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塵獨(dú)自站在山腳下待到看不見月亮才回去。

    也許沈盡歡說的只是夢話......可他不愿相信。

    軍衛(wèi)從郡守府搜刮出大量西域珍寶，獨(dú)獨(dú)不見賬本。

    邵塵隱約知道和吳徙年聯(lián)系的是什么人，所以決定直接從他嘴巴里問出話來。

    吳徙年較平時(shí)精神了許多，對邵塵提出的問題也并不吃驚。

    “你們追查的聞氏當(dāng)年也是皇親國戚，最后喪家之犬般被驅(qū)逐出城，換成是誰都想東山再起。”

    邵塵瞇著眼，“這種話你也敢說，莫非真和聞氏有勾結(jié)。”

    吳徙年將目光投在昏暗的墻上，“你猜對了，是大月，大月保我后世無憂，我保大月和大興城互通有無，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聞氏在北燕當(dāng)不成官兒就去了大月，是不是？”邵塵并沒有多在意措辭，盡管如今知曉聞氏和他自己淵源匪淺。

    吳徙年笑了下：“你們都查清了？”

    事實(shí)上一直都是邵塵在查，沈盡歡和李氏查不到是因?yàn)樽约簩⑾⒎怄i了，他們所掌握的都是讓人有意識放出去的。

    但似乎軍中仍有比他了解得多的人在。

    “大月殘兵在邊關(guān)扎營想必你是知道，我不追究你賣國之嫌，但你要告訴我大月想干什么。”

    吳徙年道：“是不是我說完......”

    “大月保證的，我也能保證。”邵塵斬釘截鐵道。

    吳徙年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如何證明？”

    沈盡歡第二天一早的消息是吳徙年自縊牢中，天亮之前被家人抬去祠堂設(shè)靈。

    事出蹊蹺，盤問了一遭人后都說是自縊，從現(xiàn)場看來也沒有掙扎的痕跡，不像她懷疑的那樣。

    沈盡歡在屏風(fēng)后聽李忠乾說了很多，只記得邵塵說的“通敵賣國畏罪自縊”。

    “帝京還沒有消息來？”沈盡歡輕聲問之彤。

    之彤搖頭：“全被大人截下了，無從得知。”

    “輕寒呢？”

    之彤皺眉不語。

    透過屏風(fēng)的空隙，她和邵塵隔空對望，一瞬間看不清太多。

    沈盡歡便不再說話。

    她明了，邵塵決心不讓她知道，再強(qiáng)求也沒用。

    千燈宴那日，阿炎帶她登上了大興城最高的望樓，雖沒有終南山精致宜人，但俯瞰繁華人間的感覺至少不壞。

    夜色落下起，煙火就沒有斷過，漫天的繽紛遮住了星光卻沒照亮她心頭陰霾。

    “來，閉上眼睛。”阿炎的聲線溫柔至極。

    沈盡歡鬼使神差地閉上眼，忽覺手中被塞了個(gè)小物件，張開眼時(shí)城心上方綻開一束巨大的煙花，星點(diǎn)落在她的睫毛上緊隨閃動。

    “歲歲平安。”阿炎輕聲道。

    這一下，沈盡歡腦子一片空白，微微一愣看向阿炎，觸及到面具后深邃溫柔的眼神。

    手心躺著的平安福袋在煙花下失去原本的顏色，沈盡歡這才想起是她生辰。

    “呈你吉言。”她淺笑。

    沈盡歡心中微妙——這算多年來過的最正經(jīng)一次。

    原來李云淵買天燈的時(shí)候阿炎在場，聽到李云淵提了生辰一事后就記下了。

    曠野之中，不知怎么想起阿姐和沈傾寧，忽然有些落寞。

    城中觀燈的民眾越來越多，整個(gè)大興城都被照得通亮，千燈宴首日，各地商販聚集最多，這種日子最適合發(fā)家致富。

    阿炎靜靜陪她看完整場煙火，待火石散去才踏上歸途。

    慕輕寒答應(yīng)帶她觀燈走宴，現(xiàn)在不知藏身何處，沈盡歡后悔沒有跟去。

    “明明是生辰，還要為其他事煩心，受苦了。”阿炎凝視著她，下意識道。

    “輕寒不回來加上朝中訊息都被攔下，困獸之境讓人心生不安。”邵塵對他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李家外都是他的東宮暗衛(wèi)，他不要她摻和，就連一點(diǎn)信息都不透露。

    現(xiàn)在能確定的是慕輕寒和上官文都活著，但要怎么救還不得知。這么些日子，慕家應(yīng)該設(shè)置好了靈堂八百里加急地催慕輕寒回去，慕垣墉會不會不知道自己的信被攔下。

    沒辦法，誰讓要和她成親的是上官文，慕家又在這個(gè)時(shí)候算和上官家結(jié)了梁子。

    “琪華郡主設(shè)下埋伏，慕輕寒帶去的人寡不敵眾沒被殲滅，很大程度上是因?yàn)殓魅A不想殺他們。”阿炎道。

    “我一直有疑問，為何大月主帥不見蹤影，琪華卻能埋伏兵馬？這難道合規(guī)矩？”沈盡歡不解。

    阿炎立刻聽明白：“琪華帶的兵是她自己的親衛(wèi)，并非大月軍營將士。”

    沈盡歡放緩腳步，側(cè)頭看著阿炎，“親衛(wèi)？”

    一個(gè)郡主的親衛(wèi)只能在封地活動，要是離開封地參與到戰(zhàn)中，也要聽從主帥號令，主帥退將卒退。

    問題是，她的親衛(wèi)也太多了。

    “琪華郡主與大月君王貌合神離，這些年私下積攢了很多兵力，我猜她是想打下大興城合和大月王庭抗衡。”阿炎一語驚人。

    沈盡歡深吸一口氣，“琪華和大月王是舅甥關(guān)系，怎會有抗衡一說？”

    “大月王庭早不是月氏說了算，當(dāng)朝掌權(quán)的是聞氏。”阿炎既像嘆息又像期盼。

    “聞氏。”沈盡歡顫抖著念出著兩個(gè)字。

    又是聞氏。

    “這件事上我贊同邵塵的決定。”想輕撫上沈盡歡的后腦，伸出的手不禁又放了下去。

    因?yàn)樗壑械膽n慮，阿炎不安了一天一夜，此刻對方聽到那些卻沒有快樂半分，讓他自責(zé)起剛才那句。

    “......”

    “再沒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沈盡歡愣怔，抓著福包的手發(fā)著抖。

    驚喜遠(yuǎn)不止這些，二人回到營中大宴，除了李忠乾和蘅氏外，被派在外的李云淵也回來了。

    席中站著一副生面孔，面紗下依然能看見她精致小巧的五官，一身著裝打扮是西域貴族所有——深藍(lán)的衣裙上綴滿鈴鐺，胸前帶著一根白孔雀羽做的項(xiàng)鏈，最重要的是，赤腳。

    “琪華？”沈盡歡喃喃道。

    琪華那雙大眼睛看向沈盡歡時(shí)神情明顯微肅，很快又換上俏皮。

    不是第一次讓沈盡歡眼前一亮，故而當(dāng)她走到宴中回過神時(shí)，那人已經(jīng)跑到自己面前主動示好。

    “軍中竟有這般美人，莫非是朝廷派來的那位女官？”琪華口無遮攔，聽似冒犯的話都被她的爛漫笑容轉(zhuǎn)化。

    沈盡歡盈盈一拜，“見過郡主。”

    “我就知道你記得我！”

    沈盡歡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琪華忽然湊上來將她嚇得不輕，細(xì)細(xì)掂量不知是什么意思。

    琪華看她被嚇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像石子落進(jìn)水里清澈又歡樂。

    沈盡歡眉眼如絲端詳眼前的小女孩兒，一種超乎年齡的美貌攝奪她的心魄，既聰明又漂亮的姑娘，連女子都妒忌，天下又有幾個(gè)男子能抵御住？

    琪華有意打量她和阿炎站的距離，又轉(zhuǎn)頭看向邵塵，說：“奇怪，你怎么和炎軍師在一起？”

    沈盡歡并不想站在那費(fèi)功夫，道：“二位哥哥沒空，便和軍師一同去見識大興城的燈宴。”

    “不該和那位大人一同嗎？”琪華不想放過她的意思。

    “郡主不加思量的話會讓人覺得您和大月君主一樣愚蠢。”阿炎流露出警告。

    “你什么意思？”

    “不請自來，就該安分些。”阿炎護(hù)著沈盡歡上前和李忠乾見禮。

    琪華被嗆的說不出話。

    沈盡歡越過邵塵，在旁邊的席位上坐下，靜靜地沒看他一眼。

    那微抹紅唇上沾著苦澀，在和李云褚打面照地時(shí)候又被很好地掩藏起來。

    全程沒有看他一眼，哪怕一個(gè)余光。

    邵塵像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眾人都因琪華的忽然到來不自在。

    即便不知道什么情況，沈盡歡還是從阿炎方才說的一席話中明白了點(diǎn)東西。

    因王權(quán)落入聞氏之手，琪華和大月君主不合。

    很顯然，琪華此次前來是合作大過談判。

    她的籌碼是慕輕寒和上官文，此時(shí)從琪華流露出的得意神色就能看出她早已做好萬全打算。

    “既然郡主來了，就請入席共賞佳宴。”李忠乾沉聲道。

    琪華高傲地環(huán)顧宴席一圈，最終將視線停在邵塵那兒，纖指一抬：“我想坐在他身邊。”

    一旁的沈盡歡面色漸漸變白。

    “我是客人，挑個(gè)座位都不行嗎？”琪華漂亮的眼睛里悲戚一動。

    邵塵眼底溢滿笑意，起身打了一個(gè)手勢，“郡主想與在下同坐是在下之幸，請。”

    “還是你懂禮呢。”琪華妖冶一笑，搖曳著身段走過去，伴著一陣鈴鐺聲如愿坐下。

    沈盡歡面色更加陰沉，似乎猜到了什么。

    李忠乾臉上也掃過一抹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