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怎么談?
{天昭四十一年正月二十八日 昭帝二子邵祁,字元寧,封慎王,立梁候府嫡長女王氏為慎王妃,無封地權御,無帝召不得回宮,賜居宮外原唐景候舊府。} 王嬋出嫁那天,沒有三里紅妝也沒有鑼鼓喧天,一切安安靜靜地進行著。 圍觀的百姓唏噓一片,新郎官的馬車還沒見著,梁候府的送嫁人馬就啟程了,秦氏淚眼婆娑地往馬車后潑了盆水,一府人望著車隊離開才回府關門。 這在北燕還是頭一次見到! 滿眼的紅色在眼里熱鬧的緊,但沒了奏樂相配也就只是一抹愁紅。 賣菜的阿婆都議論紛紛,那幾日禁軍在帝都四處駐守,大婚前幾日扶持二皇子的梁候府就出了事,明擺著就是要搞垮二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東市賣豆腐的羅氏道:“真是委屈了王家女,頭婚居然這般凄涼,不準敲鑼打鼓不準新郎官迎親,這是哪門子的紅事,換成是我便紅蓋頭一扔跑了。” 隔壁的屠夫道:“可不是嘛,王家在這節(jié)骨眼上出了事,往后要再爬起來就難了!” 羅氏道:“傳言圣上并未下旨責罰王家,是王師自己討的罰。” 屠夫手指頭筆畫著又道:“你瞧見告示了嗎?二皇子和生母居然私吞千兩賑災金!真是看不出來!” 羅氏搖搖頭,官家的事情水太深,尋常百姓壓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漩渦,這樣聊著也沒個準信兒都是自己的臆測罷了。 太子肅清賊寇以致元盟三首落馬,在朝中也算殺雞儆猴立了威嚴,王師禁足后御史臺等群龍無首,在朝中諫言也逐漸朝中立方向發(fā)展。 徐家、司徒家趁機收攏了其部分勢力,那些墻頭草總是隨大勢逐流,作為新的羽毛總會讓人心生戒備,不足以借力。 外頭沒什么動靜,之彤倒比沈常安更神經(jīng)兮兮了,每頓送來的飯菜都要用銀針一一試過才準沈盡歡動筷子。 瞧著自己親自送來的飯菜被一一試毒,沈常安也很無奈,畢竟是她自己下命令怪不得別人仔細。 陸生良下帖那日一同送了兩貼藥來,沈盡歡越吃越覺得不對勁,也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好像少了什么步驟,感覺心里某根線老是對不上呢。 直到某個夜里,沈盡歡爬起來倒水喝,涼水順著舌頭滑到喉嚨口的時候,她很有意識地察覺到原本吃東西下去都沒知覺的地方,如今會感到刺痛! 陸生良給她的藥是管用的,問題就在于管用。 他一句話沒講連脈都沒把,怎么就知道她中什么藥性的毒得吃什么藥?! 在她記憶里陸生良的醫(yī)術還沒有到那種登峰造極的地步。 細思恐極。 沈盡歡甚至懷疑就是陸生良給她下的藥,可最后只當是自己想多了。他和梁侯府壓根就沒有對頭的時候,所以沒必要故意耍手段替王師這么做。 沈盡歡回來了四五天,每天陪著施氏誦經(jīng)念佛,在齋心院一呆就是一整日。 這樣一來沈常安反倒也可以安心處理府外的一些生意。 “大姑娘!”安福從外面跑回來,一臉驚恐的樣子把芷兒嚇的夠嗆。 “怎么了?” 安福粗喘著氣,接過芷兒遞過來的水一口悶,平復下來才道:“竹雕坊來了個貴胄,說是鄰國來與咱們通商的。” “這是好事啊,你怎么急成這樣。”芷兒咧開了嘴笑道,轉頭看向沈常安。 只見沈常安手上還“噼啪”撥著算盤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他倆說這幾句話的時間,她已經(jīng)翻了兩頁賬過去。 芷兒看著沈常安一點也不急的樣子抱怨了聲:“大姑娘不去看看這筆大生意?” 茶童在一邊起篩,濾茶,沖泡,一氣呵成,茶葉香一下子蔓延開,沁人心脾。 沈常安不緊不慢地端起一杯品了一口:“生意不是盼來的,他們要誠心談肯定得等得起。” 沈家在府外開了個竹雕坊,規(guī)模不大,一個兩進三開的院子便是一個作工坊和商鋪。做的生意都是往來帝都的旅商、書生。 從魯國宛陵竹鄉(xiāng)運來的竹子,通過北燕獨特的制作手藝加工成竹卷或竹匾,造型多樣內容也可大可小可單獨定制,沈家的祖先最開始沒有當官的時候就是做竹雕生意的。 等到了竹坊已經(jīng)過了巳時。 沈常安在門外就看見了一個瘦高身影,身旁還帶著一個小黃門。 公子的打扮很尋常,安福不說她還真看不出來是鄰國來的,轉眼從小黃門的衣著來看便知道是酈國人。 那公子邁著步子在坊里走著,看看這個問問那個,掌柜放在桌上的茶早就沒了熱氣,看樣子是等了很久。 沈常安淺淺一笑,大方朝里走去。 “是哪位公子要談生意的?”沈常安聲音清脆,掌柜一聽便抬頭從桌后出來。 “大姑娘,正是這位俞公子。”掌柜打了個請道。 沈常安剛要說客套話,面前這位俞公子就轉過身來。 此刻她的表情可真是一言難盡,千想萬想都沒想到自己來見的居然是俞白,還差點被自己口水嗆著。 俞白溫和地看著沈常安笑,兩只眼睛笑成一道縫:“咱們真是有緣呢,沈姑娘。” “世子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沈常安皮笑rou不笑道。 一想起之前盡歡和俞白邵塵呆在一起還出了事心里就堵得慌,如果可以,自己希望永遠也不要見到這兩個人。 一聽是遠道而來的酈國世子,掌柜馬上拱手賠禮:“草民眼拙,不識世子殿下大駕光臨。” 這么一尊佛進了店只招待了一杯茶,前廳的雜役都不好意思了。 俞白語氣無波:“不礙事,我不喜端著架子去做生意。” 沈常安撫額:“下人說,殿下是來談生意的?” “正是。” “殿下想怎么談?” “沈姑娘想怎么談,就怎么談。”俞白依舊笑看著她道。 從剛才到現(xiàn)在,這個家伙就一直沖著沈常安笑,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便帶殿下參觀一下坊內,常安一一為殿下介紹。” 俞白笑地更深:“有勞沈姑娘了。” 沈常安瞄到俞白身后的小黃門捧著什么一動不動,納悶問道:“世子的小黃門......” 俞白讓了下,沈常安才看見立在掌柜臺前的小黃門不是真人,而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彩泥人,手里捧著一個竹木小牌匾,上提“財神進門”,四個字用紅料涂了,印在深綠的竹色上耀眼非凡。 “這是酈國的彩泥人,來北燕之前沒動過要通商的念頭,直至除夕宮宴前太子帶我游玩了京街一片,看到南北商運如此通流貿(mào)然就有了想法,出于禮節(jié),在下用北燕的泥做了一個招財人送來以表誠心。”俞白道。 “‘財神進門’好啊,進門做生意的不就是咱們的財神么!”掌柜如獲至寶地對沈常安道。 顯然已經(jīng)知曉了那原是個假人。 “既然如此,老周把它放在門口吧。”沈常安點頭道。 又做了個請對俞白道:“常安帶殿下去里面看看。” 想著怎么著他也會先行一步,讓自己跟在后面,果然! 他一動不動...... 今日他穿了個深褐色的袍子,衣服顏色一暗就顯得他臉白,論這樣一個小白臉用一副春風拂面的表情看著你,做何感想。 俞白直起身:“姑娘在前便好,俞某在后聽著。” 沈常安扯出一個笑臉:“那便請吧。” 竹雕第一步便是備材,二人走到最里面一個屋子,靠北的一頭堆滿了深綠的竹子,門后一面墻前堆著淺一些的綠竹子。 “刻竹所用竹材,首選毛竹,第一體格壯碩第二質地牢固堅韌不易被雕刀折脆,殿下看到的這些都是沈家從魯國引進的毛竹。” “北燕合并冀雍兩州為何還要從魯國引進?這竹色為何有深有淺?”俞白問道。 “魯國地處江南是山水勝地,毛竹喜溫畏冷且需要充足的水分養(yǎng)育,是嬌慣之物所以多是生長在背風向南的山谷山麓山腰之地,我朝雖大,但地勢偏高極熱極冷不適合生長毛竹,竹子分為三類,淺綠色的是嫩竹、綠色是成竹、深綠是老竹,嫩竹柔軟不易雕刻,所以在這里的都是成竹和老竹。”沈常安拿起一根較粗的老竹,小心端著道。 “老竹的色澤要比成竹亮些,內里也細密,我這外行人看了都覺得是上品。”俞白托起另一端,減輕了常安的力道。 沈常安頷首,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魯國到北燕路途長遠,這些竹子如何運送,要保持新鮮莫不是走水路?” “肯定是不能用水路的,水路顛簸,極易損傷竹子的表皮,魯國與北燕建交多是生意往來,兩國互通有無也互補所不常,這些竹子都是車馬運送,每年三季都由竹戶安排送來。”沈常安道。 “魯國地處揚州,離北燕之間還隔著酈國,我要是沒說錯,這些竹戶每每經(jīng)過城關,還要繳納一定的通關津貼吧?”俞白隨著沈常安到一個作間。 沈常安徐徐說道:“是,每擔要多交二兩銀子。” 俞白笑道:“那正好,若是咱們有了生意往來,此后凡是魯國運送至北燕的物資均可免收。” 沈常安眼前一亮,倏地轉身看他,嘴角噙著真切的笑意:“殿下當真?” 俞白一愣笑道:“沈姑娘真是治家有方。” “嗯?” “在下愿聞其詳。” 沈常安不解只當是夸她,直直對上他溫柔的目光:“殿下客氣了。” 作間里有三個中年男子正拿著竹刀和鋸齒將竹子刨開。 “這叫‘開片’,刨開后用水煮熱,然后放在院中曬干,可保色澤鮮艷不招蟲蟻。”沈常安介紹道。 俞白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后靜靜聽著。 從一作間到四作間,從莖雕和根雕到制匾再到雕刻步驟,沈常安面面俱到。 帶俞白看成品的時候,沈常安又接待了幾位夫人,一套行云流水的解說,半個時辰內就賣了五十兩。 俞白就聽著沈常安深沉穩(wěn)重銳不可當?shù)臉幼樱忸欀吭谝贿呅蕾p,忘了這次來的目的。 “殿下意下如何?要是可以,運送至酈國的成品常安讓利三分可好?” “可以。” “殿下不再考慮一下?”沈常安驚詫于俞白的爽快,取七分利她是很狠了一點,這都是談生意的路子,好有講價的空間,被俞白這么一答應,她反而自覺有些強人所難了。 “那咱們挑個好日子簽字畫押吧,常安會將條款羅列成書給殿下過目。” 俞白拱手:“那不日還請沈姑娘不吝賜教。” 沈常安:“啊?” 俞白恍然大悟般,然后皺了皺眉,“方才在下說‘愿聞其詳’沈姑娘是不肯傳道授業(yè)?” 這是相邀應酬了么? 沈常安倒吸了口涼氣:“殿下如此說,那常安定會安排好。” 俞白也不再回,默默一笑作勢讓出路子讓她先走。 沈常安當然不客氣,人家讓了路,不走白不走。 俞白在后看著那傲嬌的背影,臉上就差開朵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