作出來,是起不得身了。 阮文儀轉達姬深,姬深自然寬慰幾句,命容太醫去問診——他昨日獨斬一虎,一夜過去,興頭還沒盡,又覺得傷勢不重,自然興致勃勃的繼續帶了人出獵,壓根就沒理會容太醫與其他人的勸阻。 而容太醫得了吩咐,到牧碧微處看了看,見她雖然有些無精打采,但脈象穩健,對她的打算也有些清楚,容太醫不像任太醫那樣,因出身高氏,自有高太后為后臺,所以他的為人卻是頗為圓滑的,宣寧長公主、歐陽凝華都是身份高貴之人,但牧碧微如今并未失寵,父兄也在隨獵之人中不說,官職都不算低,他自然也不戳穿,隨手開了幾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藥方來,叮囑了阿善幾句醫家常談之語,便告辭而去。 牧碧微借著生病說是不敢過了病氣與姬深,倒過了幾日清閑的日子,阿善進進出出打探了這幾日的消息,笑著說宣寧長公主看著嚴厲,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聽說了牧碧微因擔心姬深病倒,也不敢到姬深跟前,惟恐過了病氣給姬深,居然還隨口贊了一句知禮——牧碧微卻是微微一笑,道:“長公主當初是為著方丹顏斥責過陛下的,那方丹顏是什么身份?長公主尚且護著她,至今方丹顏都還活著呢,足見這位公主縱然性情上頭傲慢一點,為人卻未必不好,不然那日殿上,我也沒那個心情主動去替她端茶倒水,譬如歐陽氏這樣的,你待她好,她當你自甘卑賤,你待她冷淡了,她又覺得你是不知分寸規矩,若不是沒了旁的門路,誰沒事盡往這種人跟前湊?” “要說到這個,倒也難為何氏把她敷衍的那么好了。”阿善道,“之前歐陽氏從昭訓降為凝華,說起來引子還是何氏請她去羞辱女郎起的呢,到如今歐陽氏的位份都沒升回去,也不知道那何氏到底是怎么哄的她,居然也不計較了。” “歐陽氏那性情實在不討人喜歡,但你要說她愚蠢卻也不對。”牧碧微從旁取了一個引枕墊到腰后,調整了一下躺姿,唇邊含上一絲涼薄的笑,“單看她那日見姜順華含怒而去,還不曉得姜順華已有了身子,但見機不妙,就立刻撇了何氏的賞梅之邀,去往和頤殿求助,可見此人心思不慢,且行事極為果斷,關鍵時候,也是個有決斷的,何況她出身放宮里比一比也算可以了,正經的名門望族,太后又是她的姨母,陛下對她也不是全然無情,哪里需要似我等這樣步步謹慎小心?就是脾氣驕縱點,人家也會說這才是世家之女的氣勢。” 阿善知道牧碧微很在歐陽氏手里吃虧受辱過,便冷笑了一聲道:“也就由她囂張些日子罷,奴婢總有機會替女郎報了當日之仇!” “不過阿善的話倒是提醒了我——這幾日咱們凈想著何氏會使什么計謀來害我呢,倒把歐陽氏忘記了。”牧碧微若有所思道,“陛下獵虎那日阮大監趁著遞茶水與我時說了幾句話,話里話外的意思,仿佛不欲我與何氏在這時候翻臉互相拆臺,想來是太后對孫貴嬪還未完全放心的緣故,尚且需要用得上我與何氏。” “既然阮大監已經這么提醒了女郎,想來何氏、歐陽氏那邊也有吩咐的。”阿善沉吟道,“如此,她們就是有什么打算怕也不敢在明面上使出來。” “明面上不必太后叮囑,陛下也是不喜被人掃興的。”牧碧微哼了一聲,道,“算算時日,陛下的傷也該好的差不多了,對了,今兒陛下召了誰侍寢?何氏還是戴氏?” 何氏容貌嬌艷口齒伶俐,伴駕之時常常妙語如珠,逗得姬深心懷大暢,因此即使不叫她侍寢,在行宮用膳時也必然召她左右陪伴,至于戴氏,也是容貌秀美言語爽利之人,只是比起何氏的千靈百巧來究竟差了一籌,她與何氏又不和,在鄴都時寵愛自然遠遠不及何氏的,但在行宮里這些妃嬪一比,歐陽氏寵愛平平,是因了高太后的話才被帶出來的,顏氏呢膽子太小,問一句答一句,姬深平時看著倒也罷了,狩獵歸來正得意時,看著就覺得木訥了,司御女是孫貴嬪宮里人,出身當然與孫氏差不多,宮中女官雖然多是知書達禮的,但妃嬪卻只要帝王看上就能做,因此司御女美貌有,談吐上究竟差了何氏、戴氏一等,所以姬深雖召她侍寢,卻未必一定要她陪伴用膳。 這幾日下來,侍寢最多的,到底是何氏、戴氏。 阿善道:“今兒陛下卻點了司御女。” “這樣最好,明兒我要早些起身過去,若是何氏,左右她要做賢妃的,咱們給她個豁達大度的機會也無妨,那戴氏有意拉我一起對付何氏,我雖然未必一定要與她共進退,但也不想多結無謂的對頭,卻不想叫她誤會了。”牧碧微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蹙眉道,“這幾日安平王過來行宮找陛下,見我不在,可有說什么或者問什么?” 阿善搖頭,眼中也有疑惑:“奴婢仔細打探過了,前日安平王過來,奴婢還在遠處親自看了片刻,見女郎不在陛下左右,安平王并無異常。” “這卻奇了,那日陛下獨自獵虎受傷歸來,他與廣陵王、宣寧長公主并百官至殿上慰問,當時我侍立于陛下之側,因廣陵王提到了駙馬不曾前來之事,眾人議論紛紛,連陛下也親自派了飛鶴衛去尋,惟獨安平王撫慰了幾句宣寧長公主,便不時看向了我,若有所思……我當時還悄悄往旁移動幾句,假意為陛下添茶,果見安平王視線跟了過來,怎么如今卻又沒了動靜?”牧碧微皺眉道。 那日她察覺到安平王對自己的特別留意,自然想起了先前安平王欲為庶長女請封縣主一事,因此事受到高王妃的反對,加上高太后本身也是極為重視嫡庶之別,由此在聶元生提醒姬深,將事情鬧到高太后跟前后,連帶著廣陵王都受了斥責。 又因為廣陵王牽頭,帶著禮部諸官至宣室殿求冊封之旨,姬深回轉冀闕后遷怒禮部尚書徐鼐,一道旨意著他回家榮養——這件事情,論理來說,安平王要怪,也該怪聶元生,莫非因為自己當時也跟著去了和頤殿,又仿佛幾次當著姬深的面與聶元生調笑,居然也被安平王遷怒上了嗎? 安平王雖然不能直接插手姬深的后宮,但他究竟是姬深的同母兄長,別看高太后因為請封一事訓斥了他,但究竟是親生的母子,如今高太后還在用著牧碧微,可若安平王借著這回姬深受傷一事,在高太后跟前把自己拖下水…… 牧碧微因當時安平王盯著自己看了許久,心頭忐忑,便借著風寒避了幾日,只使了阿善去探聽消息,也想知道些安平王的打算,不想阿善卻說安平王除了那日在殿上留意牧碧微來,這幾日往來出入壓根就沒什么異常,牧碧微自然更吃不準安平王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奴婢之見,安平王乃皇室出身,其生母又是高太后,世家望族,最擅長的便是養氣,若安平王因請封庶長女一事不成反遭訓斥遷怒于女郎,似乎也不至于公然對女郎表以顏色?”阿善沉吟了片刻,提醒她道,“畢竟女郎當時侍立于陛下之后,安平王若一個不小心,怕會被陛下誤會,而且群臣雖然其時被駙馬與長公主之子的下落吸引了注意力,因此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但也不免有人注意到安平王的神情……女郎如今到底是陛下的人,安平王此舉怎么看都是不妥當的。” 牧碧微沉思了一下,道:“你這幾日想也是見過宣寧長公主了?聞說高太后說起來最寵愛廣陵王,但對長公主亦是疼愛有加的,先帝在時,對長公主尤其的溺愛,因此長公主頤指氣使之態早已形成了習慣,我先前兩回見到她,她是連與我說話都覺得不屑,安平王可是先帝的嫡長子!” 阿善一怔,牧碧微已經道,“嫡長之子,何況安平王雖然平素不如廣陵王進宮的次數多,但也一直未曾聽聞他有什么不妥,想來先帝與高太后也不是不寵愛他,這般心高氣傲之色,若是當真怨懟于我一個小小的青衣,阿善你說以他的身份何必作那留意之態?沒的降低了他的身份呢,我若是與他易地相處,那是連看也不會看一個青衣一眼,回頭纏著自己母后將人收拾了,權當從來沒有發生這么一件事,這才是皇室貴胄的做派——堂堂皇兄與個青衣計較鬧出來很得臉嗎?” 第一百六十章 警惕 “女郎的意思是安平王趁陛下心思放在了駙馬之事上故意目注女郎面上,好引女郎注意?”阿善吃了一驚,轉念一想,慎重道,“那安平王這么做卻是為了什么?” 牧碧微冷笑了一聲道:“眾目睽睽之下,若叫他人看見當場或者事后說了出來,于我總是不利的,方賢人那曾極得太后喜歡的meimei不就是個例子?當日方賢人雖然把話說的不清不楚的,但我想著陛下孝期欲納方丹顏時,宣寧長公主出言訓斥陛下,還可以說大半是為了先帝,但事后卻也沒滅方氏姊妹的口,反而讓方丹顏太太平平的出了宮,甚至方氏還到冀闕做了賢人之位,而且照方賢人所言,當初她們能夠去伺候太后,還是得了宣寧長公主的緣分……我可沒有方丹顏那個命,能夠叫宣寧長公主幫著說話,陛下孝順中思慕納美,固然比兄弟爭奪一女事情要大,但先帝已去,陛下繼位都五年了,方氏姊妹就是自己想找死,故意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也沒什么人敢傳!可若安平王當日留意我的事情傳了出去,叫人誤會傳出許多謠言來,誤以為他是看上了我,你說太后會拿我怎么辦?” 阿善聽得心下一驚,沉聲道:“女郎雖然如今只是宮中女官,然阿郎與大郎君可都不是尋常庶民,哪里是那方氏姊妹能比的?” “所以太后礙著父兄不便殺我,但也絕不肯叫我做了那兄弟之間生出罅隙的源頭來,我若是太后,那就索性誰也不給,鄴都城外除了這西極行宮,還有溫泉山上避暑行宮,又有多處皇家別院,盡可以打發了我去過上一輩子,回頭我死了,給我份哀榮,怕是大兄并侄兒們還得特特去跟皇室謝恩呢!”牧碧微哼了一聲,“這安平王定然是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