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勉力躲過這波攻擊的蘇永已經腳步踉蹌，連逃離都有些困難，哪里還能抵擋。

    就在他再次從滿是殘枝碎葉的園林之中奔出時，第八個風圈也飛沖了過來。

    蘇永這時堪堪走到那一堆木屋碎屑中央，此時他手上再無力氣，但最終凝注起來的一道神光終于在眼中掃出。

    他身旁的斷梁木板再次飛舞成團，朝這個風圈砸去。

    嘩啦一聲，大堆的木屑被炸往四方，那些斷梁木板破碎的更加徹底了些，但依然無法完全格擋這個風圈的威力，風圈最終還是呼嘯著從蘇永身旁刮過，撞在一堵院墻之上，院墻雪白的墻面瞬間多了幾十道裂縫。

    腳步踉蹌的蘇永并沒有完全躲過這個風圈中心，此刻他被強風一帶，身形翻倒在墻角里，終于吐出一大口鮮血，就灑在遍布裂縫的墻面之上。

    然而他還沒爬起，甚至連跌落一邊的血刀都還沒有觸到的時候，第九個風圈又到了。

    他只能呆呆的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越來越近的盤旋身影，全身酸麻再無一絲力氣的身軀再也無從躲避。

    就在此時他身前沖過一個身影，這個無比嬌俏而溫暖的身影擋在風圈之前，急聲驚呼道：“爹爹，你真要把他殺了不成？”

    只聽得一聲長嘆，這個風圈緩緩停住，正是八王爺本人。

    八王爺灰色袍袖往后一揮，后面還在不停旋轉的那些風圈頃刻全部破碎，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圓圓的塵土波紋，就如同龍卷風剛剛刮過。

    他臉上有一絲激動，但顫抖的嘴唇讓他看來更顯蒼老。八王爺牽住大女兒的小手，意味深長的看了蘇永一眼：“好刀法。好眼力。好想法。看來就是你了。”

    蘇永有些迷茫，他遲疑著探出手去，勉力觸到了那把血刀，但沒有一分力氣而蒼白的手腕竟是無法把血刀握緊手里。

    他輕輕地呼吸了兩口氣，才把心神略微沉靜下來，然后他努力的抬起那張蒼白的臉，那雙燦若晨星的眼眸也已經滿是疲憊。

    “什么？”他輕輕哼出這兩個字，聲音細的就像在耳語。

    “你走吧，帶上她們。”八王爺不容置疑的喝道，兩條粗大的眉毛之下動了動，略有濕潤，微現淺紅。

    第12章 腳踏日京城

    帶走她們？蘇永無神的自語了一句，才突然瞪大了雙眼：“你……你要我帶走她們？”如果不是全身乏力，他差點就要暴跳了起來。

    雙方剛才還打的要死要生，此刻八王爺竟讓自己把他兩個女兒帶走，這……這是怎么回事？

    八王爺淺嘆一聲，看出了他的疑惑：“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馳野武夫已被你所殺，他的部下想必也被你擒下，加之你們還搶到了紅番西洋人的火炮，老夫這復國之計哪里還有可能？既然如此，何苦要連累我兩個女兒伴我老死他鄉？”

    港口外的炮聲隆隆，這八王爺早已聽在耳里。以他的眼界自然明白那是紅番西洋人的先進火炮。此刻矮倭的整個海上兵團已被蘇永破去，他的借刀計劃，也只有草草收場。

    至于殺與不殺蘇永，早已經改變不了結果了。既然如此，何妨讓這個自己還看得順眼，而且做事堅持原則有底線的年輕人就此離去？

    就他之前的說辭，他相信雖然無法動搖蘇永的理念，但至少讓他產生了同情心，不至于讓自己兩個童年不幸的孩子再受折磨。讓她們回到炎龍，總比留在異國他鄉更好。他的修為雖然遠在蘇永之上，但畢竟年事已高，焉知以后還有沒有落葉歸根回到炎龍的時候？

    而且蘇永這樣的武技、眼光與心地，無疑也是上佳的托付選擇。

    “你要好好照顧她們，老夫日后或許會回國暗訪，如果你有一點對不起她們，老夫定然不饒你。”八王爺牽著兩個女兒的玉手，眼光里滿是慈愛，但對蘇永說的話卻甚是嚴厲。

    “王爺，這……”蘇永無言以對，自己難道就這么容易讓人信任么？自己雖然是個大將軍，但帶著兩名同齡女子在身邊，總是不大適合吧？

    八王爺已經把他擔憂的事情考慮好：“你不要泄露她們的身份，就說救出兩個被倭人拐跑的賣藝女子。也不要說遇到過我……至于矮倭天皇那邊的傳話，就由我去完成吧，賠償一定不會少。我就說你擊敗了我，還造出了無數類似西洋人的火炮，他自然怕得要死……這權當是我殘害過自己同胞的一個贖罪吧。”

    蘇永還是有些猶豫，八王爺怒喝道：“你怎么這么婆媽？老夫帶著兩個女兒在這邊諸多牽制，成天得顧慮到她們的安全，哪還怎么辦事？老夫都年近五十了，你就讓我痛痛快快的過完剩下這些年，處理好這個攤子吧。”

    蘇永低聲嘟噥道：“那她們……以后怎么安排？”這兩名女子年紀都不算小了，自己又不是她們長輩，確實有很多事情是無法處理的。

    怎么安排？八王爺好奇的瞪著他：“什么怎么安排？老夫把她們托付給你了，你還不明白怎么安排？你就把她們安置在你家中，不能讓她們受一點委屈。”這個年代婚娶之事自然都是聽從父母之命。

    既然托付與你，你這小子還不明白？八王爺又氣又惱的加了一句：“如果她們看上別的男子，你就幫忙過過目。不過……若是比你要差的，你就不能同意。明白了嗎？氣死我了，你怎么突然這么呆了？”

    蘇永這下算是明白了，對方這是把包袱往自己身上甩，讓自己做他雙料女婿啊。他吃驚的瞪大眼睛：“這……王爺，這個不好吧？兩位……郡主天香國色，蘇永豈敢……何況……”何況家中還有個雁蒙來的母老虎在京中候著呢。

    這時那兩名女子似乎也聽明白了什么，大女兒滿臉粉紅不敢聲張，那小女兒卻是柳眉倒豎看他一眼，然后對八王爺驚呼道：“爹爹……”

    “住嘴。”八王爺瞪了小女兒一眼：“爹爹的眼光還會差的了嗎？你們別小看他，他明知不是我敵手，卻依然敢對我動手。像這等重理念不違背良心到不懼生死的人世上能有幾個？世上武學高手不少，在矮倭也未必就沒有人打不過他，但我可以跟你們說，在這里要找如此心地的人，絕對找不到一個。”

    此時他才轉頭看向蘇永漲紅的臉龐，蘇永最后說的那個何況還是讓他留意到了。八王爺有些疑惑的問道：“難道蘇將軍……是有家眷的人？”

    蘇永有些不好意思：“雖未婚娶，但也……算是定下了。”

    大女兒看向他的眼光有些怪異，小女兒卻松了口氣笑逐顏開。八王爺有些失望：“如此……你先帶回去吧，老夫日后再回去好好看看，給她們尋個好夫家。”自己的女兒可是金枝玉葉，自然不能寄人籬下受一點委屈。

    但既然別人已經先入為主，自己又有求于人，自然不可能叫他把另外那個給休了。

    “你們走吧，沒有人會攔你們，賠償的事自然有我處理，放心。如果天皇不愿意，那么你們十天后來炮轟日京城就是。”八王爺盡量忍住不看自己兩個女兒，一邊往后面走，一邊有些惱怒的搓著手：“奶奶的，怎么什么事都讓人搶先一步呢？”

    “爹爹……”兩個女子同聲哭叫起來。

    八王爺身軀微微抖動了一下，卻沒有轉身，只是舉起一只手在肩頭上往后揮了揮。

    英雄每難見熱淚。蘇永嘆了口氣，血刀入鞘，低聲道：“走吧。”

    此時他已經初步調息完畢，雖恢復不了多少氣力，但如果不遇上八王爺這等變態高手，也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一路出來，再也沒有攔路的橋姬與服喪神，甚至也看不到什么護衛兵丁。可見這八王爺在矮倭皇宮中也是勢力極大，竟然可以掌控甚多。

    宮門依然有著堆積如山的沙袋，但蘇永只是輕輕一拉，就揪起兩人一同飛出了去。

    蕭長風與楊一虎正等得郁悶，驟然清風撲面，一眼看去，竟是看的呆了。

    “蘇將軍，你……你怎的找到了兩個……仙女？”蕭長風抓了抓頭，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因為這兩名女子實在是秀美無雙，為世間所罕見。

    就連那群殺人如麻的鐵血大兵，此刻也都看花了眼，一個個呆如木雞。

    那小郡主丕了一聲剛要開口，大姐低咳了一聲，她趕緊打住，只是狠狠的把蘇永抓著的小手給掙開了。

    而蘇永一呆之下，也很快松開了另一邊的那只柔夷，臉上也有些發紅。

    “消息已經傳給了天皇，十日之內沒有表示，我們就來炮轟日京城。”蘇永定定神，沒有解釋太多，沉聲說道。

    然后才看了身旁兩名流亡郡主一眼，嘆了口氣道：“這是我們炎龍的百姓，多年前被倭寇俘虜來此，大家無需猜疑。”

    楊一虎與蕭長風同時點點頭。軍人說話簡單直接，更何況此地不宜久留，也不是說故事刨根底的時候。

    “你們在宮外可有其他發現？”蘇永問道。

    楊一虎把一名手腳被綁的肥胖倭人提了過來：“這個人本是城衛軍的官員，他的下屬被擊潰后他再三求饒，我們把他留了下來。”

    蘇永看他一眼：“你能聽炎龍語言？”

    對方連連點頭，跪在地上身體不停顫抖，繩子勒在他的肥rou上扎出一條條紅痕，看上去有些惡心。

    蘇永嘿嘿一笑，故意大聲道：“楊將軍，我們遠道而來，沒必要帶俘虜走。”

    還沒等楊一虎舉起大鐵棍，那胖子俘虜就慌忙叫道：“我的，有用，大大的有用，你們的，炎龍的，云太師的干活，我的，知道。”

    “你知道云太師？”蘇永有些意外。

    對方連連點頭。

    “好，帶走。”蘇永看向大隊，聲震長街：“兄弟們，今日之事已了，結隊，返程。”

    剩下的一百多名鐵血將士扶起身旁行動不便的傷者，然后身軀一挺，手中鋼刀齊齊入鞘，齊聲應道：“是。”

    于是眾人踏著長街上依然還沒凝固的血跡，陣容整齊的望著港口那邊走去，沿路雖然不時有人從窗口門口巷口探頭出來觀看，卻是再無人敢來阻擋。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喧嘩。

    沉靜無比的血路長街中，只有他們又沉重又輕快的腳步聲，一步一震的炸響在這異國的土地上。

    第13章 跟你一起走

    港口已經面目全非，但毀壞破碎的都是些官府建筑，那些矮小的木屋民房并沒有受到什么打擊。

    此刻在他們周圍，竟然有些膽大的矮倭漁民從船艙中走了出來，正在小漁船的甲板上曬晾著魚干，空中傳來一股咸魚的腥臭味道。

    蘇永點了點頭，對阿水及米高上尉等人的表現表示滿意。

    “返航。”蘇永一聲令下，五十艘疾風船只扯起風帆蕩起木漿，浩浩蕩蕩的從港灣里駛了出去。

    “這幾天勞煩楊將軍與鐵獅軍的兄弟繼續把守住東邊的這條航道，如果對方有少量船只靠近，大可放他們過來，或許是來商量賠償或是送回物資的。”蘇永拿過一條毛巾抹了把臉上的血跡，整理了一下流血的傷口，才低聲道。

    楊一虎點了點頭。

    “我與蕭大哥，可能還有你們血大人不日就要一同趕赴西邊，那邊的戰事很麻煩，估計洪統領撐地很辛苦，希望這幾天軍器部的火炮制造進程跟得上。”蘇永搖了搖頭，拍了拍楊一虎肩膀：“這邊只有勞煩楊將軍多費心了。”

    楊一虎臉色一端：“蘇兄弟放心。”

    蘇永從水軍兄弟的手里接過兩個椰子，兩根手指一啄，就彈開了兩個小口，他還沒遞過去，角落里那個小郡主就已經伸手出來一把搶過，咕咚咚的喝了一大口，差點傖的咳嗽起來。

    “又沒人跟你搶。”大郡主瞪了她一眼，微笑著接過蘇永手里的另一個椰子，低聲說了句謝謝。

    “你們，”蘇永皺眉看了兩名流亡郡主一眼：“暫時我無法送你們去京城，你們先呆在雷州城，待得西邊平定下來再作打算。”

    “全憑蘇將軍安排。”大郡主趕緊用眼色止住了meimei的話語，嫻靜的低聲應道。

    蕭長風與楊一虎不由對視了一眼。這兩名女子說是倭寇俘虜過去，但卻一點都不像沿海的百姓模樣，這個年紀稍大的更是充滿了大家閨秀的風范，聽蘇將軍如此說，莫非還是京城里的人家不成？

    戰船在銅鑼島略為停靠了一下，把其他的事務交代好，留下了楊一虎及大部分戰船，蘇永等人很快就繼續往雷州城趕去。

    待得靠近炎龍大陸，這里早已是漁燈點點的安靜夜晚了。

    站在打開了翻蓋的船頭上，兩名女子的樣子都有些癡迷。

    “還是我們炎龍大陸沿岸的夜色最美。”大郡主玉指芊芊扶住船只的擋板，眼睛看著岸邊不時閃過的漁燈，嗅著與記憶深處相連的那絲海風，鼻子忽然抽動了一下，悠悠的說道。

    小郡主此時受氣氛感染，似乎也懂事了很多，只是默默的握著jiejie的手，臉上滿是向往。

    “是啊，希望以后都會這么安靜下去。”蘇永嘆了口氣，目光也有些迷離。這樣寧靜的夜晚，是多少將士辛苦打出來的？他嗅著空氣中那絲甜絲絲的甘蔗氣味，忽然微微笑了起來，自己也有幸參與了一份，這樣的祥和夜晚有自己的功勞在內。

    大郡主看著他自然流露的笑容愣了愣，忽然低聲道：“其實爹爹也不想......他一直很苦惱，很矛盾。恩，我看過他寫的文章，文中常說，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但他一直都有愧疚之心，也每每自省過……”

    蘇永嘆了口氣：“其實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借口，如果你不想，你能堅持信念，沒有誰可以勉強你。我不覺得這是小事，因為我覺得國家的命運比任何家族與個人的恩怨要重得多……即便是帝皇的家事，也不可與國家完整相比。”

    他看了船艙一眼，確認沒有人會留意到他的說話，才走近了一步，神光湛湛的看著她們兩姐妹，低聲道：“要知道，這個國家是整個炎龍子民的，并不單是皇帝老子的。天下，永遠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一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