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她心下驚訝,才要過去柔聲詢問,卻見跟著出來的聶元生使個眼色,頓時知趣的站住了腳,阮文儀見狀只得硬著頭皮上去問姬深要往何處去,姬深冷冷吐出了三個字:“華羅殿!” 阮文儀一看這情況不妙,試圖為左昭儀說上幾句好話,然而姬深森然向他一望,饒是阮文儀沒少被姬深打罵過,這會也覺得心下一寒,又見牧碧微遠遠避在了旁邊,以袖掩嘴,仿佛是被姬深的震怒嚇著了,心頭暗罵這牧氏狡詐,若是方才她上去詢問被發作了,自己又何必先去觸這個霉頭? 他知道自己勸不住姬深,雖然曉得多半是聶元生在其中搗鬼,奈何也不能當著姬深的面拿一個寵臣怎么樣,只得應允了備駕,一面使眼色吩咐拖延,一面暗中打發了人飛奔往甘泉宮并昭陽宮稟告。 聶元生好整以暇的目送阮文儀心驚膽戰的扶了姬深登輦而去,回過頭來卻見牧碧微就站在了距離自己不遠處,不覺含笑致意。 牧碧微背負雙手走到了聶元生身旁,悠悠道:“侍郎真是好手段!” “青衣方才并不在宣室殿,又如何斷定陛下震怒與下官有關?”聶元生淡然笑道,“左昭儀身份尊貴,形同副后,青衣這話下官可不敢當?!?/br> “昨晚陛下在承光殿陪姜順華用晚膳。”牧碧微并不看他,而是目注遠處的皚皚白雪,低笑了一聲,方繼續道,“妾身侍奉左右,在晚膳前倒是恰好撞見去探望姜順華的左昭儀一次!” 聶元生微微一笑,轉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放低下來:“青衣覺得左昭儀如何?” “左昭儀氣度高華,非常人所能及?!蹦帘涛⒄f到了這里略歪了一點頭,卻淡淡笑了笑,“陛下待之更是親切和藹,妾身其時雖然在側亦覺春風過耳。” 聶元生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道:“既然是春風過耳,過后又如何呢?” 牧碧微一怔,正要細思他這句話的意思,聶元生卻轉了話題,微笑著道:“還未恭喜青衣心想事成!” “謝侍郎?!蹦帘涛⒙牫雎櫾@話是指阿善進宮,若是早先她可能還要高興,聞說這回這么把阿善一弄進宮,很有可能就要多一個何三娘子為長嫂,心頭苦澀都恨不得滴落下來,笑容里便難掩苦意。 聶元生頓時察覺到了,他笑了笑:“青衣仿佛并不很高興,莫非……是想家了么?” “侍郎說笑了,常言說女子終究是旁人家的,妾身固然只是陛下身邊一介侍者,又怎能再以牧家為家?”牧碧微當然不肯在這樣的地方落人口舌,淡淡的擋了回去。 見聶元生又笑了笑,腳步移動,似有就此結束談話離開之意,她抿了抿嘴,忽然道:“侍郎請暫留步!” 聶元生站住腳,有些奇怪的回看向她。 牧碧微見左右無人在附近,便小聲問:“那方硯臺……” “青衣莫非不放心下官?”聶元生聞言,露出啼笑皆非之色,道,“還是歐陽氏降為凝華尚且不足以消弭青衣的怒火?” 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咬了咬唇道:“昨日妾身與陛下說起姜順華的身孕時,陛下對凝華娘娘很是惱怒,若這時候再聽到凝華娘娘旁的不好的事情……” 聶元生聽出她話中之意,卻是毫不猶豫的打斷道:“凝華娘娘言語失措沖撞了有孕在身的順華娘娘,陛下既然已經處置過了,此事又何必再提?” 見牧碧微眉頭微蹙,聶元生心思轉了幾轉,到底耐心多解釋了幾句:“太后,還有,來日方長!” 牧碧微明白他的意思,聶元生認為歐陽氏如今的處罰已經足夠了,畢竟她有一個太后姨母在,姜氏告狀說歐陽氏欺負了她——歐陽氏沒被降位份前乃是上嬪昭訓,在姜氏的順華之位上,在這種情況下,歐陽氏訓斥幾句姜氏,姜氏也只有聽著,就是姬深下旨降歐陽氏之位,名頭也是子嗣,說到底,從太后到姬深,都不認為歐陽氏在這件事里有什么大錯,只不過她命不好,撞見了姜氏查出有孕。 若不然,姜氏便是當真被罵了,姬深也最多叱幾句歐陽氏——說不定還會覺得姜氏過去的不是時候敗了他的興致,畢竟姜氏已經連著兩月不曾侍寢了。 而姬深重罰歐陽氏,小半為了子嗣,大半還是因為高太后處置孫貴嬪,姬深不想忤逆母后,牧碧微告狀告的巧妙,叫他遷怒到了歐陽氏身上。 如今歐陽氏已經被降了位份,再繼續踩她,太后定然不依,若是認真查了起來…… 牧碧微皺了皺眉,聶元生后面一句來日方長,她可不怎么相信,這四個字既可以解釋為聶元生已有準備,不過要等些日子,也可以看成聶元生對自己的安撫。 ——從含光殿里偷出來的香凝墨并修竹隱月硯臺,那日聶元生要了去,卻沒有給她一個詳細的交代,牧碧微怎么想怎么覺得不甘心。 聶元生見她不接話,卻也沒有趁機溜走,笑著道:“青衣可是還不放心?” 牧碧微卻是當真點一點頭,聶元生沉吟著想著該如何安撫她,牧碧微卻道:“妾身委實不明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好福氣?” 聶元生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話中之意,眼中流露出一絲復雜,隨即含笑道:“青衣本就是極有福氣之人,又何必妄自菲?。俊?/br> “只聽侍郎對妾身的稱呼,便知妾身究竟福薄福淺了。”牧碧微聞言,卻是不疾不徐的接了一句。 “青衣既然占了一個青字,焉知無有足踏青云之期?”聶元生卻是灑然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依下官來看,青衣福址深厚,若能夠善自珍重,前途必不可量!” 牧碧微平靜的看著他,忽地一笑:“侍郎好口彩,阿善才進得宮來,侍郎也把她繞了進來。” 聶元生悠悠笑道:“昨日下官因事從牧府附近經過,恰遇見了顧奚仆出府,牧家大郎親自相送,想來就是去通知阿善進宮的?” 牧碧微不知他此言何意,料想應有下文,便點頭道:“不錯?!?/br> “令祖母乃是大家之女,青衣既然是其唯一的嫡親孫女,料想雖然進宮才得幾日,令祖母定然亦是思念不已的,必有話叮囑了阿善?!甭櫾龡l斯理道,“陛下如今含怒去了華羅殿,阮文儀在帝駕起行前,就先派了人去通知太后并左昭儀,想必今日華羅殿上定然一派混亂,左昭儀為人滴水不漏,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孫貴嬪必然不肯放過機會去湊熱鬧,因此今晚陛下未必有暇召見青衣?!?/br> 他慢慢轉過身,留下一句:“青衣亦可與阿善夤夜長談,也算是聊解思念家人之苦了?!?/br> 不遠處,顧長福笑容客氣,欠身道:“侍郎可是要出宮去?奴婢送你一送?!?/br> 牧碧微遙遙與顧長福見了平禮,目送聶元生衣袂翩翩的遠去,目中猶疑之色難褪,神色變幻不定。 ………………………………………………………………………………………………………………………………………… 牧府,牧碧川獨自負手站在丹園之外,阿善做事謹慎而嚴密,昨日才接到了進宮之詔,頭一件不是收拾行李,而是立刻尋到了牧碧川,要他將丹園的人都調到巖軒里去——丹園與巖軒,這兩個地方,徐氏固然是名義上的主母,卻是一直插不進手的,即使牧碧川離開鄴都數年,巖軒也有牧碧微代為看著,牧碧微進宮去了,還有阿善。 如今阿善也走了,生母閔氏好容易留下來的忠心之人,并牧碧微與阿善這些年辛苦積累下來的人手,沒有主子撐腰,到底不免被徐氏打發出去。 此刻人都到了巖軒里去,丹園卻是徹底的空了下來。 牧家三代以來唯一一個嫡出女郎的住處,自然是精致華美的,但這會景物都被大雪覆蓋,卻也看不出什么來,牧碧川尚未束發就離了家,數年金戈鐵馬,對牧府的記憶都已經有些遙遠,甚至連meimei如今的容貌,都不太肯定。 當年匆匆一別,不想竟是近成永訣。 宮中妃嬪方可召家人入宮探望,那也只是女眷…… 閔氏去世前握著他與胞妹的手的情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牧碧川閉上了眼,不忍繼續去想。 雖然牧齊與牧碧川歸來,但下人們都知道府中如今暗流洶涌,行事都格外仔細謹慎,偶爾有下人路過此處,見此情景都知趣的遠遠繞開。 足足一個多時辰后,牧碧川重新張開雙目,眼神清明而堅定,他揮手叫來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小廝:“去告訴阿郎,我想把這園子封了?!?/br> …………………………………………………………………………………………………… 收藏多漲一漲嘛~~~ 第八十九章 嫁人當嫁聶臨沂 姬深果然如聶元生所言當日沒能回冀闕宮,傍晚的時候顧長福悄悄告訴牧碧微:“太后使了莫作司趕到華羅殿訓斥了孫貴嬪,孫貴嬪哭的厲害極了,陛下很是生氣,便陪著貴嬪娘娘回了祈年殿?!?/br> 牧碧微聞言自然是回到風荷院,路上恰好遇見去報信的葛諾,見到牧碧微忙道:“青衣可是回來取梅糕的?善姑姑手腳利落,堪堪做好了一屜,正使了奴婢去告訴青衣呢?!?/br> “陛下今兒歇在祈年殿——方才可有人送宣室殿外的梅花去?”牧碧微揚了揚下頷問。 葛諾笑著道:“送了,宣室殿的卓衡親自帶了人送了一框來,道是挑著好的都摘盡了,若是不夠還可以去旁的地方摘些?!?/br> 兩人說著話回到了風荷院,看到牧碧微也回來了,又聽說姬深今晚不回冀闕,疊翠心下便是一抖,只是牧碧微卻沒留意她,吩咐她與挽衣去預備晚膳,叫了阿善進了自己的內室說話。 摸了摸錫奴里的茶水還熱著,阿善提了壺倒了兩盞茶,自己捧了坐到下首,問道:“方才奴婢面圣時瞧陛下如今對女郎也是用著心思的,怎的今晚又被別人留住了?” “我也是一頭霧水?!蹦帘涛狃B自己長大的乳母自然不會留話,解釋道,“方才我才到宣室殿就遇見陛下怒氣沖沖的從內殿出來吩咐備輦去華羅殿左昭儀那里——陛下跟前的大監阮文儀是個心思搖擺的,替左昭儀說了幾句話不成,便趁著備輦的光景,打發了人先往華羅殿并甘泉宮報了信,后來我探隨著陛下出內殿的聶元生的話,結果他說這樣的熱鬧孫貴嬪定然是要去湊的,陛下怕是今晚回不了冀闕,我在那里等到了準信就回來了。” 阿善皺了皺眉:“聶元生可就是你昨兒使了顧長福傳話要家里打探的那一位?” “正是他。”牧碧微抿了抿嘴,顧長福果然去傳了話,她進宮才幾日,就要謝聶元生,牧家其他人或者不會太多想,阿善與她一向默契,卻不會理會錯了話中之意。 阿善道:“此人是名臣之后,聶家固然不比牧家祖上煊赫,但其祖父的名頭卻不弱,女郎定然是聽說過的,怎的沒想到——臨沂郡公聶介之!” “他是聶介之的子孫?”牧碧微略有些詫異,雖然養在閨閣里,因著家族人丁不旺,外出機會不多,因此生長鄴都卻對朝野之事不甚明了,但對于本朝開國的一些典故到底還是聽過些的,聶介之本是高祖尚未起事——準確的說,是在魏神武帝還沒駕崩前,就已經是時任丞相的姬敬門下客,此人極為善謀,有人形容他乃是一步三算,不讓古人,而且過目不忘,天賦卓絕,雖然世人也傳聶介之性格桀驁、認定之事便是頂撞上位者也在所不惜,所以曾經也很讓高祖皇帝頭疼,即使如此,也難掩他在北梁建立之中的光彩。 梁高祖姬敬生前論到滿朝文武,首推聶介之!足見他在高祖心目中的地位。 聶介之為梁朝名臣,不僅僅是善謀,還與他的品格有關,據說他少時父母雙亡,家中貧困,因而成年后無力娶妻,但因容貌俊秀、談吐不俗,被一個莊戶之女看中,不顧父母反對下嫁與他,因這件婚事不被那女郎家中認可,那女子連嫁妝都不曾帶走,兩人生活極為窘迫,很過過一段食不飽腹、衣不蔽體的日子。 后來聶介之帶著妻子到鄴都投入姬敬門下,境遇好轉,那時候聶介之正當青年,正恃玉樹臨風之姿、滿腹經綸之才,且得姬敬青眼,即使當時還無人能夠猜測他后來的位極人臣之尊,但料想前途無差,便有官員想與他結親,當時連姬敬都勸說過他,目不識丁的莊戶女子如何能夠與其匹配?然而聶介之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他平生二子一女,皆從原配所出,莫說侍妾,便是赴宴之時主人殷勤,使席上女婢貼身伺候也不假辭色。 非但如此,那莊戶出身的原配娘家人因從前待聶介之多有辱罵之舉,聶介之功成名就后,岳家不免惶恐,然而聶介之卻因原配之故,對岳家多有襄助,待妻侄猶如親子,莊戶出身的岳父病重之時,更是以左相并臨沂郡公之尊親往探望不說,還曾為此向高祖告假數日,親自侍奉湯藥于病榻之前,體貼細致處,前往探望之人有感慨說親子如此,亦可稱至孝了。 后其岳父亡故,聶介之哀毀猶如嫡親父子,連高祖都因此賜了其岳家榮銜以示安慰。 不僅如此,聶介之平生對岳家每多贊譽,就連他那個到死都只會寫不到百字的原配,在聶介之眼里口中,都是天下地上惟此一人的賢惠秀美——便是在重視門第出身的時下,這樣一個夫婿,這樣的女婿,怕也是無人能夠不動心的! 北朝俗語所謂嫁人當嫁聶臨沂,雖三歲小囡也能夠掛在嘴邊。 ——那狡詐詭秘、深受姬深信任但絕對不像是引他學好的聶元生,居然是這等人的子孫? “他不但是聶臨沂之孫,還是長子長孫。”便是阿善提到聶介之語氣里也帶上了幾分歆羨,道,“阿郎說的,聶元生之父聶慕松,是聶臨沂之長子,正因為是長子,出生之時聶臨沂與原配境遇極差,甚至于食不得飽,因而生來體弱,聶元生尚未滿周,聶慕松便撒手而去,其母生產時傷了身子,不幾年也一病不起,他幼年時就養在聶臨沂身邊,聶臨沂去后,其原配自知無力教導,便交給了如今的臨沂縣公聶慕柏,聽說聶慕柏待他也是極好的?!?/br> 牧碧微道:“臨沂縣公我自是知道的,不過這聶元生的品性,委實沒能想到聶臨沂那一脈上去?!?/br> “聶臨沂無論人品或是才干都太過驚才絕艷,一人怕是將聶家幾代氣運都占了去,因此子孫倒與咱們閔家差不多,談不上紈绔敗家,但到底平庸,其長子聶慕松去世很早且不去說,如今的臨沂縣公因著長兄去世的緣故承了爵位,他承爵位的時候高祖皇帝還在,對聶介之的子孫當然是很照顧的,饒是如此,聶慕柏這些年也不過擔任些閑職,可見是當真不甚能干?!卑⑸频?,“阿郎說這聶元生不知是不是因為聶臨沂去世的早,沒能將他好生教導長大的緣故,雖然是高祖親自選為陛下伴讀,聽說伴讀之時功課也是極好的,但品性比之其祖父卻差了許多,陛下如今不思進取,疏忽朝政,其他伴讀多有勸諫,雖然因此被陛下打發甚至是發作,到底也盡了臣子之責,惟獨這聶元生非但不勸諫,反而事事順著陛下,明明是忠正之臣的長子長孫,如今竟有往jian佞那一路上走了!” 牧碧微聽了,抿嘴笑了一笑:“父親這話說的倒不錯,我進宮那一日在綺蘭殿外遇見了他與高陽王,聽他話里話外的壓著高陽王,當時就奇怪此人是誰,實在是聶臨沂的名頭過于響亮,為人過于方正,再加上臨沂縣公這些年一直沉默得緊,居然沒想起來!” 阿善道:“女郎著家里打探此人可是有什么事與他有關系?” “說來話長……”牧碧微將自己進宮后與聶元生的交集簡單的說明了一下,阿善聽了,正待說話,外頭挽衣卻叩門而入,稟告晚膳已經備好,問是否現在就擺上。 阿善因此住了話頭,牧碧微推窗看了眼天色道:“也好,阿善你今晚也不必住收拾出來的那一間,且與我同臥一晚,那屋子多年沒人住,怕是這會潮氣難散,不如叫他們拿炭盆放里頭放個一晚上,免得住得將來骨頭疼?!?/br> 挽衣自然將她的話記了下來,預備一會叫葛諾與呂良去抬炭盆。 這邊牧碧微換了衣裙到偏廳,疊翠低眉順眼的擺著膳,雖然是賢人的份例,到底是女官,對于牧碧微的出身來說也實在一般得緊,牧碧微命阿善陪自己一起用,阿善目光掃了眼四周,見疊翠等人都是一臉乖巧,卻搖了搖頭,道:“有件事情,奴婢卻要提醒一下青衣?!?/br> “哦?”牧碧微曉得阿善這是打算立威了,她自然不會拆臺,便順著問道。 阿善目光落在了疊翠身上,疊翠心里頓時打個突,便聽阿善慢條斯理道:“奴婢方才聽說這位宮人名叫疊翠,心里便覺得不太妥當,只是當時急著做梅糕才沒有立刻說。” 牧碧微聞言也看向了疊翠,笑著道:“疊翠這名字倒也不算俗氣,阿善你覺得為何不妥?” “翠是綠色,疊翠猶青色,青衣名諱里頭的碧字,便是石之青美者的意思。”阿善從容不迫道,“因此這疊翠的名字豈非沖了青衣的名諱?若是在旁處伺候不到青衣跟前來倒也罷了,如今既然在這兒伺候青衣,哪有不改的?奴婢從前在牧府伺候,就有這樣的規矩,又何況是宮里頭呢?” 疊翠等人沒想到一路殷勤伺候著,卻還是叫阿善抓住了名字這一點做文章,就是牧碧微這幾日也不曾提過……想到這里眾人心下卻又一驚,見牧碧微的神態一點也不奇怪,看來牧碧微未必是沒有注意到,只怕是她那會就有了想法子把這阿善弄進宮來,因而故意留了這里叫阿善來開口! 這么想著對牧碧微的畏懼卻又升騰了些,疊翠反應倒也快,二話不說跪了下去道:“是奴婢愚鈍!還求青衣另賜一名!”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卻是對阿善道:“阿善你知道我最不耐煩起名字,就是早先在家里住的丹園的名字還是大兄幫著取的,如今既然疊翠這名字不能再用,你便替她起個罷。” 聞言廳中越發的噤了聲,宮人進宮之后鮮少能夠繼續用真名,不僅僅是因為許多人本名粗鄙,不堪宮中貴人使喚,也是因為為人奴婢,哪怕是宮奴,到底有辱先人,所以許多人往往會選擇改名。等到分到貴人身邊時,再由貴人按著習慣另外賜名,因此對于疊翠來說改個名字倒也不算羞辱,但聽牧碧微的意思,分明就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因此連名字都是叫同為奴婢的阿善來起。 葛諾等人并不知道疊翠隱瞞了笑人之事,心想疊翠除了頭一日挑釁過牧碧微外,這幾日一直殷勤的很,牧碧微被何容華召到平樂宮的那一回,更是頂著風雪脫了自己的披風與牧碧微御寒,到底也有幾分主仆之情了,不想牧碧微還是如此記恨,這位青衣實在是睚眥必報極了! 只聽阿善道:“既然有一個挽衣,以后疊翠便叫挽袂罷?!?/br> 如此疊翠從此便改做挽袂,論起來挽衣的年紀與宮中資歷都在疊翠之后,如今卻是疊翠跟著她改了名,這實在是種羞辱。 但挽袂這會卻不及想到這些,她本能的謝了恩,心驚膽戰的等著下文,卻等到了牧碧微橫她一眼,道:“還不起來伺候?” 被呵斥的挽袂見她接著用起了膳,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不覺一頭霧水,牧碧微的性格,自己膽敢隱瞞姜順華貼身大宮女所傳之話,自己所受的懲罰本不該如此簡單才對。 第九十章 先人遺澤 用過了晚膳,阿善自是陪著牧碧微回到內室,伺候著牧碧微寬衣解髻,阿善打量了眼四周道:“其實這院子里的陳設倒還不錯?!?/br> “如今我到底是新寵?!蹦帘涛⒉灰詾槿坏?,“進宮那日,何容華將陛下叫到了綺蘭殿,我是在綺蘭殿上見駕的,那兒的富麗堂皇比這座小院不知道勝過多少,那還只是平樂宮一個偏殿呢,前兩日陪著陛下到平樂宮正殿姜順華那里去了一場晚膳,金碧輝煌這個詞兒合該用在了這宮里頭?!?/br> 阿善嘆了口氣:“當真是成也左右丞相,敗也左右丞相。”她方才聽牧碧微說了進宮來的大致經過,也猜出了姬深是個興致上來了什么都能許出去的主兒,按著牧碧微如今的寵愛來看,若非左右丞相攪了局,以牧碧微的出身并帝寵,如今進宮才幾日,妃位不敢說,一個正式的嬪位如御女那是怎么也跑不了的,也不必拘束在這樣的小院子里——牧碧微先前與顧長福說的客氣,實際上牧府里的丹園比風荷院只有大沒有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