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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西游記在線閱讀 - 第20節

第20節

    “既如此,取器皿來。”那道士一齊頓首謝恩。虎力大仙愛強,就抬一口大缸放在殿上;鹿力大仙端一砂盆安在供桌之上;羊力大仙把花瓶摘了花,移在中間。行者道:“你們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xiele天機,好留與你些圣水。”眾道一齊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門。

    那行者立將起來,掀著虎皮裙,撒了一花瓶臊溺。豬八戒見了歡喜道:“哥啊,我把你做這幾年兄弟,只這些兒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東西,道要干這個事兒哩。”那呆子揭衣服,忽喇喇,就似呂梁洪倒下坂來,沙沙的溺了一砂盆,沙和尚卻也撒了半缸,依舊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領圣水。”那些道士,推開格子,磕頭禮拜謝恩,抬出缸去,將那瓶盆總歸一處,教:“徒弟,取個鍾子來嘗嘗。”小道士即便拿了一個茶鐘,遞與老道士。道士舀出一鍾來,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鹿力大仙道:

    “師兄好吃么?”老道士努著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酣鄲之味。”

    羊力大仙道:“等我嘗嘗。”也喝了一口,道:“有些豬溺臊氣。”

    行者坐在上面,聽見說出這話兒來,已此識破了,道:“我弄個手段,索性留個名罷。”大叫云:“道號道號,你好胡思!那個三清,肯降凡基?吾將真姓,說與你知。大唐僧眾,奉旨來西。良宵無事,下降宮闈。吃了供養,閑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

    那里是甚么圣水,你們吃的都是我一溺之尿!”那道士聞得此言,攔住門,一齊動叉鈀掃帚瓦塊石頭,沒頭沒臉往里面亂打。

    好行者,左手挾了沙僧,右手挾了八戒,闖出門,駕著祥光,徑轉智淵寺方丈,不敢驚動師父,三人又復睡下。

    早是五鼓三點,那國王設朝,聚集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但見絳紗燈火光明,寶鼎香云叆叇。此時唐三藏醒來叫:“徒弟徒弟,伏侍我倒換關文去來。”行者與沙僧、八戒急起身,穿了衣服,侍立左右道:“上告師父,這昏君信著那些道士,興道滅僧,恐言語差錯,不肯倒換關文,我等護持師父,都進朝去也。”唐僧大喜,披了錦襕袈裟。行者帶了通關文牒,教悟凈捧著缽盂,悟能拿了錫杖,將行囊馬匹,交與智淵寺僧看守,徑到五鳳樓前,對黃門官作禮,報了姓名,言是東土大唐取經的和尚來此倒換關文,煩為轉奏。那閣門大使,進朝俯伏金階奏曰:“外面有四個和尚,說是東土大唐取經的,欲來倒換關文,現在五鳳樓前候旨。”國王聞奏道:“這和尚沒處尋死,卻來這里尋死!那巡捕官員,怎么不拿他解來?”旁邊閃過當駕的太師,啟奏道:

    “東土大唐,乃南贍部洲,號曰中華大國,到此有萬里之遙,路多妖怪。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來。望陛下看中華之遠僧,且召來驗牒放行,庶不失善緣之意。”國王準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鑾殿下。師徒們排列階前,捧關文遞與國王。國王展開方看,又見黃門官來奏:“三位國師來也。”慌得國王收了關文,急下龍座,著近侍的設了繡墩,躬身迎接。三藏等回頭觀看,見那大仙,搖搖擺擺,后帶著一雙丫髻蓬頭的小童兒,往里直進,兩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視。他上了金鑾殿,對國王徑不行禮。

    那國王道:“國師,朕未曾奉請,今日如何肯降?”老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來也。那四個和尚是那國來的?”國王道:“是東土大唐差去西天取經的,來此倒換關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

    “我說他走了,原來還在這里!”國王驚道:“國師有何話說?他才來報了姓名,正欲拿送國師使用,怎奈當駕太師所奏有理,朕因看遠來之意,不滅中華善緣,方才召入驗牒。不期國師有此問,想是他冒犯尊顏,有得罪處也?”道士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日來的,在東門外打殺了我兩個徒弟,放了五百個囚僧,捽碎車輛,夜間闖進觀來,把三清圣象毀壞,偷吃了御賜供養。

    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水金丹,進與陛下,指望延壽長生;不期他遺些小便,哄瞞我等。我等各喝了一口,嘗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卻走了。今日還在此間,正所謂冤家路兒窄也!”那國王聞言發怒,欲誅四眾。孫大圣合掌開言,厲聲高叫道:“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啟奏。”國王道:“你沖撞了國師,國師之言,豈有差謬!”行者道:“他說我昨日到城外打殺他兩個徒弟,是誰知證?我等且屈認了,著兩個和尚償命,還放兩個去取經。他又說我捽碎車輛,放了囚僧,此事亦無見證,料不該死,再著一個和尚領罪罷了。他說我毀了三清,鬧了觀宇,這又是栽害我也。”國王道:“怎見栽害?”行者道:“我僧乃東土之人,乍來此處,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里就知他觀中之事?既遺下小便,就該當時捉住,卻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托姓的無限,怎么就說是我?望陛下回嗔詳察。”那國王本來昏亂,被行者說了一遍,他就決斷不定。

    正疑惑之間,又見黃門官來奏:“陛下,門外有許多鄉老聽宣。”國王道:“有何事干?”即命宣來。宣至殿前,有三四十名鄉老朝上磕頭道:“萬歲,今年一春無雨,但恐夏月干荒,特來啟奏,請那位國師爺爺祈一場甘雨,普濟黎民。”國王道:“鄉老且退,就有雨來也。”鄉老謝恩而出。國王道:“唐朝僧眾,朕敬道滅僧為何?只為當年求雨,我朝僧人更未嘗求得一點;幸天降國師,拯援涂炭。你今遠來,冒犯國師,本當即時問罪。姑且恕你,敢與我國師賭勝求雨么?若祈得一場甘雨,濟度萬民,朕即饒你罪名,倒換關文,放你西去。若賭不過,無雨,就將汝等推赴殺場典刑示眾。”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曉得些兒求禱。”國王見說,即命打掃壇場,一壁廂教:“擺駕,寡人親上五鳳樓觀看。”當時多官擺駕,須臾上樓坐了。唐三藏隨著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樓下,那三道士陪國王坐在樓上。少時間,一員官飛馬來報:“壇場諸色皆備,請國師爺爺登壇。”

    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辭了國王,徑下樓來。行者向前攔住道:“先生那里去?”大仙道:“登壇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讓我遠鄉之僧。也罷,這正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先生先去,必須對君前講開。”大仙道:“講甚么?”行者道:“我與你都上壇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見是誰的功績了。”國王在上聽見,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說話倒有些筋節。”沙僧聽見,暗笑道:“不知一肚子筋節,還不曾拿出來哩!”大仙道:

    “不消講,陛下自然知之。”行者道:“雖然知之,奈我遠來之僧,未曾與你相會。那時彼此混賴,不成勾當,須講開方好行事。”

    大仙道:“這一上壇,只看我的令牌為號:一聲令牌響風來,二聲響云起,三聲響雷閃齊鳴,四聲響雨至,五聲響云散雨收。”

    行者笑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見!請了!請了!”

    大仙拽開步前進,三藏等隨后,徑到了壇門外。抬頭觀看,那里有一座高臺,約有三丈多高。臺左右插著二十八宿旗號,頂上放一張桌子,桌上有一個香爐,爐中香煙靄靄。兩邊有兩只燭臺,臺上風燭煌煌。爐邊靠著一個金牌,牌上鐫的是雷神名號。底下有五個大缸,都注著滿缸清水,水上浮著楊柳枝。楊柳枝上,托著一面鐵牌,牌上書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個大樁,樁上寫著五方蠻雷使者的名錄。每一樁邊,立兩個道士,各執鐵錘,伺候著打樁。臺后面有許多道士,在那里寫作文書。正中間設一架紙爐,又有幾個象生的人物,都是那執符使者、土地贊教之神。

    那大仙走進去,更不謙遜,直上高臺立定。旁邊有個小道士,捧了幾張黃紙書就的符字,一口寶劍,遞與大仙。大仙執著寶劍,念聲咒語,將一道符在燭上燒了。那底下兩三個道士,拿過一個執符的象生,一道文書,亦點火焚之。那上面乒的一聲令牌響,只見那半空里,悠悠的風色飄來,豬八戒口里作念道:

    “不好了!不好了!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響了一下,果然就刮風!”行者道:“兄弟悄悄的,你們再莫與我說話,只管護持師父,等我干事去來。”好大圣,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就變作一個“假行者”,立在唐僧手下。他的真身出了元神,趕到半空中,高叫:“那司風的是那個?”慌得那風婆婆捻住布袋,巽二郎札住口繩,上前施禮。行者道:“我保護唐朝圣僧西天取經,路過車遲國,與那妖道賭勝祈雨,你怎么不助老孫,反助那道士?我且饒你,把風收了。若有一些風兒,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動動,各打二十鐵棒!”風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沒些風氣。八戒忍不住亂嚷道:“那先兒請退!令牌已響,怎么不見一些風兒?你下來,讓我們上去!”

    那道士又執令牌,燒了符檄,撲的又打了一下,只見那空中云霧遮滿。孫大圣又當頭叫道:“布云的是那個?”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霧郎君當面施禮。行者又將前事說了一遍,那云童、霧子也收了云霧,放出太陽星耀耀,一天萬里更無云。八戒笑道:“這先兒只好哄這皇帝,搪塞黎民,全沒些真實本事!令牌響了兩下,如何又不見云生?”

    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寶劍,解散了頭發,念著咒,燒了符,再一令牌打將下去,只見那南天門里,鄧天君領著雷公電母到當空,迎著行者施禮。行者又將前項事說了一遍,道:“你們怎么來的志誠!是何法旨?”天君道:“那道士五雷法是個真的。他發了文書,燒了文檄,驚動玉帝,玉帝擲下旨意,徑至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府下。我等奉旨前來,助雷電下雨。”行者道:“既如此,且都住了,同候老孫行事。”果然雷也不鳴,電也不灼。

    那道士愈加著忙,又添香、燒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龍王,一齊擁至。行者當頭喝道:“敖廣!那里去?”那敖廣、敖順、敖欽、敖閏上前施禮。行者又將前項事說了一遍,道:“向日有勞,未曾成功;今日之事,望為助力。”龍王道:“遵命!遵命!”行者又謝了敖順道:“前日虧令郎縛怪,搭救師父。”

    龍王道:“那廝還鎖在海中,未敢擅便,正欲請大圣發落。”行者道:“憑你怎么處治了罷,如今且助我一功。那道士四聲令牌已畢,卻輪到老孫下去干事了。但我不會發符燒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卻要助我行行。”鄧天君道:“大圣吩咐,誰敢不從!但只是得一個號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雷雨亂了,顯得大圣無款也。”行者道:“我將棍子為號罷。”那雷公大驚道:“爺爺呀!我們怎吃得這棍子?”行者道:“不是打你們,但看我這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風。”那風婆婆、巽二郎沒口的答應道:“就放風!”

    “棍子第二指,就要布云。”那推云童子、布霧郎君道:“就布云!

    就布云!”“棍子第三指,就要雷鳴電灼。”那雷公、電母道:“奉承!奉承!”“棍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龍王道:“遵命!遵命!”

    “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卻莫違誤。”吩咐已畢,遂按下云頭,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rou眼凡胎,那里曉得?行者遂在旁邊高叫道:“先生請了,四聲令牌俱已響畢,更沒有風云雷雨,該讓我了。”那道士無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臺讓他,努著嘴,徑往樓上見駕。行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說些甚的。”

    只聽得那國王問道:“寡人這里洗耳誠聽,你那里四聲令響,不見風雨,何也?”道士云:“今日龍神都不在家。”行者厲聲道:

    “陛下,龍神俱在家,只是這國師法不靈,請他不來。等和尚請來你看。”國王道:“即去登壇,寡人還在此候雨。”行者得旨,急抽身到壇所,扯著唐僧道:“師父請上臺。”唐僧道:“徒弟,我卻不會祈雨。”八戒笑道:“他害你了,若還沒雨,拿上柴蓬,一把火了帳!”行者道:“你不會求雨,好的會念經,等我助你。”那長老才舉步登壇,到上面端然坐下,定性歸神,默念那《密多心經》。正坐處,忽見一員官,飛馬來問:“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燒符檄?”行者高聲答道:“不用!不用!我們是靜功祈禱。”

    那官去回奏不題。

    行者聽得老師父經文念盡,卻去耳朵內取出鐵棒,迎風幌了一幌,就有丈二長短,碗來粗細,將棍望空一指,那風婆婆見了,急忙扯開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繩:只聽得呼呼風響,滿城中揭瓦翻磚,揚砂走石。看起來,真個好風,卻比那尋常之風不同也,但見:折柳傷花,摧林倒樹。九重殿損壁崩墻,五鳳樓搖梁撼柱。天邊紅日無光,地下黃砂有翅。演武廳前武將驚,會文閣內文官懼。三宮粉黛亂青絲,六院嬪妃蓬寶髻。侯伯金冠落繡纓,宰相烏紗飄展翅。當駕有言不敢談,黃門執本無由遞。金魚玉帶不依班,象簡羅衫無品敘。彩閣翠屏盡損傷,綠窗朱戶皆狼狽。金鑾殿瓦走磚飛,錦云堂門歪槅碎。這陣狂風果是兇,刮得那君王父子難相會;六街三市沒人蹤,萬戶千門皆緊閉!

    正是那狂風大作,孫行者又顯神通,把金箍棒鉆一鉆,望空又一指,只見那:推云童子,布霧郎君。推云童子顯神威,骨都都觸石遮天;布霧郎君施法力,濃漠漠飛煙蓋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風離海上,隨雨出昆侖。頃刻漫天地,須臾蔽世塵。宛然如混沌,不見鳳樓門。此時昏霧朦朧,濃云叆叇。孫行者又把金箍棒鉆一鉆,望空又一指,慌得那:雷公奮怒,電母生嗔。雷公奮怒,倒騎火獸下天關,電母生嗔,亂掣金蛇離斗府。唿喇喇施霹靂,振碎了鐵叉山;淅瀝瀝閃紅綃,飛出了東洋海。呼呼隱隱滾車聲,燁燁煌煌飄稻米。萬萌萬物精神改,多少昆蟲蟄已開。君臣樓上心驚駭,商賈聞聲膽怯忙。那沉雷護閃,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勢,唬得那滿城人,戶戶焚香,家家化紙。孫行者高呼:“老鄧!仔細替我看那貪贓壞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幾個示眾!”那雷越發振響起來。行者卻又把鐵棒望上一指,只見那:龍施號令,雨漫乾坤。勢如銀漢傾天塹,疾似云流過海門。樓頭聲滴滴,窗外響瀟瀟。天上銀河瀉,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甕撿,滾滾似盆澆。孤莊將漫屋,野岸欲平橋。真個桑田變滄海,霎時陸岸滾波濤。神龍借此來相助,抬起長江望下澆。這場雨,自辰時下起,只下到午時前后,下得那車遲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那國王傳旨道:“雨彀了!雨彀了!十分再多,又渰壞了禾苗,反為不美。”五鳳樓下聽事官策馬冒雨來報:“圣僧,雨彀了。”行者聞言,將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見霎時間,雷收風息,雨散云收。國王滿心歡喜,文武盡皆稱贊道:“好和尚!這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就是我國師求雨雖靈,若要晴,細雨兒還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這和尚要晴就晴,頃刻間杲杲日出,萬里就無云也?”

    國王教回鑾,倒換關文,打發唐僧過去。正用御寶時,又被那三個道士上前阻住道:“陛下,這場雨全非和尚之功,還是我道門之力。”國王道:“你才說龍王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靜功祈禱,就雨下來,怎么又與他爭功,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壇發了文書,燒了符檄,擊了令牌,那龍王誰敢不來?

    想是別方召請,風云雷雨五司俱不在,一聞我令,隨趕而來,適遇著我下他上,一時撞著這個機會,所以就雨。從根算來,還是我請的龍下的雨,怎么算作他的功果?”那國王昏亂,聽此言,卻又疑惑未定。行者近前一步,合掌奏道:“陛下,這些旁門法術,也不成個功果,算不得我的他的。如今有四海龍王,現在空中,我僧未曾發放,他還不敢遽退。那國師若能叫得龍王現身,就算他的功勞。”國王大喜道:“寡人做了二十三年皇帝,更不曾看見活龍是怎么模樣。你兩家各顯法力,不論僧道,但叫得來的,就是有功;叫不出的,有罪。”那道士怎么有那樣本事?就叫,那龍王見大圣在此,也不敢出頭。道士云:“我輩不能,你是叫來。”那大圣仰面朝空,厲聲高叫:“敖廣何在?弟兄們都現原身來看!”那龍王聽喚,即忙現了本身。四條龍,在半空中度霧穿云,飛舞向金鑾殿上,但見:飛騰變化,繞霧盤云。玉爪垂鉤白,銀鱗舞鏡明。髯飄素練根根爽,角聳軒昂挺挺清。磕額崔巍,圓睛幌亮。隱顯莫能測,飛揚不可評。禱雨隨時布雨,求晴即便天晴。這才是有靈有圣真龍象,祥瑞繽紛繞殿庭。那國王在殿上焚香。眾公卿在階前禮拜。國王道:“有勞貴體降臨,請回,寡人改日醮謝。”行者道:“列位眾神各自歸去,這國王改日醮謝哩。”那龍王徑自歸海,眾神各各回天。這正是:廣大無邊真妙法,至真了性劈旁門。畢竟不知怎么除邪,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圣滅諸邪

    本章字數:8085

    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圣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行西路。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道士說:“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功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賭一賭,看是何如。”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收了關文道:“國師,你怎么與他賭?”虎力大仙道:“我與他賭坐禪。”國王道:“國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大仙道:“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云梯顯圣。”國王道:“何為云梯顯圣?”大仙道:“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迭將起去,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凳而登,各駕一朵云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動。”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云梯顯圣坐禪,那個會么?”行者聞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么不言語?”行者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斗移星,諸般巧事,我都干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但說坐禪我就輸了,我那里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住。”三藏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行者歡喜道:“卻好卻好!

    可坐得多少時?”三藏道:“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關里,也坐二三個年頭。”行者道:“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多也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三藏道:“徒弟呀,卻是不能上去。”行者道:“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貧僧會坐禪。”國王教傳旨立禪臺。國家有倒山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于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云,徑上西邊臺上坐下。行者拔一根毫毛,變做假象,陪著八戒沙僧立于下面,他卻作五色祥云,把唐僧撮起空中,徑至東邊臺上坐下。他又斂祥光,變作一個蟭蟟蟲,飛在八戒耳朵邊道:“兄弟,仔細看著師父,再莫與老孫替身說話。”那呆子笑道:“理會得!

    理會得!”卻說那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看多時,他兩個在高臺上,不分勝負,這道士就助他師兄一功:將腦后短發,拔了一根,捻著一團,彈將上去,徑至唐僧頭上,變作一個大臭蟲,咬住長老。那長老先前覺癢,然后覺疼。原來坐禪的不許動手,動手算輸,一時間疼痛難禁,他縮著頭,就著衣襟擦癢。八戒道:“不好了!師父羊兒風發了。”沙僧道:“不是,是頭風發了。”

    行者聽見道:“我師父乃志誠君子,他說會坐禪,斷然會坐,說不會,只是不會。君子家,豈有謬乎?你兩個休言,等我上去看看。”好行者,嚶的一聲,飛在唐僧頭上,只見有豆粒大小一個臭蟲叮他師父,慌忙用手捻下,替師父撓撓摸摸。那長老不疼不癢,端坐上面。行者暗想道:“和尚頭光,虱子也安不得一個,如何有此臭蟲?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虛,害我師父。哈哈!枉自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弄他一弄!”這行者飛將去,金殿獸頭上落下,搖身一變,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徑來道士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穩,一個筋斗翻將下去,幾乎喪了性命,幸虧大小官員人多救起。國王大驚,即著當駕太師領他往文華殿里梳洗去了。行者仍駕祥云,將師父馱下階前,已是長老得勝。

    那國王只教放行,鹿力大仙又奏道:“陛下,我師兄原有暗風疾,因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舉發,故令和尚得勝。且留下他,等我與他賭隔板猜枚。國王道:“怎么叫做隔板猜枚?”鹿力道:“貧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彀。他若猜得過我,讓他出去;猜不著,憑陛下問擬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污了二十年保國之恩也。”真個那國王十分昏亂,依此讒言。即傳旨,將一朱紅漆的柜子,命內官抬到宮殿,教娘娘放上件寶貝。

    須臾抬出,放在白玉階前,教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柜中是何寶貝。”三藏道:“徒弟,柜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好大圣,輕輕飛到柜上,爬在那柜腳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鉆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里鉆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三藏道:“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柜里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柜里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道:“這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么流丟一口鐘!”

    教:“拿了!”那兩班校尉,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打開柜看。端的是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國王教打開看。當駕官即開了,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龍座后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不知怎么變成此物。”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緞絹綾羅,那有此甚么流丟?”教:“抬上柜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后宮,把御花園里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在柜內,又抬下叫猜。唐僧道:“徒弟啊,又來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嚶的一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鉆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柜里,將桃子一頓口啃得干干凈凈,連兩邊腮凹兒都啃凈了,將核兒安在里面。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道:“徒弟啊,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rou俱無。國王見了,心驚道:

    “國師,休與他賭斗了,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八戒聽說,與沙僧微微冷笑道:“還不知他是會吃桃子的積年哩!”

    正話間,只見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了,走上殿前:“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物之術,抬上柜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猜。”國王道:“國師還要猜甚?”虎力道:“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將這道童藏在里面,管教他抵換不得。”這小童果藏在柜里,掩上柜蓋,抬將下去,教:“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甚寶貝。”三藏道:“又來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嚶的又飛去,鉆入里面,見是一個小童兒。好大圣,他卻有見識,果然是騰那天下少,似這伶俐世間稀!他就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道士一般容貌,進柜里叫聲“徒弟。”童兒道:“師父,你從那里來的?”行者道:“我使遁法來的。”童兒道:“你來有么教誨?”行者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柜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和你計較計較,剃了頭,我們猜和尚罷。”童兒道:“但憑師父處治,只要我們贏他便了。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說得是。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童兒,口里叫道:“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須臾剃下發來,窩作一團,塞在那柜腳紇絡里,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我兒,頭便象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云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手里道:

    “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柜蓋,敲著木魚,念一卷佛經鉆出來,方得成功也。”童兒道:

    “我只會念《三官經》、《北斗經》、《消災經》,不會念佛家經。”行者道:“你可會念佛?”童兒道:“阿彌陀佛,那個不會念?”行者道:“也罷也罷,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切記著,我去也。”還變蟭蟟蟲,鉆出去,飛在唐僧耳輪邊道:“師父,你只猜是個和尚。”三藏道:“這番他準贏了。”行者道:“你怎么定得?”三藏道:“經上有云,佛、法、僧三寶。和尚卻也是一寶。”正說處,只見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個道童。”只管叫,他那里肯出來。三藏合掌道:“是個和尚。”八戒盡力高叫道:“柜里是個和尚!”那童兒忽的頂開柜蓋,敲著木魚,念著佛,鉆出來。喜得那兩班文武,齊聲喝采:唬得那三個道士,拑口無言。國王道:

    “這和尚是有鬼神輔佐!怎么道士入柜,就變做和尚?縱有待詔跟進去,也只剃得頭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體,口里又會念佛?國師啊!讓他去罷!”

    虎力大仙道:“陛下,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貧道將鍾南山幼時學的武藝,索性與他賭一賭。”國王道:“有甚么武藝?”虎力道:“弟兄三個,都有些神通。會砍下頭來,又能安上;

    剖腹剜心,還再長完;滾油鍋里,又能洗澡。”國王大驚道:“此三事都是尋死之路!”虎力道:“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斷要與他賭個才休。”那國王叫道:“東土的和尚,我國師不肯放你,還要與你賭砍頭剖腹,下滾油鍋洗澡哩。”行者正變作蟭蟟蟲,往來報事,忽聽此言,即收了毫毛,現出本相,哈哈大笑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八戒道:“這三件都是喪性命的事,怎么說買賣上門?”行者道:“你還不知我的本事。”八戒道:“哥哥,你只象這等變化騰那也彀了,怎么還有這等本事?”

    行者道:“我啊,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扎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

    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八戒沙僧聞言,呵呵大笑。行者上前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國王道:“你怎么會砍頭?”行者道:“我當年在寺里修行,曾遇著一個方上禪和子,教我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試試新。”國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那里好試新?頭乃六陽之首,砍下即便死矣。”虎力道:“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們之氣。”那昏君信他言語,即傳旨,教設殺場。

    一聲傳旨,即有羽林軍三千,擺列朝門之外。國王教:“和尚先去砍頭。”行者欣然應道:“我先去!我先去!”拱著手,高呼道:“國師,恕大膽占先了。”拽回頭,往外就走。唐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呀,仔細些,那里不是耍處。”行者道:“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來。”那大圣徑至殺場里面,被劊子手撾住了,捆做一團,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一聲“開刀!”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又被劊子手一腳踢了去,好似滾西瓜一般,滾有三四十步遠近。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聽得肚里叫聲:“頭來!”慌得鹿力大仙見有這般手段,即念咒語,教本坊土地神祇:“將人頭扯住,待我贏了和尚,奏了國王,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原來那些土地神祇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喚,暗中真個把行者頭按住了。行者又叫聲:“頭來!”那頭一似生根,莫想得動。行者心焦,捻著拳,掙了一掙,將捆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長!”颼的腔子內長出一個頭來。唬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那監斬官急走入朝奏道:

    “萬歲,那小和尚砍了頭,又長出一顆來了。”八戒冷笑道:“沙僧,那知哥哥還有這般手段。”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說不了,行者走來叫聲“師父。”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么?”行者道:“不辛苦,倒好耍子。”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瘡藥么?”行者道:“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那呆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睜睜道:“妙哉!妙哉!卻也長得完全,截疤兒也沒些兒!”

    兄弟們正都歡喜,又聽得國王叫領關文:“赦你無罪!快去!快去!”行者道:“關文雖領,必須國師也赴曹砍砍頭,也當試新去來。”國王道:“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你與他賭勝,且莫唬了寡人。”虎力也只得去,被幾個劊子手,也捆翻在地,幌一幌,把頭砍下,一腳也踢將去,滾了有三十余步,他腔子里也不出血,也叫一聲:“頭來!”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條黃犬跑入場中,把那道士頭一口銜來,徑跑到御水河邊丟下不題。卻說那道士連叫三聲,人頭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長不出來,腔子中骨都都紅光迸出,可憐空有喚雨呼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須臾倒在塵埃,眾人觀看,乃是一只無頭的黃毛虎。那監斬官又來奏:“萬歲,大國師砍下頭來,不能長出,死在塵埃,是一只無頭的黃毛虎。”國王聞奏,大驚失色,目不轉睛,看那兩個道士。鹿力起身道:“我師兄已是命到祿絕了,如何是只黃虎!這都是那和尚憊懶,使的掩樣法兒,將我師兄變作畜類!我今定不饒他,定要與他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說,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賭哩。”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煙火食,前日西來,忽遇齋公家勸飯,多吃了幾個饃饃,這幾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蟲,正欲借陛下之刀,剖開肚皮,拿出臟腑,洗凈脾胃,方好上西天見佛。”

    國王聽說,教:“拿他赴曹。”那許多人攙的攙,扯的扯。行者展脫手道:“不用人攙,自家走去。但一件,不許縛手,我好用手洗刷臟腑。”國王傳旨,教:“莫綁他手。”行者搖搖擺擺,徑至殺場,將身靠著大樁,解開衣帶,露出肚腹。那劊子手將一條繩套在他膊項上,一條繩札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著肚皮下一割,搠個窟窿。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出腸臟來,一條條理彀多時,依然安在里面,照舊盤曲,捻著肚皮,吹口仙氣,叫“長!”依然長合。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圣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行者笑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國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鹿力道:“寬心,料我決不輸與他。”你看他也象孫大圣,搖搖擺擺,徑入殺場,被劊子手套上繩,將牛耳短刀,唿喇的一聲,割開肚腹,他也拿出肝腸,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作一只餓鷹,展開翅爪,颼的把他五臟心肝,盡情抓去,不知飛向何方受用。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臟無腸浪蕩魂。那劊子手蹬倒大樁,拖尸來看,呀!原來是一只白毛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只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死在那里,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

    國王害怕道:“怎么是個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等我與師兄報仇者。”國王道:“你有甚么法力贏他?”羊力道:“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行者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架起干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國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行者道:“文洗不脫衣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污壞了衣服,若有一點油膩算輸。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筋斗,豎蜻蜓,當耍子洗也。”國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藥煉過的,隔油,武洗罷。”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占先了。”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將身一縱,跳在鍋內,翻波斗浪,就似負水一般頑耍。八戒見了,咬著指頭,對沙僧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劖言訕語,斗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

    他兩個唧唧噥噥,夸獎不盡。行者望見,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繩,看他可怕。”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那監斬官近前又奏:“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國王大喜,教撈上骨骸來看。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里撈,原來那笊籬眼稀,行者變得釘小,往往來來,從眼孔漏下去了,那里撈得著!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札化了。”國王教:“拿三個和尚下去!”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兇,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貧僧一時。

    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今日沖撞國師,死在油鍋之內,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敢貪生!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豈敢不死?只望寬恩,賜我半盞涼漿水飯,三張紙馬,容到油鍋邊,燒此一陌紙,也表我師徒一念,那時再領罪也。”國王聞言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

    命取些漿飯、黃錢與他。果然取了,遞與唐僧。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拉在鍋邊,三藏對鍋祝曰:“徒弟孫悟空!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后還存念佛心。萬里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八戒聽見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漿飯,等我禱。”那呆子捆在地下,氣呼呼的道:“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

    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猴兒了帳,馬溫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得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道:“馕糟的夯貨!你罵那個哩!”唐僧見了道:“徒弟,唬殺我也!”沙僧道:“大哥干凈推佯死慣了!”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鍋里鉆出來了。”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卻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兇,小和尚來顯魂哩。”行者聞言大怒,跳出鍋來,揩了油膩,穿上衣服,掣出棒,撾過監斬官,著頭一下打做了rou團,道:“我顯甚么魂哩!”唬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國王走下龍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那皇帝戰戰兢兢道:“三國師,你救朕之命,快下鍋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脫了衣服,跳下油鍋,也那般支吾洗浴。行者放了國王,近油鍋邊,叫燒火的添柴,卻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時滾熱,他洗時卻冷。我曉得了,這不知是那個龍王,在此護持他哩。”急縱身跳在空中,念聲“唵”字咒語,把那北海龍王喚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么助道士冷龍護住鍋底,教他顯圣贏我!”唬得那龍王喏喏連聲道:“敖順不敢相助。大圣原來不知,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得本殼,卻只是五雷法真受,其余都躧了旁門,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是大圣破了他法,現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怎瞞得大圣!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管教他骨碎皮焦,顯什么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龍王化一陣旋風,到油鍋邊,將冷龍捉下海去不題。

    行者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見那道士在滾油鍋里打掙,爬不出來,滑了一跌,霎時間骨脫皮焦rou爛。監斬官又來奏道:“萬歲,三國師煠化了也。”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御案,放聲大哭道:“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圓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這正是: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畢竟不知師徒們怎的維持,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本章字數:8002

    卻說那國王倚著龍床,淚如泉涌,只哭到天晚不住。行者上前高呼道:“你怎么這等昏亂!見放著那道士的尸骸,一個是虎,一個是鹿,那羊力是一個羚羊。不信時,撈上骨頭來看,那里人有那樣骷髏?他本是成精的山獸,同心到此害你,因見氣數還旺,不敢下手。若再過二年,你氣數衰敗,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兒盡屬他了。幸我等早來,除妖邪救了你命,你還哭甚?哭甚!急打發關文,送我出去。”國王聞此,方才省悟。那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黃虎,油鍋里果是羊骨。圣僧之言,不可不聽。”國王道:“既是這等,感謝圣僧。今日天晚,教太師且請圣僧至智淵寺。明日早朝,大開東閣,教光祿寺安排素凈筵宴酬謝。”果送至寺里安歇。次日五更時候,國王設朝,聚集多官,傳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門各路張掛。”一壁廂大排筵宴,擺駕出朝,至智淵寺門外,請了三藏等,共入東閣赴宴,不在話下。卻說那脫命的和尚聞有招僧榜,個個欣然,都入城來尋孫大圣,交納毫毛謝恩。這長老散了宴,那國王換了關文,同皇后嬪妃,兩班文武,送出朝門。只見那些和尚跪拜道旁,口稱:“齊天大圣爺爺!我等是沙灘上脫命僧人。聞知爺爺掃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來交納毫毛,叩謝天恩。”行者笑道:“汝等來了幾何?”僧人道:“五百名,半個不少。”行者將身一抖,收了毫毛,對君臣僧俗人說道:“這些和尚實是老孫放了,車輛是老孫運轉雙關穿夾脊,捽碎了,那兩個妖道也是老孫打死了。今日滅了妖邪,方知是禪門有道,向后來再不可胡為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國王依言,感謝不盡,遂送唐僧出城去訖。

    這一去,只為殷勤經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曉行夜住,渴飲饑餐,不覺的春盡夏殘,又是秋光天氣。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馬道:“徒弟,今宵何處安身也?”行者道:“師父,出家人莫說那在家人的話。”三藏道:“在家人怎么?出家人怎么?”行者道:“在家人,這時候溫床暖被,懷中抱子,腳后蹬妻,自自在在睡覺;我等出家人,那里能夠!便是要帶月披星,餐風宿水,有路且行,無路方住。”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險峻,我挑著重擔,著實難走,須要尋個去處,好眠一覺,養養精神,明日方好捱擔,不然,卻不累倒我也?”行者道:

    “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師徒們沒奈何,只得相隨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時,只聽得滔滔浪響。八戒道:“罷了!來到盡頭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擋住也。”唐僧道:“卻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試之,看深淺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亂談,水之淺深,如何試得?”八戒道:“尋一個鵝卵石,拋在當中。若是濺起水泡來是淺,若是骨都都沉下有聲是深。”行者道:“你去試試看。”那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塊頑石,望水中拋去,只聽得骨都都泛起魚津,沉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

    “你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少寬闊。”八戒道:“這個卻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圣,縱筋斗云,跳在空中,定睛觀看,但見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靈派吞華岳,長流貫百川。千層洶浪滾,萬迭峻波顛。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急收云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里常看千里,兇吉曉得是,夜里也還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啊,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么。”行者道:

    “想是扳罾的漁人,等我問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只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里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問個渡口尋船,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里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卻也都住得好,但見倚山通路,傍岸臨溪。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鵑喉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斗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岸送。

    三藏下馬,只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里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郁。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檐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丑陋,只恐唬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住處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那長老才摘了斗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見那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只見里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念阿彌陀佛,徑自來關門,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貧僧問訊了。”那老者還禮道:

    “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么說?”老者道:“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么這時才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老者道:“既不趕齋,來此何干?”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貴處,天色已晚,聽得府上鼓鈸之聲,特來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搖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里,有五萬四千里路,你這等單身,如何來得?”三藏道:“老施主見得最是,但我還有三個小徒,逢山開路,遇水迭橋,保護貧僧,方得到此。”老者道:“既有徒弟,何不同來?”教:“請,請,我舍下有處安歇。”三藏回頭叫聲:“徒弟,這里來。”那行者本來性急,八戒生來粗魯,沙僧卻也莽撞,三個人聽得師父招呼,牽著馬,挑著擔,不問好歹,一陣風闖將進去。那老者看見,唬得跌倒在地,口里只說是“妖怪來了!妖怪來了!”三藏攙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老者戰兢兢道:“這般好俊師父,怎么尋這樣丑徒弟!”三藏道:“雖然相貌不中,卻倒會降龍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著唐僧慢走。

    卻說那三個兇頑闖入廳房上,拴了馬,丟下行李。那廳中原有幾個和尚念經,八戒掬著長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么經?”那些和尚聽見問了一聲,忽然抬頭觀看外來人,嘴長耳朵大。身粗背膊寬,聲響如雷咋。行者與沙僧,容貌更丑陋。廳堂幾眾僧,無人不害怕。阇黎還念經,班首教行罷。難顧磬和鈴,佛象且丟下。一齊吹息燈,驚散光乍乍。跌跌與爬爬,門檻何曾跨!你頭撞我頭,似倒葫蘆架。清清好道場,翻成大笑話。

    這兄弟三人,見那些人跌跌爬爬,鼓著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越加悚懼,磕頭撞腦,各顧性命,通跑凈了,三藏攙那老者,走上廳堂,燈火全無,三人嘻嘻哈哈的還笑。唐僧罵道:“這潑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誨,日日叮嚀。古人云,不教而善,非圣而何!

    教而后善,非賢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這般撒潑,誠為至下至愚之類!走進門不知高低,唬倒了老施主,驚散了念經僧,把人家好事都攪壞了,卻不是墮罪與我?”說得他們不敢回言。那老者方信是他徒弟,急回頭作禮道:“老爺,沒大事,沒大事,才然關了燈,散了花,佛事將收也。”八戒道:“既是了帳,擺出滿散的齋來,我們吃了睡覺。”老者叫:“掌燈來!掌燈來!”

    家里人聽得,大驚小怪道:“廳上念經,有許多香燭,如何又教掌燈?”幾個僮仆出來看時,這個黑洞洞的,即便點火把燈籠,一擁而至,忽抬頭見八戒沙僧,慌得丟了火把,忽抽身關了中門,往里嚷道:“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行者拿起火把,點上燈燭,扯過一張交椅,請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們坐在兩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敘坐間,只聽得里面門開處,又走出一個老者,拄著拐杖道:“是甚么邪魔,黑夜里來我善門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門后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東土大唐取經的羅漢。徒弟們相貌雖兇,果然是相惡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與他四位行禮。禮畢,也坐了面前叫:“看茶來,排齋。”連叫數聲,幾個僮仆,戰戰兢兢,不敢攏帳。八戒忍不住問道:“老者,你這盛價,兩邊走怎的?”老者道:“教他們捧齋來侍奉老爺。”八戒道:“幾個人伏侍?”老者道:“八個人。”八戒道:“這八個人伏侍那個?”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面師父,只消一個人;毛臉雷公嘴的,只消兩個人;那晦氣臉的,要八個人;我得二十個人伏侍方彀。”老者道:“這等說,想是你的食腸大些。”八戒道:“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來。

    那和尚與老者,一問一答的講話,眾人方才不怕。卻將上面排了一張桌,請唐僧上坐;兩邊擺了三張桌,請他三位坐;前面一張桌,坐了二位老者。先排上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飯、米飯、閑食、粉湯,排得齊齊整整。唐長老舉起箸來,先念一卷《啟齋經》。那呆子一則有些急吞,二來有些餓了,那里等唐僧經完,拿過紅漆木碗來,把一碗白米飯,撲的丟下口去,就了了。

    旁邊小的道:“這位老爺忒沒算計,不籠饅頭,怎的把飯籠了,卻不污了衣服?”八戒笑道:“不曾籠,吃了。”小的道:“你不曾舉口,怎么就吃了?”八戒道:“兒子們便說謊!分明吃了;不信,再吃與你看。”那小的們,又端了碗,盛一碗遞與八戒。呆子幌一幌,又丟下口去就了了。眾僮仆見了道:“爺爺呀!你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經還未完,他已五六碗過手了,然后卻才同舉箸,一齊吃齋。呆子不論米飯面飯,果品閑食,只情一撈亂噇,口里還嚷:“添飯!添飯!”漸漸不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