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酒中仙(上)
沈扈那口窩頭都晾涼了,也沒等到盡歡一句話。 “咱們已經沉默了一炷香時間了,是不是有那么些微……尷尬?” 盡歡道:“你要談我,自是要由著我。可你要問我,就得由著你,不然我該從何說起?” 沈扈盤著腿,上身直晃蕩: “這不是我也想由著你呢么!那好我問了啊——顧姑娘……” 盡歡打斷道:“這種時候,難道連壺酒都沒有?” 沈扈四處看看說:“這荒郊野嶺的,我哪兒給你弄酒去?再說了,我也不太能喝。” 盡歡昂著下巴:“會不會說話?啥荒郊野嶺,這是山清水秀。算了,這月亮也從云里顯出來了,以月代酒罷。” 她抬起手做舉酒狀: “你接著說。” 沈扈嘴里塞進半只窩頭,啥都不想,直接問: “我就是想問問,你心里喜歡哪一種男子?” 盡歡一口月光幾欲如花灑般噴出。她蹭地羞紅了臉龐,哎了一聲。 沈扈拿胳膊肘推推她,一顆虎牙幫襯的笑容里帶著一絲邪意: “說說唄!別害臊嘛!” 盡歡不理他,其實是沒想好該怎么說:“哎呀,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沈扈眼中透出洞察一切的意思,嘻開嘴角問道: “這有什么不好開口的,不就韓圣那一型兒的么?” 盡歡目光飄忽,拱拱鼻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瞬間,沈扈心上像中了一刀似的,猜想被證實了,反而迸發出十足的不滿感。 他道:“也就是說,真有這么回事兒?” 盡歡點點頭。 “為什么呢?”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沒在一塊兒呢?他是王爺,你沒信心?” 盡歡冷笑:“我什么時候沒信心過?”她抱著膝,下巴輕輕抵著,“不過話說回來,誰年輕的時候沒瞎過眼?” 沈扈見不得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酸溜溜地道:“瞧你這可憐見兒。你啊一定是看人家長得帥,就被豬油蒙了心,芳心暗許了罷!” 盡歡沉浸在回憶里,沒聽出他語氣里的酸,喃喃道:“你還真說對了,韓圣這家伙,是蠻帥的。沒有對比沒有傷害,跟我過去在夏口的那個一比……哎,你套我話呢是不是?” 沈扈道:“看人怎么能光看臉呢,難怪你遇人不淑,這風險多大啊!” 盡歡一吐舌頭:“我不但喜歡帥哥,我見著帥哥還往上貼,怎么著罷?” 沈扈不服了,低聲道:“我扎在人堆里也好歹算帥,怎么沒見你貼我?” 盡歡其實聽見了,但裝傻:“嘰嘰咕咕說什么呢?” 沈扈是個爽利人,也不瞞她,說道:“沒什么,我是說,我也是個帥哥,要不你也貼我一下?” “你?你有什么特別的好處能讓我貼你?”盡歡眼含笑意看向他。 沈扈一時語塞,他不是沒優點,可就是不知道什么優點能對上她的口味,要說特別,那…… “我……” 一盞茶工夫過去。 “我……長得特別帥啊!” “得了罷,這個不算。” 盡歡噗嗤一笑,還以為他想到什么了呢,沒料到他描述自己也詞窮。 “我身材特別好啊。” “這都是外在的,能不能說點實質的?” “特別喜歡你算么?” “謝謝,不算。” “為什么?” 二人突然緘默。 盡歡瞪圓了眼,剛剛語速很快,來不及反應,這會子倒過味兒來,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因為……”盡歡指著他鼻尖,準備好的強硬的態度被他嘴角的壞笑軟化了,可依然故意氣他: “我討厭你的虎牙!” 說完跳下秸稈垛,單留給他一個背影。 盡歡邊走邊想:這顆虎牙其實蠻可愛的,尤其是笑起來時,甜壞甜壞的。 只不過,每次他露出這顆虎牙,就代表他打算干“壞”事了! 沈扈笑容僵在臉上,摸摸自己最得意的小虎牙,無辜地眨眨眼。 不是說,外在的不算么? 女人真奇怪…… * 阿喪發現,他家姑娘這天晚上回來后有些不太正常,總托著腦袋朝窗外發呆。 阿喪曉得她方才是跟沈扈在一塊兒,可還是忍不住問: “姑娘怎么了?” 盡歡幽幽開口:“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阿喪道:“隨便你。” 盡歡歪頭看他:“怎么不高興呢?” 阿喪道:“沒有。” 盡歡征求他的意見:“那你怎么想的?我拿不定主意,你給點參考意見唄。” “你知道,我向來沒主意的,只要你高興,我都聽你的。但是罷,我就是覺得那個沈扈,對你有點居心叵測。” 盡歡點點頭,聽他繼續說。 “姑娘你對他,是個什么感情兒?” 盡歡下巴又回到撐著的手上,望著窗外出神,口中喃喃: “他啊,之前對我太狠,招招都戳我死xue,那是要我的命啊!可我又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每次都打一巴掌、給一甜棗,給一甜棗之后再打一巴掌……我反正摸不透。” “姑娘說的是,這人真怪,姑娘要離他遠點么?” 阿喪言語中藏著試探。這恐怕是他第一次對他家寶貝姑娘耍心眼,即便耍得小心翼翼,還在處處考慮盡歡的感受。 盡歡認同:“你說得對,這個人我以后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至少得防著點兒。” “就怕有些事情,防不勝防。” “你又在嘀咕啥?” 阿喪搖頭否認:“沒什么……姑娘還是不要回去了,防止他耍心眼。” 盡歡沉吟:“要說耍心眼,圣上也召我回去,不太像能耍心眼的樣子。可你說的有理,不能不防……” 半晌又驚道:“哎呀!話說回來,就算我不回去,也是一介布衣,防也防不住他們啊!這么說來,我不如回去賺個資本,手里有權,心里踏實。” 阿喪太息: 她又成功地自己說服了自己。 * 次日大早,盡歡睡得正香,翻了個身,下意識拍死腿上一只飛蟲。 “媽呀,嚇我一跳你!” 她眼睛被乍一下進入視野的陽光刺疼,拿手揉著,“哎咻……我再跟你待幾天,我都得嚇出病來我!” 沈扈的一張大臉離她不過幾寸,一個大大的笑,由于嘴唇不咧開顯得很詭異。 “阿喪呢?” “我打發他去喂雞了。”沈扈托著腮,“我說,你也是個大姑娘,怎么老讓個男的在身邊兒服侍呢?” “我樂意,管得著么你?”盡歡看見他覺得辣眼睛,道,“你能不這么笑么,我眼睛要瞎了。” 沈扈很無辜:“你說不喜歡我的小虎牙,我就不露了。” 說罷又露出更詭異的一笑,眼珠子瞪得溜圓。 盡歡嘖了一聲閉上眼睛,一巴掌將他的臉扭過去。 “輕著點兒!我這么俊俏的臉要是被你打壞可怎么好!”沈扈摸摸臉蛋。 盡歡起床氣都被折騰沒了,擰著眉頭像瞧怪物似的: “沈大人,你怎么成這樣了?我記得你可是個做事正經、不茍言笑的……” 話是夸張了些,但……總體來說沒錯。 “胡說,我一向俏皮可人。” 沈扈沒想到自己過去在她心里竟是這種形象,忙矢口否認。這話從他嘴里一本正經地念出,顯得無比滑稽。 盡歡正準備下床,一聽到差點趔趄:“我何時說你俏皮可人了!” 明明就是臭不要臉。 沈扈正要強行解釋,忽然外面一聲干咳,二人齊齊抬頭。 看清來人后,沈扈立馬改變趴在床邊的妖嬈姿態,盡歡忙蹬了鞋子,恭恭敬敬站好,眼中帶著驚訝。 韓呈看著他二人:“怎么都啞巴了?” “啊……臣(草民)恭請圣安。” 盡歡難以抑制心中涌起的一絲感動:“圣上您怎么來了?” 韓呈打量著屋子:“我來靜海體察民情啊,順道來看看你。喲,這地方跟小團扇胡同相比起來可差遠了。” 盡歡道:“居陋巷,回也不改其樂。” “行了,你也別居陋巷了。” 轉頭臭著張臉對沈扈說,“朕讓你把顧盡歡請回來,怎么這么久都沒動靜啊?你是不是想一起種田去?” “臣冤枉啊,臣快要把顧盡歡給請回去了,這不,您就來了!” 他說完,一個勁兒的朝盡歡使眼色。 顧盡歡點頭會意,朝韓呈說: “圣上明察,沈大人到這里以后除了吃喝拉撒睡啥都沒干。” “你……”個陰險小人! 盡歡沖他一挑眉。 韓呈看在眼里,干咳道:“好了,流飛,朕回去再跟你算賬。盡歡啊。” “草民在。” “跟朕回去罷,宣琳吵著要你陪她放風箏呢。” “是,草民遵旨。” 說完,盡歡就和韓呈出門去了,阿喪放下雞食盆,進屋里收拾東西。 沈扈呆在原地。 就這么容易?! 圣上一來就跟著跑了,我來就不行?合著我白忙活這么些天! * 韓呈的馬車一路貫穿靜海城,掀開簾子,贊不絕口: “此地治安真不錯,你看這一路從農田到鎮中,一片豐收,安居樂業的。” 盡歡忙不迭介紹:“可不是,草民的家鄉向來風調雨順,雖說不富,但也勉勉強強算得上個宜居城市。您看您看,這是咱們這兒最出名的……” 沈扈擠在馬車車廂的角落里,自言自語:“一個勁兒說這兒好,又上趕著回京城去,女人啊真是口是心非。” “沈愛卿嘀咕什么呢?” “回圣上的話,臣是在感嘆顧姑娘回京真是好啊!好極了!” 韓呈乜斜一眼:“你真是這么想的么?” 沈扈聲音像蚊子叫:“真的。” “那好,盡歡啊,既然沈大人沒有異議,正好朕有個事要委托你去辦。” 沈扈溜圓了眼睛:事兒還沒說呢,怎么我就沒有異議了? 他感受到了韓呈對他深深的套路——知道自己肯定有異議,先一句話堵住自己的嘴。 嘿,這圣上! “圣上請講。”盡歡受寵若驚。 韓呈溫柔地笑笑:“你離京之后,科舉‘面審’的事情也一直擱置著,你回去就督辦一下此事罷。” “是!”假若不是克制,盡歡此刻恨不得把馬車蹦壞。 這下沈扈心里發了慌,圣上的恩寵喲,又回來咯…… “在此之前,臣,啊不,草民求圣上允許草民先辦理一件事。” 盡歡習慣了稱臣,冷不防來了個口誤。 韓呈不在意,好奇問:“什么事?” “草民請圣上徹查小公主一案。草民這些日子在靜安種田教書,也接觸了不少孩子,越想到此事心里越不舒坦,念及公主及天下幼童安危,難免惴惴,還請圣上徹查。” 韓呈深覺有理:“你走了之后,朕也曾經著大理寺去調查過,可惜當事人也就你和宣琳。宣琳愣是說她睡了一天,什么都不知道,而你又不在。大理寺那幫沒用的,朕遲早撤了他們的職!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就以三日為限如何?” “是。” 盡歡謝了恩,朝角落里的沈扈看,他的眼神有一絲異樣,很快閃躲開去。 直覺告訴她,有古怪。 她湊過去說悄悄話:“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呢?” 沈扈第一反應就想到了馬春風,畢竟在彈劾顧盡歡的事情上,曾經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此刻沒有做賊,偏偏心虛: “沒有,沒有啊……” 盡歡半信半疑地坐直了身子,滿臉寫著審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