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世
“阿塵,我看見你說的岐山灰鶴了,真好看。” 沈盡歡垂著眉眼,身處夢境,聲音輕柔,字字撞進邵塵心里。 邵塵的心怦怦亂跳。 那一刻所有的心緒都拋卻在腦后,他腦中恍惚,涌進的全是前世種種。 一片死寂。 良久,澤宇和阿肅從檐上下來,隨后是澤宇躊躇的聲音,“院里涼,大人回屋吧。” 阿肅上前一步要接過沈盡歡,邵塵面無表情地擋住他,挪動步子往東廂閣上走。 澤宇忙攔下阿肅動作,“別去。” “各為其主,我不放心。”阿肅眼睛直勾勾看著邵塵的背影。 澤宇嘆了口氣:“那你方才怎么不跟著一起去。” 阿肅眼神莫測,一個時辰前沈盡歡被拉出院子時,他被邵塵生生攔了下來,眼看著邵塵跟去。 澤宇又道:“我越發(fā)看不透他了,前邊剛罵過緊接著又心疼。” 阿肅眸色一沉,緊抓著劍穩(wěn)步上樓。 不一會兒之彤遠遠一口氣跑到他面前:“澤宇,大人讓我和你說去請文公子到中院池邊把五姑娘扶回房。” 澤宇倒吸一口氣,“他倒是只認一個姑娘!” 之彤折返回去,站在屏風后看見邵塵坐在床邊守著沈盡歡的情景,猶豫一下還是低頭走進去。 “殿下,天快亮了您回去再睡會兒吧,奴婢來照顧少令。” 邵塵獨獨看著躺在那兒的人兒,看她睫毛微顫,眉間緊皺遲遲不松,邵塵忍不住伸手幫她撫平,碰到guntang的少女面龐時一股電流竄過他全身,把他的手牢牢吸在那兒。 “殿下。”之彤抬眸看見這一幕,不禁驚呼。 邵塵毫不在意,“她平時睡覺也這么不安生?” 之彤隱隱不安,跪下回道:“回殿下,少令這毛病多年前就有了,不時睡著就會入魘。” “多年,從何時開始?”邵塵手指熨了好一會兒,那眉間的疙瘩就不見平坦。 “四十年剛入冬,少令大病一場醒來就如此。”之彤平靜道。 四十年冬,他也是那時候醒來的。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事,邵塵訝異的同時又十分慶幸,一時心亂如麻。 等她醒來,要和她相認——這念頭一下蹦在他腦中。 “她......” “奴婢多嘴,少令是全心為殿下籌謀,奈何夾在二府之間委實不易,而旁觀者清,奴婢也知道殿下想保少令周全,但之彤舍命懇求殿下不要再讓她難以抉擇。”之彤埋首道。 邵塵全身一震,沈盡歡躺在那里,臉上燒得guntang,面色很不好看,像是遁入了混沌。 令她難以抉擇.......之前那般對她恐怕早生隔閡,我又自做什么多情。 可心中又有好多話想和眼前人說,因為現(xiàn)在知道,他們有著同樣的記憶,有著一樣的難以割舍。 他想她,又怕重蹈覆轍。 邵塵晃了晃沈盡歡,她一動不動緊緊咬著下唇。 他不知道此刻她正經歷著什么,她痛苦的模樣撕扯著他的胸口,強逼著他感同身受。 “我知道了。” 之彤哽咽,“多謝殿下!” 沈盡歡一夢驚醒不知是什么時辰,口干舌燥地揉著腦門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大半壺,之彤就推門進來。 “昨兒夜里我怎么回來的?”沈盡歡看之彤面色也不好,回想起昨天被慕輕寒拉出去已是老晚,又喝了不少酒,回來定又讓之彤cao勞好一頓。 “少令處處數(shù)落慕姑娘喝酒不是,結果掉頭就跟著一起醉,這榜樣做得真是好。”之彤放下水盆濕了帕子道。 “哎,輕寒藏酒的本事太高了,居然把自己的喜酒偷到這兒來。”沈盡歡知道之彤惱了,故意岔開話題。 “少令記著喝的什么酒,可記得是誰送你回來的?”之彤擰干水,遞給沈盡歡,揚眉一問。 沈盡歡抹了把臉,呆愣地搖頭,委屈道:“我......可不問你么?” 之彤拿回帕子轉身,鼓足了氣又忍住不發(fā)作道:“是殿下!” 沈盡歡瞬間清醒。 之彤斷不會騙她,這時候又回憶起什么,低頭一看身上的內衫,忙道:“信呢?” “殿下早上走時拿了個東西,我看著像信。”之彤扭頭看沈盡歡,正見她一臉驚愕。 “完了完了。”沈盡歡慌張起來,自己跑到柜邊隨便抓了衣服往身上套。 “什么完......”之彤給她收拾好頭面,話還沒說完沈盡歡就奔出門了。 與此同時,邵塵在中院廊子下聽著動靜,不動聲色望著沈盡歡慌張跑出的樣子。 “咳咳,大人你看什么呢?”澤宇故意道。 邵塵嗓音嘶啞,眼底有一抹倦色,“你沒覺得她這副樣子難得一見?” 澤宇也看過去,摸著下巴點頭道:“唔——是不多見,不過少令每每失態(tài)都是因著你欺負她。” 邵塵挑眉。 果不其然,沈盡歡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氣呼呼地跑過來,張口就問他:“信呢?” 邵塵不著急回她,目光快速掃了她紅潤的臉色,才柔聲道:“在我這兒。” 沈盡歡聽他這樣溫柔,心里一疙瘩,方才自己質問的口吻就看起來十分肆無忌憚,又想到昨晚是他抱自己回去的,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那......還請你還給我。” “這是慕家的訃告。” “那是假的,上面的字是出自女子之手。”沈盡歡忙道。 邵塵眉清目淡,看著她這張熟悉得閉眼都能描繪出來的臉龐,從那雙明眸中依然能看到他的影子。 于是有一處黑暗被打開心中忽然明朗,看她也明目張膽起來。 沈盡歡也感覺到邵塵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對,心里毛毛的。 “大人你怎么了?” “我已派人攔下所有來往京城的軍報。” “......”沈盡歡驚訝地看著他。 “不滿意?” “呵呵,滿意滿意。”沈盡歡背后驚出一身汗,“大人為何這么快就和我茍同......達成一致了?” “這信既然是假的,說明京城已經有人開始控制,他們目的無非是想讓慕家倒臺,順便把上官家拖下水,信我替你收著,慕輕寒問起來就說昨日掉在池塘了。”邵塵道。 沈盡歡腦子才轉過來,沒料到邵塵已經想了這么多,本想偷偷窺他一眼,卻被其一身睥睨之氣吸引,情不自禁多看了幾眼。 “如何?”邵塵眉眼笑得燦爛。 “啊?”沈盡歡愣神。 邵塵也不追問。 沈盡歡仰起頭,“既然大人有對策,我定全力配合。” 邵塵面上失落。 沈盡歡問:“怎么了?” 還以為能被夸上兩句,而眼前人腦子里現(xiàn)在全是敵我矛盾。 邵塵淡然搖頭,失笑道:“昨日是我把話說重了,你別往心里去。” 沈盡歡再次受到驚嚇,“大人何出此言,昨晚......還多謝大人。” 邵塵動了動唇,輕笑。 女子喝酒本是上不得臺面的事情,沈盡歡原本只在少府逍遙逍遙,沒成想能被慕輕寒坑一回,還被邵塵抱回去。 想到這兒沈盡歡才后知后覺紅臉。 “我去給外祖母請安。” 沈盡歡藏著guntang的臉,輕輕行了禮忙走開。 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沈盡歡一路念叨,左右開弓拍自己的臉,清脆地聲響外整個人越發(fā)精神抖擻。 彼時太陽才出來一會兒不算太熱,沈盡歡踏進前院時估摸著只會見到蘅氏,沒成想該去軍營的人都坐在正堂喝茶閑談,一派祥和。 見她來了,李忠乾第一個放下茶盞,愁眉舒展開來。 “怎么不多睡會兒?”蘅氏下座拉著沈盡歡走近道。 “啊?”沈盡歡一愣,注意到不光是蘅氏,連不茍言笑的李云儲都帶著一絲笑意。 蘅氏爽朗一笑,對李忠乾道:“像極了像極了,靖瑤頭回喝酒被逮著也是這模樣,當時可把我氣壞了!” 沈盡歡一拍腦袋,估計說的是醉酒的事兒!誰的嘴這么快! 李云淵道:“我說嘛,李家的兒女就該這樣,能喝酒能打仗,上可參國事下可論家常。” “二哥說什么呢?”沈盡歡裝作無辜地望著李云淵,嗔怪道。 “在府中無事,在外就別喝了。”李忠乾道。 “知道了外公。”沈盡歡順從道,又看了眼冷淡淡的阿炎,這堆熱火里獨他格格不入,“今日大哥和阿炎怎么沒去軍中?” 阿炎和李云儲一抬頭,只見李云儲扶額。 沈盡歡笑道:“竟說不得?” 阿炎這才道:“五日后大興城有萬燈節(jié),吳徙年關押在牢這事便由將軍府來打點。” “萬燈節(jié)?”沈盡歡疑道。 李云淵道:“大興城這兩年才開始辦萬燈節(jié),歡兒自然不知,到時候二哥帶你好好玩!” “你想想怎么護衛(wèi)百姓吧!燈節(jié)處處燃火,要是一個不當心我就治你得罪。”蘅氏被他氣笑。 趙寶七和一宮人端著兩盤紅嫁衣隨邵塵進來。 沈盡歡看呆了一瞬。 蘅氏對那紅衣最知曉不過,問道:“這是給輕寒的?” 趙寶七規(guī)矩行了禮,笑道:“是,慕校尉和上官公子試了身段看哪里需要改,下官就可回朝復命了。” 李云儲道:“這兩個人怕是要晚些來,我天沒亮起來時看到上官文才回房。” 這時候一個伴著哈欠的男聲出現(xiàn)在院中。 沈盡歡尋聲看去,上官文正朝他們走來。從袖口的褶皺能看出昨晚一覺并不踏實,回過頭看見邵塵玩味的笑容,不禁好奇發(fā)生了什么。 “見過將軍!見過夫人!”上官文打足了勁兒給李忠乾請安。 上位者微微變了臉色,稍稍扯了笑道,“來的正好,試試喜服去吧。” “喜服?” 這聲疊著兩個音,后來居上的是慕輕寒。 上官文當做沒看見她,走到趙寶七面前看著一抹紅發(fā)愣。 慕輕寒盯著看了一會,直直往沈盡歡那里去。 “盡歡,你看見我的家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