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訴情
盡歡轉過身來,街上稀疏的燈籠透出的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一雙帶著喜悅的眸子從他身上掃過,長發甩了個小圈圈。 “什么事情?”話音兒里藏著小俏皮。 沈扈深吸一口氣,道:“我……我……” 盡歡不悅了:“我說了我討厭賣關子,是不是還想我踢碎你的屁股?” “哎呀,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沈扈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盡歡沒耐心繼續聽了,道:“那等你想好了再說罷。哎呀,我今天可能會興奮得睡不著覺,我得思考思考回到朝廷后要怎么大顯身手……嗯……” 她樂呵呵地自言自語的樣子居然有點可愛,沈扈傻傻地看著,她說什么卻都沒聽進耳,滿腦子只思忖著該如何說,又忍不住責怪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回去之后你不許再坑我了。聽見沒有?不過你坑我我也不怕,我照樣打不死……嘿嘿!”她沉浸在自己的快樂里,暫時沒顧到沈扈的小心思。 “盡歡,我之前說過的那件事,你考慮過沒有?”沈扈想著,你心里是一點點我都沒有么,可惜沒能說得出口。 盡歡的自語戛然而止,登時明白了他要說什么。 剎那間腦筋變得很不靈光,太多糾結的問題浮上腦海: 敵對,大業;抵觸,害怕。 否認的本能讓她立即回答道:“我不記得了。” 沈扈還要繼續再說,她趕緊閃開,腳步加快了不少,什么也不聽。 “你不要逃避問題。”他捉住她的胳膊,道,“你總有一天需要面對的嘛。” 盡歡也糊涂了,她承認她心中有渴望,有難以擺脫的奇怪感情,但她總忍不住考慮未來。 “你也知道,我他媽就不是什么好人。”盡歡內心煩亂,爆粗口了。 沈扈懟回去:“你都知道我知道,還他媽糾結什么?” 盡歡停住腳步,正經而嚴肅地道:“你想聽什么?我什么都不清楚,你要我說什么?” 沈扈情緒一下子頂上來,大聲道:“我就想知道,你心里有沒有我!” 盡歡剛想說什么,旁邊一排房子里燈燭一個接一個亮起來,有人罵罵咧咧:“誰啊大半夜的吵死人了,還讓不讓睡覺了!” 沈扈一顆心懸在半空,萬年沒脾氣都來脾氣了,道:“別叫,這兒談正事呢!” 盡歡又羞又愧,拉著他就在人家打開窗戶前跑開了。 來到一戶府邸前,大門緊閉,萬籟俱寂,四下無人,沈扈急忙問:“我想了好久才問出來的,這回是認認真真的,你不能總不答啊。” 盡歡揪著槽點問道:“合著你以前都不是認真的?” 沈扈一甩手:“權當我口誤了。不過,第一次,我確實是為了取得你的信任,耍你玩來著……啊!”受了一拳。 盡歡打完,轉念一想,他也是坦誠相待,便道:“若你說的是真話,我便也不瞞你。我有我自己的顧慮,你我正邪不兩立,日后定是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的。” “我是正,為何我漸漸對百姓大失所望,對你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是邪,為何要救助災民、收留天問,還搞什么義賣?假如你我正邪不兩立,那你怎么解釋這個問題?” 盡歡被問愣住了,這正是她苦苦思考的問題——她是否已經被沈扈的道義感染,變得悲天憫人起來? 為了逃避這個她還沒想通的問題,她再次轉移話題:“你知道我搞義賣?” 沈扈要抓狂,對著那用一副可憐巴巴的無辜眼神看著自己、心里卻狡猾無比的盡歡,道:“我……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盡歡瞧不得他這樣子:“可憐勁兒。好啦,我對你講。” “嗯?” 盡歡笑吟吟地:“我心里肯定是有你的,畢竟我心里還有很多人,譬如阿喪,天問,抱聲,還有離京遠去的靈澤、錢葙……你一天到晚老和我作對,我心里能沒有你么?” 沈扈仰天長嘆,后悔自己過去造的“孽”。 為什么就不能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呢? 盡歡轉著那雙賊機靈的眼睛,一清二楚純屬裝傻,可她也不愿說,一是習慣埋藏心里,說不出口,二是她不愿意關系一改變,讓氣氛變得尷尬。 但是,她忽然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了,與剛剛的心境大有不同。竟也是有些怕沈扈因為自己的不正經就此放棄的。 果然,沈扈可沒讓她失望,鍥而不舍地道:“等一下,你總是這么逃避這個問題,不會是已經有了心上人了罷?” 這腦回路也算正常,盡歡啼笑皆非,道:“沒有。” “難道……你喜歡女的?” 這回輪到盡歡抓狂了:“也沒有!” 她疑惑自己既然想拒絕他,為什么又急于向他解釋、否認…… 都到了這份兒上,沈扈干脆打破砂鍋問到底:“你是不是覺得我哪里不好?” 這反而提醒了盡歡,她立馬道:“啊,有可能哎。會是什么呢?” “對啊,會是什么呢?”沈扈打量自己渾身上下,尋找著那“難尋”的缺點,“我好歹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一表人才……”把跟凌舟山新學的成語都用上了。 盡歡聽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高級”詞匯,道:“我想到了,學問。” “學問?”他瞪大了眼睛,千算萬算沒料到自己會敗在這一關上,朝夕相處這么久居然嫌棄自己的學問?我是個外族人啊,能學成這樣不錯了…… “可別找什么借口了,我一直覺得學問差是我的萌點。” 盡歡反駁:“學問差那是我們家阿喪的萌點,你嘛就算了。” 沈扈學她:“哦豁,也就是說你承認剛剛是借口了是不是?”他一咬牙,心一橫,豁出去了! 一個大老爺們拉著盡歡的袖子左擺右晃撒起嬌來了:“盡歡你別這樣,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別耍我玩兒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有點喜歡我的是不是……” “啊呸!”盡歡抽出袖子抱著臂,靠在朱漆的大門上,“自作多情。” 沈扈沉吟片刻,道:“是不是我學好學問,你就可以答應我了?” 盡歡戳戳他腦門:“我說你一個堂堂朝廷大員,平日里呼風喚雨、聰明伶俐的,怎么這時候腦子糊涂得跟頭倔驢一樣?” “我不管,就這么說定了,我這就回家挑燈讀書去!等著我啊……”說罷用力捧著她臉親了一下額頭。 盡歡猝不及防要推開他,忽然身后一空,原來是大門被打開了,阿喪嚇得一聲蹦出來,盡歡、沈扈齊齊倒進了門內,一片狼藉,手足無措。 剛剛談笑間沒察覺到這是自家大門。 “姑娘我估摸著你回來了所以……”阿喪挑著眉死盯著沈扈。 盡歡羞得臉兒通紅,二話沒說就爬起來往屋里跑。 沈扈卻盡然不在意,傻呵呵地沖她道:“記得,等著我啊!”樂顛顛地一步三回頭回了家。 * 真叫自己說中了,盡歡這天夜里確實是甭想睡了,阿喪看著他家姑娘躲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個蠶繭,一動不動的怪嚇人。 “姑娘不就是回朝當官么,用得著這么激動么?”阿喪拍拍被子,“再說,又不是第一回了……” 盡歡在被子里唔唔哇哇的,不知在說些什么。 “呼啦”她自己掀開被子,咽了口口水,對阿喪正色道,“阿喪,沈流飛跟我表白了……” 阿喪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他還沒死心呢?” 此話一出,盡歡反倒起疑:“什么意思?” 阿喪知道之前那回她喝醉了酒,把沈大人第二回說的話忘得一干二凈,可她也知道,沒必要瞞著她:“我是想說,這個沈大人還真是一往情深啊。” 盡歡笑眼瞄著他:“我怎么覺著你這話音兒里都一股子咬牙切齒的勁兒呢?” 阿喪喃喃:“白菜被豬拱了能不咬牙切齒么。” “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盡歡摟著阿喪的肩膀,哥們兒似的拍一拍:“好了,我可沒答應他,白菜還在。” 阿喪疑了:“怎么回事?” 盡歡皺著眉:“沒什么,就是沒什么想答應他的沖動。這些年綁在身上的東西太多了,個中糾纏,使我放心不下啊。” “你擔心他騙你?” “他的套路多了我就多長幾個心眼,防著點總沒錯。可要說他真的是騙我,我倒不那么相信——你道他圖什么呢?” 阿喪道:“不會是圖錢,因為你摳門;也不會是圖名,一個清官跟姑娘你勾搭上有什么好處?” 盡歡白眼翻得朝天了:“那他是為了什么?” 阿喪嘆息:“自然是什么也不為,就看上你這個人了唄。” “哎喲這可更叫我為難了,簡直是大惑不解啊,到底為什么呢?”盡歡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自己看上他倒還情有可原,他一個本本分分的好官、大有前程,作什么死會看上自己呢? 另一頭的沈扈有心靈感應一般,對著詢問結果的扎魯、和折,幽幽開口說道: “感情這事,若是能說出個為什么,倒了無生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