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女郎雖然學過幾日騎術,但也是幾年前大郎君還在家里的時候了,獵場之上……奴婢就怕戴世婦說中了,何氏安排了什么后手要害女郎。”阿善沉吟道。 何氏這一回突如其來的親近實在叫人不敢相信,先前唐隆徽就因為在她進宮時打壓了她,何氏基本上是一路踩著她上來的,至今都對云臺宮見縫插針的使絆子,這也是唐氏身后有孫貴嬪撐著,若不然還不知道被何氏糟蹋成什么樣子呢! 打壓之恨尚且如此,這不是殺弟之仇卻可以看成殺弟之仇的何氏居然能想開? “她進宮也不過一年有余,又不是左昭儀、歐陽凝華這些人,有龐大的家勢在后,何家還沒那個能耐在軍中做什么手腳,何況這一回主持春狩的乃是宣寧長公主的駙馬,你沒見今兒不過是陛下的坐騎出了點事,叫陛下回來的早了,宣寧長公主跟著就過來把矛頭引到了照顧踏雪的內司去?還不是為了防止有人拿此事作文章,彈劾駙馬嗎?”牧碧微一哂道,“駙馬有長公主在,壓根不必討好什么寵妃,只管把差事辦漂亮了,嫡親姐弟,又是太后樂見其成,陛下還能虧待了駙馬去不成?何況宣寧長公主那氣度你也看見了,就算她要與后宮往來,何氏那出身,長公主可看不上!” 阿善仔細想了一想,道:“那么明日奴婢可能陪女郎上場?” “這個我也未必做得主,到底我如今也不過是陛下跟前的一個奴婢罷了。”牧碧微嘆了口氣,拂開了阿善擦拭的手,從水里起了身,阿善忙遞帕子過去與她擦拭了身子,又取了褻衣過來服侍她穿了,待披了外袍,出了浴房,阿善跟到內室,安慰道:“來日方長,女郎不可泄氣。” “方才你不在,可知道今兒陛下留了何氏侍寢后,顏充華和戴世婦一同退出來,分手前戴世婦忽然留下說了一番話,卻也是提醒我仔細那何氏有陰謀。”牧碧微在榻上坐了,烏黑的長發便濕漉漉的披了下來,阿善拿帕子一點一點替她絞干,聽罷便道:“戴世婦想是方才沒能挑撥成,到底不甘心,這才又攔著青衣再說遍呢,想她也是看出青衣與何氏本就不是面上那么和睦。” 牧碧微嘆道:“她方才倒是說了件新事——說和何氏一起進宮的有位楚美人,原本看著前程竟不在何氏之下,只是因為是寧城縣子唯一的血脈,被嬌寵慣了,一朝選進了宮,是個沒心機懵懂的,不幾個月就因為被唐隆徽使人打破額頭留了傷痕失寵,接著就受不了跳了井……戴世婦口口聲聲說何氏之前探望過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倒仿佛唐隆徽的人下手沒那么重,這傷痕之所以留了下來怕有何氏的功勞在里面。” “如此看來這何氏實在是個歹毒的,就是咱們不到萬不得已也是不肯平白去害了人的。”阿善皺眉道,“楚美人既然是個沒心機的人,想來不會主動去害她,如此一死,唐隆徽脫不了關系,倒是成全了何氏!” “戴世婦雖然言辭鑿鑿,只是一來她片面之詞未必能夠做準,二來時過景遷又是咱們進宮前的事情,如何能夠尋到證據?三來寧城縣子雖然是爵位,到底不過從四品下,門第也衰微,聞說楚家這會除了那楚美人的祖父也沒有旁的什么人了,這件事咱們聽了也只能先記著,要靠它扳倒何氏卻是不能。”牧碧微感慨了一句,“說起來楚美人的出身也算清貴了,只奈何家族無人繼嗣,堂堂縣子的嫡孫女,就這么死了個不明不白,也不知道寧城縣子如今是否還活著。” 阿善嘆了口氣,道:“可不是么?就是尋常坊間庶民,一家子的兄弟多幾個,外人也不敢欺負了去呢!世家望族傳承至今哪一家不是枝繁葉茂呢?若是牧家先祖不遭了前魏末年那一劫,女郎今兒又何必這樣受委屈?” “楚美人的事情再與我自身對照,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牧碧微若有所思,悵然道,“都說女子未嫁從父兄、出閣從夫、夫去從子,這個從,既指婦德需得遵從這三者,亦有托庇于這三者之意,阿善你瞧,沒出閣前自然是靠著父兄決定所嫁之人的,嫁了人呢,誥命榮耀皆來自丈夫,沒了丈夫,就是依靠子嗣,大多數人就是這么過了,可是這世上終究有那三者都無緣分的人的,你說這等人要指望誰去?” 阿善一怔,只聽牧碧微悠悠道,“所以,有可依仗之人固然是福,到底不能將一切都寄托在了父兄丈夫并子嗣上頭,否則一旦生變,卻要怎么活下去?” “……”阿善知她是在感慨熬到姬深親政、若重用牧齊,屆時再靠牧齊解決位份未必可靠,心下也是一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獵 翌日,姬深看牧碧微進門時裝束與平素不同,不由眼睛一亮。 今兒牧碧微卻換了一身胡服,正是那日姬深所賜不足、命華羅殿補上的紺青對鵝錦所裁,翻領、收腰、窄袖,盡顯身段玲瓏,行動亦是極為方便,她足下踏著一雙快靴,烏黑的長發綰成了一個單螺,如步搖、絹花等易墜之物都摘了去,只斜插了兩支金簪。 只是那兩只金簪都是極為精巧,其中一種更是看著仿佛赤金鑄成,實則為抽得極細的金絲織于玉簪之體上,在簪尾再編成重瓣牡丹之形,牡丹花蕊處,還露出些許玉身,晶瑩光輝與金絲相映,甚是華美,雖然飾物簡單,憑這一支簪子也無人能小覷了去。 她笑吟吟的到了姬深跟前,卻未行斂衽之禮,而是學男子拱手道:“奴婢頭次下場,若無所獲,還望陛下寬恕!” 姬深正由何氏伺候著更衣,打量她幾眼,不由笑道:“朕可還未試過微娘騎術,你雖懂些借力竅門,然狩獵卻更考驗弓馬,你可拉得開幾石的弓?” “奴婢在家中卻沒練過那弓箭,只是昨兒個容華娘娘說陛下會帶奴婢下場,陛下可沒說不,奴婢想著左右陛下英明神武,聞說歷來就是這狩獵的頭名,也不缺奴婢錦上添花,因此斗膽想請隨行。”牧碧微嬌嗔著道,她這么說卻是因為狩獵之時奴仆獵到的獵物也是歸主人所有、算主人的收獲的,姬深本身好狩,騎射也確實出色,身邊近衛哪個不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何況也沒人敢比他獵的更多,的確無需牧碧微弓馬出色。 “正因為朕騎射強于眾人,微娘既隨朕上場,若是太差,豈不是叫朕面上無光?”姬深見她狡辯,目中含笑,故意為難道。 牧碧微聞言,露出一絲難色,卻沒有繼續求他,而是很可憐的看向了旁邊仔細替姬深整著衣襟的何氏:“容華娘娘……” “陛下快快準了牧青衣罷,去年秋狩,陛下不是還感慨說妾身不諳騎術,膽子又小,不能陪陛下馳騁場上嗎?妾身想著今年宮里好容易進了個會武的青衣,正好可以叫陛下一償心愿,妾身還想打青衣獵物的主意呢!”何氏手一頓,隨即甜甜的接道。 姬深本就只是調侃一句,如今見何氏邊說邊撒嬌,自然一口準了。 牧碧微露出分明的喜色,拍手道:“容華娘娘且放心,奴婢這回獵到的頭一只獵物自然要進與陛下的,這第二只若容華娘娘不嫌棄,大可以拿走!” “那本宮可要祈禱上天,保佑青衣上場旗開得勝了。”何氏轉過頭來,和氣的笑了笑。 “說起來奴婢不明白呢,騎馬其實也沒多難,容華娘娘去年過來怎沒學騎術?”牧碧微仿佛好奇的問道,她雖然是故意作出好奇之色,心里卻的確有些奇怪,何氏爭寵之心極為強烈,何況去年秋狩的時候,孫貴嬪還沒有懷孕,定然也是隨駕來了,姬深未必有功夫時常召見何氏,以她的為人,豈能甘心因在閨閣時未學騎術,終日只能如尋常妃嬪一樣守在了行宮里? 而且看何氏身姿曼妙,聞說也是個能歌擅舞的主兒,既然習過舞,身法自然比之常人要輕柔敏捷,行宮這邊好馬應有盡有,且多被馴服過的良駒,看何氏性情聰慧,怎一個秋狩下來至今都沒能學會這個? 聞言何氏面色果然一僵,姬深卻笑道:“去年朕親自教導錦娘騎乘,不想錦娘單獨騎乘時馳騁太過盡興,差點摔下了山崖,因此受了驚,后來幾日都不肯靠近馬廄,不想幾個月都過去了,錦娘還是不敢再登鞍韁。” “陛下……”聞言何氏立刻嗔了他一眼,柔聲笑道,“妾身膽子小,那么一嚇怕是今年秋狩都不敢騎馬了,只是陛下在這兒說給牧青衣聽,若青衣心里也存了擔憂摔著了可怎么辦?” 不等姬深回答,牧碧微卻已經笑吟吟的道:“容華娘娘放心便是,奴婢幼時頑劣,跟著大兄苦練過騎術,不瞞陛下與娘娘,十歲之前,大兄的騎術可還不及奴婢呢,雖然及笄后祖母管得緊,不許奴婢再胡鬧,因此荒廢了些,可陪陛下狩獵卻是無誤的。”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盤算著一會分給自己的馬得好好看看……只是那些馬都是內司負責,內司如今大體還是在高太后的控制之下的,何況這回主持春狩的乃是宣寧長公主之駙馬,昨日已經有了踏雪那么一出,今兒再出個姬深貼身女官出事,就算不能直接怪到樓萬古身上,到底是春狩里發生的意外,樓萬古面上定然無光。 而高太后長女夭折,宣寧長公主是其唯一愛女,高太后素來對女兒寵愛無比,跟著對樓萬古也是極為看顧的,只是當初姬深才登基的時候,為著方丹顏一事,姐弟反目,連樓萬古也受了牽累,被冷落數年,這回還是得了聶元生的進言,才得了一個正經點的差事——樓家雖然是世家之一,但一向低調,論實力其實也不及曲、高,如今族中也不過兩個爵位,分別是樓萬古之曾祖樓師法受高祖皇帝封為彭城郡公,至樓萬古卻已經降到了縣伯,因為樓萬古尚了長公主,所以睿宗時,特別找了個借口提了他一級,為縣侯。 除了樓萬古外,另一爵位卻是因為當初睿宗與濟渠王爭儲,樓家站位站的早,睿宗登基后,封了樓萬古的叔父樓墾一個縣公。 說起來一族兩爵,又有一個駙馬,在鄴都也算榮耀不衰了,畢竟本朝高祖皇帝重視國器,實職、爵位之授都是慎重無比,然而姬深年輕,樓家雖然有兩個爵位,因先前姬深和宣寧長公主的齷齪,登基以來,雖然政事多從左右二相,但對樓家的提拔任用卻每每被姬深故意駁下去。 左右二相到底也都是世家出身,雖然自認為公正,然而樓家也沒有什么驚才絕艷之人,被姬深駁了,正好給自己家后輩一個機會,所以這幾年樓家聲勢到底弱了許多,若不是高太后心疼女兒,怕是更要不濟了。 所以這回宣寧長公主與姬深和解,雖然樓萬古把事辦砸了也未必會受罰,但究竟丟臉,高太后執掌內司又怎么肯看著何氏為了對付牧碧微這樣砸自己女兒女婿的面子? 她將心思藏下,又陪著姬深用了膳,到底沒找到機會說帶阿善一起去,只得出行宮時與阿善打個眼色,阿善略一點頭,徑自回去了。 因開獵的儀式昨日已經舉行過,今日行宮前的儀仗就簡單許多,隨行的臣子雖然不在行宮里住,但行宮左近卻也建了些宅子,按著品級距離行宮的遠近安置下去,當然如聶元生這等近臣,雖然品級不高,但都是安排在左近的。 梁承魏制,魏時君臣私下里都是不太拘禮的,梁朝亦然,到了狩獵時更是松散,群臣連請安也不必,除非姬深興致來了要召他們一起出發,否則在整個春狩中,都是各自出獵,各自回到住處,一直到春狩結束數點獵物,才會再次召聚群臣,點清獵物發下說好的封賞。 這時候聶元生并姬深近衛都已經在階下等著了,見到姬深出來,也不下馬,只在馬上拱手為禮,這一行人領頭的一匹馬上卻是空著的,牧碧微見那馬通體漆黑,四蹄上各有一簇白毛,知道多半就是踏雪了,見它昨日才拉過肚子,叫姬深中途折回,今日竟又神駿非凡、精神奕奕,心想昨日莫非真是個意外?若是下了藥,怎好的這樣快。 姬深昨日并沒有特別說要帶牧碧微同入獵場,不過行宮里囤積了好些駿馬,雷監早上請安時看到牧碧微一身裝束,當下就命人去牽了一匹性格溫馴的黃膘馬來,牧碧微抿嘴一笑,狀似天真的問姬深道:“陛下,此馬如何?” “此馬性情溫馴,腳力悠長,微娘乘之正好。”姬深其實也沒見過牧碧微的騎術,但看牧碧微的模樣嬌怯怯的,雖然曾見過她出手格開自己,然在自幼有名師苦心教導的姬深看來也不過會些粗淺的卸力技巧,所以并沒把她的武藝放在心上,見雷監挑了這匹黃膘馬來倒覺得恰好合適。 不想牧碧微卻只是要了他這句話,聞言嫣然笑道:“既然陛下說好,那這匹馬定然是好的。” 姬深不覺失笑:“莫非你聽了踏雪的神駿,也想要匹差不多的?這可有些難,御廄里所謂的良駒多的是,但踏雪卻是從那些良駒里萬中挑一出來的。” “奴婢怎么敢肖想踏雪?只不過想著陛下昨兒因踏雪不適,所以早早轉回,奴婢想著踏雪神駿,這一夜光景就好了,今日陛下定要盡興才肯回去,奴婢隨侍陛下左右,豈有先回的道理?”牧碧微盈盈道,“而方才那匹馬看著是溫馴呢,可奴婢卻怕它腳力不夠長,到時候奴婢有心侍奉陛下左右,也怕馬力未足,豈不是不美?” 雷監在旁笑道:“牧青衣請放心,這匹黃膘馬性.子好不說,腳力卻也不弱,在獵場馳騁一日,定然足夠。” “多謝雷監說明。”牧碧微朝他笑了一笑,見姬深已經踩著阮文儀的背翻身上馬,她身為青衣,乃末等女官,雖然姬深說了與她賢人待遇,可阿善沒到這里來,卻沒人給她作凳上馬,只是牧碧微雖然在姬深跟前夸了些口,倒也的確有些能耐。 她執了韁繩,踩住馬鐙,腰間一用力,便身姿妙曼的落在鞍上,姬深看到,不覺贊了一聲,牧碧微上得馬來,卻想到了一物,嗔道:“陛下,奴婢可要再求一副弓箭!” 底下雷監以為她只是跟著姬深出獵,他也是看牧碧微嬌怯怯弱柳扶風的模樣,不想她居然還懂射獵,當下忙告了罪,吩咐伶俐的小內侍折回行宮里去取——好在前魏風氣開放,女郎精通弓馬并不少見,到了本朝,開國時候高祖后宮里也很有幾個在戰亂里敢于執弓帶劍幫著殺敵的妃嬪,譬如濟渠王的生母龐貴妃,雖然濟渠王是高祖大占上風后出身的,但龐貴妃卻有敢于冒著箭石陪高祖登上城頭巡視的經歷,所以雖然本朝因前魏覆滅后十幾年戰亂,使駿馬大肆減少,鄴都左近的踏青游春之地也被戰火毀壞許多,開國時仕女們便鮮少能夠弄到馬匹出游——有馬匹那會也尋不到合適的游地。 定鼎三十余年來,景致陸續恢復,馬匹也有了多余,奈何南齊奢靡的風氣傳來,鄴都這近十年來風行的卻是雕玉鏤香車,認為騎馬不夠高貴,所以世家望族里頭,哪怕是武將之家,懂得騎術的女郎也不多,以至于姬深出獵,居然隨行妃嬪并無能陪同上場者,不過龐貴妃未曾被廢前,極得高祖寵愛,因此每回狩獵都會帶上她,這行宮里倒是收藏了幾張專供女子使用的雕弓。 雷監打點這行宮還算用心,小內侍費了些功夫到底在姬深不耐煩前翻了出來。 牧碧微接了弓箭在手,知道姬深昨日未曾盡興,這會也不敢叫他再多等,不及細看就示意可以出發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虎嘯 帝王親狩,雖說名義上道是無有拘束,各人施展手段取勝,然而前來參獵者莫不是心知肚明,見著特別出色的虎羆之物,都是遠遠繞行,留與姬深出這個風頭,寧愿獵差一等的狼豹之屬,除此之外,樓萬古自也預備了種種獵物往姬深一行這邊驅趕過來。 牧碧微的弓箭雖然連泛泛之者都比不上,不過因是與姬深隨行,得姬深指點些竅門,她本有武藝的基礎,仗著遇見的獵物多,拱衛姬深左右的飛鶴衛雖然個個弓馬嫻熟,但都知她乃姬深新寵,手底下刻意留些無危險的小獸到附近讓她下手,如此歪打正著的撞上幾回,倒也收獲了些許,但因女子力怯,都是些山雞、麂子一類,不過她本為伴駕而來,因此對收獲其實不太在乎。 日頭偏中時分,因姬深興致頗好,也不回行宮用膳,飛鶴衛便自尋了獵場里一處地勢平坦又靠近水源的地方探察過了,一起下馬休憩,又分出人手取了所攜之物預備起吃食來,姬深如今正當壯年,出獵的興致又很高,也不拘是什么地方,待阮文儀鋪了錦氈在地,便隨意坐了等待,他如此,余人自然紛紛效仿,牧碧微跪坐到他身后,聶元生居下首,阮文儀小心的從馬背上取了裝好的茶水來為眾人斟上,幾名不離姬深左右的飛鶴衛則是并未放松,手按刀柄,在不遠處游弋戒備。 阮文儀另外安排了人就著不遠處的溪水殺了一頭鹿、幾只山雞預備午膳,這些活計飛鶴衛因陪伴姬深出獵不是一回兩回,就是他們自己,閑暇時也嘗親自動過手,做的很是熟練,牧碧微因出行并未帶上換洗衣物,況且她也不懂這些,見狀也不提上前幫忙之事,只是纏著姬深說笑:“陛下瞧奴婢可也不算太丟臉,頭次下場好歹也是獵了些東西的,倒也不怕回去容華娘娘失望呢!” “不過幾只山雞,一頭麂子,區區小獸而已。”姬深因上午獵了一頭大鹿,因他臂力強勁,箭矢貫穿鹿頭,還將不遠處欲逃的一只野兔釘死于地,箭頭入土三分,這一箭雙收雖然有些僥幸在里頭,但也足見他膂力過人,眾人見狀,自然不遺余力的贊他箭技了得,因此姬深此刻并不因未遇見猛獸失望,反而心情甚好,與她調笑道,“微娘這就要朕夸贊了嗎?朕當初第一次下場時年方六歲,頭日便得了雙鹿之喜,微娘什么時候獵到了如方才那頭鹿那么大的獵物再討賞賜不遲啊!” 牧碧微心道,你自幼由高祖皇帝親自撫養,先帝睿宗爭儲成功怕都有此原因在里頭,身份何等尊貴?頭次下場,主持狩獵的人只要不是腦子壞了,就沒有不叫你拔個頭籌、出了這個風頭的,就是不是故意討好于高祖皇帝,總也要壓過其他皇孫,不然,高祖親自教導撫養的皇孫居然還不如由父母親自栽培的皇孫,這叫高祖顏面何存? 面上卻嬌嗔道:“陛下這話說的,奴婢如何能與陛下相比?陛下可是高祖嫡親血脈,天命所歸,奴婢啊今兒若不是得陛下指點,又跟隨陛下身側,就是這幾只獵物也是不能指望的呢!” “唔,朕記得你說過頭只獵物要送與朕的?”姬深被她說的高興,哈哈一笑,轉而道,“可朕記得你第二只答應給了錦娘,卻是那只唯一的麂子?如此給朕的不過區區一只山雞,可不如給錦娘的。” “陛下今兒所獵之物最小的也是麂子,哪里看得中奴婢這點東西?還要與容華娘娘爭嗎?”牧碧微眼波流轉,盈盈笑道,“若是如此,回頭奴婢告訴容華娘娘去,容華娘娘定然是雙手親自捧與陛下的。” 這時候聶元生笑著插話道:“如此也是容華娘娘進與陛下的,又與青衣何干?” 牧碧微見他插話,就免不了要多想一下,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一皺,方含了笑道:“那奴婢可就為難了……昨兒這話已經說了下來,奴婢該怎么辦呢?” “普天之下,尊貴莫過于陛下,青衣以為呢?”聶元生含笑問。 “侍郎說的很對,只是奴婢先當著陛下的面答應了容華娘娘,卻也不敢在陛下跟前做那不守信用之人呢,侍郎莫如幫奴婢出個主意罷?”牧碧微笑著道。 聶元生看了眼姬深,見姬深好整以暇的聽著,神態輕松,卻只是哈哈一笑,不說話了。 牧碧微見他如此,心下狐疑,便推了推姬深,嗔道:“陛下?” “你既然兩難,那便在用心上多些。”姬深被她求了又求,才伸手一捏她面頰,微笑道,“就用頭一只獵到的山雞,與朕做點什么罷。” 牧碧微心念一轉,笑著應了下來。 說話的光景,飛鶴衛那邊已經傳來陣陣烤rou的香氣,眾人馳騁半日,如今都已覺得餓了,嗅到這香味,均覺得饑火一陣上升,不多時,阮文儀便帶著人以金盤呈上膳食來,進與姬深的一份,阮文儀特意湊趣道:“這便是牧青衣親手所獵的頭一只獵物,奴婢瞧那山雞上的羽毛甚是艷麗,特特使人留了一把在溪水里洗干凈了,如今正粘于石上晾干,青衣若要留作念想,待會奴婢使人去收拾了來。” 雖然因為牧碧微受寵的緣故阮文儀一直拿她當成了半個妃嬪對待,但究竟他是大監,牧碧微聽了忙起身謝了,又對姬深笑道:“如今只剩了一把羽毛,陛下說奴婢做什么好?” “那就罰你在這回狩獵里收集百禽之羽,做一件百鳥羽裙穿了與朕看。”姬深方才不過是調笑之言,本也是隨口一說,這會見話題又轉了上去,倒是心思一動。 “百鳥羽裙?”聽他這么一說,牧碧微卻是一怔——此裙以百名為名,又有一個羽字,不問可知,乃是取了百鳥羽毛織成,在前魏鼎盛時,因一位極受寵愛的公主生辰時率先穿出了一條,據說此裙因集眾禽佳美之羽而織,因此顏色令人眼花繚亂,粗看為一色,然腳下移動,正視一色,從旁看又是另一色,在陽光下呈一色,在陰影中又一色,不僅移步易色,且裙上閃爍百鳥之形,栩栩如生,幾欲破裙而出,可想而知何等華貴絢麗。 因那位公主之裙引起轟動,官家、百姓爭相效仿,使天下珍禽被掃蕩幾空——這造百鳥羽裙的工藝,在內司那里就有,問題是此裙也不是人人都能穿的…… 牧碧微眼珠轉了一轉,當下甜甜的應了,只笑道:“如今春雪才化,候鳥未還,百禽之數怕是湊不齊的,陛下若要奴婢做成此裙,可不能以這回為限。” “也可。”姬深心忖微娘生的嬌弱美貌,若是著了那禽羽所織的百鳥裙在殿下起舞,屆時衣袂翻飛如同乘風,別是一番風情,便欣然點了頭,暗想若牧碧微湊不齊,著令內司去辦也是一樣。 他才點了頭,遠處卻傳來一聲咆哮之聲! “是虎嘯!”聶元生也是狩獵的行家,一聽便知,姬深聞言,不驚反喜,將吃到一半的rou食丟下,隨手取了帕子擦拭嘴角與雙手,哈哈大笑道:“朕上午才獵了一頭鹿,雖然是一箭雙收,到底不是猛獸,不能盡興,不想此刻竟遇見山虎!” 他二話不說罷了午膳要去獵虎,隨行的人都知道他為人,當然不敢掃興,也都紛紛丟了食物跟上,姬深卻一擺手,興致盎然道:“阮文儀帶人在這里收拾,待朕獵了此虎歸來繼續用膳!” 姬深的弓馬要說獨自獵虎倒也不為過,但不論阮文儀還是飛鶴衛,卻都沒這個膽子敢放他獨自去的,當下阮文儀使個眼色與飛鶴衛,為首一人忙抱拳道:“陛下英明神武,區區一虎自是手到擒來,只是萬乘之體不容輕忽,還求陛下容微臣等從旁觀看,也好瞻仰天威!” 這名飛鶴衛話說的好聽,姬深便欣然準了,翻身上馬,整了弓箭吩咐:“爾等隨去可以,卻不許出手!” 聶元生自然不會落下,亦在這個時候上了坐騎,笑道:“有陛下前去,安有臣等出手的機會?” 說話間,兩人被幾名飛鶴衛簇擁著向著虎嘯聲發出處隆隆而去! 牧碧微手腳慢了一步,自然被丟下,她皺了下眉,繼續吃了幾口烤rou,阮文儀卻走了過來,手中拿著方才進與姬深的茶水,道:“牧青衣,這烤rou太過油膩,青衣若是吃不慣,不如喝點茶。” “謝大監。”牧碧微忙起身謝了,阮文儀卻沒有立刻走開,而是見無人注意這邊,低聲道:“牧青衣,逝者已矣,又何必翻出舊事,使生者不能忘記,徒然痛楚,亦是一種折磨,青衣心善,說是不是?” 牧碧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話仿佛是在說楚美人那件事情,她心下一動,想要趁機打探些內幕,阮文儀卻朝她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在此處多言。 “大監說的有理。”見狀,牧碧微便含糊的答了一句,卻也沒有肯定,心想阮文儀究竟是內司之首,戴氏拉著自己與顏氏,雖然是公然在回廊上說話的,但當時附近除了戴氏、顏氏的貼身宮女,并無他人,阮文儀卻還是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不過他特特抓住機會與自己說這一番話卻是什么意思呢? 阮文儀雖是姬深的貼身內侍,立場卻是明顯偏向高太后的,莫非過來說這番話也是高太后的意思?這是叫自己不要在此刻與何氏起了沖突嗎? 看來孫貴嬪雖然連著幾次失利,但氣數未盡,高太后竟也不敢輕易叫自己與何氏立刻撕破臉,免得彼此互相拆臺,叫孫貴嬪有了可趁之機。 不過阮文儀聽了她這句話,卻是點了點頭,拿起茶壺走了開去,仿佛帶到話就不關他的事了,至于牧碧微是不是一定要答應,卻與他關系不大。 牧碧微趁他不注意,究竟沒敢喝那茶水,悄悄倒進了不遠處融化的雪水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