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囈語罪(中)
大內這里果真是云遮霧罩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華國公拖著他所謂的老弱病軀,正在錦正殿跟韓呈求情說理呢。 “圣上,老臣實在不該放縱小女如此膽大妄為,但是請圣上網開一面,讓老臣代女受過罷!” 韓呈一個箭步上去扶住要下跪叩首的華國公,臉上是和風細雨:“國公啊,后輩犯錯是自己的事情,您不必這樣。” “再說了,朕也沒說一定要把她怎么辦,沒造成什么嚴重后果,這事兒也不叫個事兒,微施懲戒長個記性就行了。” 華國公老淚縱橫,模樣可憐,嘴上卻沒有讓步:“圣上仁慈大義,老臣感念之至。這次給圣上給朝廷造成不小的麻煩,念在她年輕不懂事,圣上就饒恕她罷。” 韓呈心里不樂意了,可還是擺開笑容:“那,依您的意思呢?” 華國公立馬抹干凈眼淚,吸吸鼻子:“啊,老臣將她帶回娘家,嚴加看管,關她三個月的禁閉,日日教化督促。您看?” 朕看?當然太輕了! 韓呈心里這么想,可沒打算這么說。 正在他盤算著怎樣和這位老國公掰扯的時候,他的“救兵”來了。 “這個,朕覺得啊……” “圣上!圣上!”王心順帶扎魯進來。 韓呈看見扎魯,瞬間有種很不錯的預感,于是一挺肚子,昂著頭問:“什么事啊?” 扎魯急道:“圣上,我家主子他……” 這么一說,連華國公都湊過來了,緊張兮兮地問:“他怎么了?” 扎魯道:“老御醫說,他腹內殘毒發作,就快沒命了!” 韓呈不知是真是假,又不敢不信,只得往殿外大步走去:“快去太醫院!”來不及轉頭招呼,直接大聲說,“國公您也一塊兒過來!” 華國公連連答應,快步跟上。 在路上,扎魯悄悄跟韓呈使了個眼色,韓呈見狀,寬下心來。 只不過,做戲還是要做全套的。 * 韓呈虎步龍行到太醫院這頭兒,沒進門就聞得一陣陣號哭,嚎得最兇的最熟悉的聲音就是盡歡。 “……沈大人啊,你好不容易熬過去了,怎么又……你要是真死了,讓我這心里可怎么過得去啊,沈大人吶……” 沈扈使勁不讓自己笑出來,手在被子里死命掐自己大腿。 他已經按照盡歡建議,服了一點令人致昏的藥物,現在他掐著自己大腿,反而一點都不困倦。 況且…… 我這還沒死呢,你哭得跟上墳似的干啥呀! “這這這,怎么回事!”韓呈指著一片亂象,浮夸地結巴,“梁御醫?” 梁楚鈺幫忙著打配合戰:“回圣上,沈大人余毒未清,舊毒復發,唉……情況不容樂觀啊。” 華國公的臉色不太好了。 “怎么就這樣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么!”韓呈繼續大聲嚷嚷。 “是,圣上息怒,非是救治不力,而是沈大人身體狀況不利于肅清余毒,加上雷公藤本身就是劇毒之物,才導致現在的局面。” 盡歡斜瞇著眼睛,覺得是時候來個推波助瀾了:“哎呀,沈大人啊,你的命真苦啊!” 扎魯、和折知道其中緣由,也跟著一起號哭:“主子——我苦命的主子喲!” 榻上躺的沈扈若不是不能動,恨不得拿手堵堵耳朵。 從剛剛一直哭到這會兒,耳邊仿佛在殺千百只鴨子。 韓呈立馬換了副臉面,生氣地背著手:“你們這邊快點救人!不用管什么救得成救不成。” “沈大人是朕的得意良臣,他要是死了,朕挨個兒革了你們的職,再把你丟進水牢里喂蛇!” 華國公微微戰栗,偷擦一把額上的汗珠。 “那還請圣上到大堂坐著,臣等這就施救。”梁楚鈺一拱手。 韓呈拂袖出去,華國公跟上去,誰承想韓呈突然駐足,他差點沒撞上去。 他抬頭,迎上韓呈投來的一個讓人渾身不自在的眼神,嚇得六神無主。 到了大堂之中,也不顧在旁人面前是否要給他面子,韓呈直接一拍桌子:“國公,這就是您所說的年輕不懂事能做出來的事?” 華國公知道韓呈發怒了,沈扈是他在朝中的心腹,是和顧盡歡一同地位飆升的。 若是出事,自己這張老臉怕是要丟盡了才能換女兒個平安。 他趕忙拜倒,老淚縱橫:“老臣教女無方,實在有罪。” “無事就算了,朕還可以看在您的面子上稍加懲罰,金作贖刑便罷了。” 所謂“金作贖刑”是指《尚書》中納錢減罪的議罪制度,簡單來說就是花錢贖罪。 “……可是,假如這次沈流飛有個三長兩短,您可別怪朕依律辦事。” 韓呈一手算盤打得左右不虧,無論怎樣都對自己有利。 華國公此刻只想著能盡快抽身,花錢就花錢,不過……萬一這沈扈真的給嘎嘣兒了,該怎么辦呢?不知律法中是怎樣的定罪。 或者,會不會圣上是在演戲,在小題大做呢? “老臣惶恐,還請圣上手下留情。老臣愿意納金供銀,贖買小女的罪孽。”他試探著問。 “那得看接下來沈流飛救治的情況再議。”語氣冷冰冰。 韓呈并不上他的當,假如自己一口答應下來,那么朝廷大員的命成了什么了?他一個皇帝豈不是擺明了敲詐勒索么! 盡歡在里邊靠門的邊上,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計謀成功的笑容。 接下來就看圣上如何跟華國公周旋了。周旋得好,割田讓地;周旋欠佳,也能給朝廷增加一筆可觀的收入。 自己幫忙演戲也算立了個大功。 再加上,之前和沈扈打賭打贏了,他得禁言三日,自己更可以肆無忌憚地玩弄他了。 美得很,美得很啊! 這么說來,還真得感謝感謝華君衣這坨女人。想害自己,反被利用,這就是武學中所說的“借力打力罷”……哈哈哈哈哈。 梁楚鈺撓了個癢癢,見沈扈一動不動,知道藥效上來了,便出去稟報韓呈。 “圣上,沈大人的情況已經穩住了。可是身子虛弱,處于昏迷之中,還得多躺一陣。” 韓呈這才把緊繃的臉放松,裝作略微寬慰的樣子,看向華國公。 華國公也是個聰明人,見到這個眼神立刻說道:“……圣上,老臣愿意出一萬兩白銀償還罪孽。” 韓呈撇撇嘴:“沈扈是朝廷股肱之臣,雖說性命無礙,可這番生死邊緣,哪里能用錢換得。” 一萬兩白銀不行。 “那就……”他咬著牙豎起一根指頭,“一萬兩黃金。” 韓呈矜持著,說道:“嗯。但是朕要提醒你一句,造成這種后果,光是納錢是不夠的,還是要略施懲戒。” “是是是。”華國公一連說好。 趁華國公低頭擦汗之際,韓呈與王心順互望一眼,努力忍笑。 * 里頭盡歡聽聞外面已經搞定了,長舒一口氣。 這圣上,跟市井上,買菜討價還價的商販一樣。 她轉頭對榻上的沈扈說:“行了,再等一會兒藥效過去了,你就可以醒了。” 梁楚鈺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上前,硬著頭皮說:“他不會醒了。” 盡歡的笑容僵在臉上:“什么意思?” 扎魯和折也齊聲附和:“是啊,什么意思啊?” 梁楚鈺拿起他的手腕,頭也不抬地說:“他這個毒和昏睡藥二者一結合,甭想醒了。” 什么! 盡歡驚呆了。 “這個甭想醒,是什么意思?是指他會死么?” 梁楚鈺說:“不,那倒不至于。你瞧這不還有呼吸么?只是一輩子躺這兒了。” 扎魯、和折嘰哩哇啦叫了出來:“你這個女人,主子從你手里逃過一次,逃不過第二次。你給的昏睡藥,你給納命來!” 盡歡跳開,面容又驚又愁說道:“我哪里知道會有這種后果……梁御醫,這是真的么?” “我話撂這兒了,隨你信不信。”梁楚鈺瞪了一眼,又探手摸摸沈扈的脖頸。 盡歡坐在榻邊,搖搖緊閉雙眼的沈扈,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道:“沈大人,你醒醒……你醒醒你,咱倆賭還沒打完呢,你怎么能死呢!” “哦不,你還沒死,你不能死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圣上會怪罪我,我也得陪著你下地府了。可你現在的模樣,比死了……” 扎魯、和折緊追不舍:“你得負責!” 這會兒藥勁兒該過去了,可盡歡發現他真的沒了動靜,慌了神。 她帶著哭腔使勁搖晃沈扈:“哎,是是是,我……唉——我錯了,我不該給你出這個餿主意,我……你醒醒成不成!” “你道歉有用么!主子他能醒過來么!我的主子啊……”扎魯、和折開始哭號。 盡歡被一激,眼淚啪嗒啪嗒掉得更兇了,說道:“你醒過來,我什么都讓著你行不行?” 她抹了把鼻涕,哽著嗓子:“我不跟你作對了,不要你禁言了,我連你的醫藥錢、補品錢都賠給你好不好,你醒一醒……” 話音未落,沈扈一躍而起,理理發型:“哎呀,你早這么說,我就不必躺這么久了,裝得我真累。” 盡歡再次呆住。 扎魯、和折對視擊掌,梁楚鈺搖搖頭看著沈扈,略帶微笑地嘆了口氣。 “你……” 沈扈伸了個懶腰:“顧大人,剛剛你說什么來著?” 盡歡依舊處于懵懵的狀態,說:“我說……把醫藥錢、補品錢賠給你……” 沈扈環顧四周,問大伙兒:“你們都聽見了罷?這可是有這么多人作證哦!” 盡歡看向周圍各個憋笑的人,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吃了個啞巴虧。 “竟然敢騙我……沒想到啊沒想到!”她搖搖頭,認慫吃癟,閉著眼深吸一口氣,指著他的鼻子。 看著他得意的臉色,她憤怒地叫:“你這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