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安瀾丟給他一個小眼神,“我一直都很乖。” 時清和的發質很好,烏黑還細軟。安瀾一邊擦著一邊幫他順著頭發,一時間, 室內安安靜靜的。 “時清和。”安瀾突然開口,頭發已經半干了,她索性趴了下來, 賴在時清和的背上,“如果你的家人很不喜歡我怎么辦?” 時清和把毛巾放在一旁,看不到安瀾的神色,只有她噴灑在自己頸間的氣息。長臂微微往后,時清和扶住安瀾的腰肢,“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 他心中有個猜想,頓了頓問她,“我母親去找你了?” 安瀾不吭聲,只是抱著他脖子的手又緊了一些。聲音軟綿綿的,像是在撒嬌一樣,“你先回答我。” “安瀾。”時清和反手抱著她的腰,側了側身,把她整個人都抱在懷里,“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我母親離婚,所以我母親的性格會有些偏執。” 安瀾靠在他的懷里,乖乖地聽著。 “她對我的期望也很高,可以說,她把所有的寄托都壓在了我的身上。”這種畸形的母愛,成為了時清和年少時期的大山,時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難怪時清和的性子會比較孤僻,父親不在身邊,母親的愛又太過壓抑。長期的家庭環境,造就了時清和淡漠的性子。 “那你會不會很累啊?”安瀾的家庭教育都是放養式的,周瑤和安修明也沒指望著安瀾出人頭地。所以安瀾的少年時光,輕松而又自在。 “會。”時清和如實說道,把頭抵在她的發間,“她甚至不喜歡我交朋友,想要掌控我的生活。”頓了頓,他繼續說,“她是我的母親,我尊敬她,孝順她,可我會有自己的生活。即便是她,也不能干涉。” 安瀾只是看著他,她似乎有些理解時清和對她的偏執。 就像是一直待在黑暗的少年,忽然遇到了他的光,便再也不想放開。于時清和而言,自己是一輩子都要等待的人。安瀾忽然想要緊緊地抱住時清和,想要去彌補那些錯過的時間。 微微仰頭,安瀾主動地吻住時清和,舌尖輕輕地挑開男人的牙關,胡亂的掃卷一通。 時清和低笑一聲,引著她慢慢來。直到安瀾軟在時清和的懷里,他才放緩聲音,“安瀾,當年我昏迷的時候,我母親有沒有找過你?” 安瀾不做回答,反咬了時清和一口。她的聲音有些悶,聽上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她不喜歡我,怎么辦?” “我喜歡就夠了。”時清和哄著她,溫暖的大掌輕輕撫著她的長發,“以前的事我不追究,如果她再干涉我們的生活,我不會退讓。” 細腰被男人輕輕地摟著,安瀾坐在時清和的腿上,抬眼便瞧見他眼底的暖意。安瀾抬手,順著他的五官輕輕勾勒。 以前她就覺得驚艷,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好看的男孩子。后來隨著歲月,時清和也沒有長殘,反倒是更好看了。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再離開。”時清和禁錮著安瀾的腰,語氣沉沉,“無論是什么事。” 這么驕傲的一個人,唯獨在她的事情上面不安,散了平時的傲骨。 安瀾輕輕地捻著他的發梢默不作聲。她的時清和,為什么總是讓她那么心疼。 “不會的。”安瀾挑著他的下巴,“我就那么讓你不信任?” 時清和抿了抿唇,無聲地回答她。 “那……”安瀾遲疑了幾秒,鼓足了勇氣,貼近時清和,“我讓你安心下來好不好?” 她也不安著,他們之間,總是有那么多的不確定。安瀾要再自私一回,不管將來如何,她想要此刻好好地和時清和在一起。 “什么?”薄唇被封住。 在臨近五月的清和四月,安瀾終于是做了那件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情。 夜深,安瀾疲倦入睡,舊事夢里反反復復,越陷越深。 回到那一年,安瀾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醫院中醒來,周身一片白茫茫,唯有床頭的鮮花是這屋中唯一的亮色。 她本想起身,卻發現雙手無力,被繃帶和板子固定住,動彈不得。麻醉過后,雙手刺骨的疼痛。十指連心,那痛感沿著手臂,慢慢往上至心臟。 安瀾隱隱發覺到了不對勁,心跳急促,卻又不敢去求證。 “瀾瀾?”周瑤推門進來,眼中一片驚喜。她把飯盒放在桌面上,頓時,一股飯菜的香味彌散在病房中。 安瀾抬頭看去,她的眼底有著紅血絲,整個眼眶都是紅的。也不知道在她沉睡的這段時間,她的母親哭了多久。 “媽。”安瀾軟軟地喊了一聲,沖她笑笑,“我想起身,使不上力了。” “我來我來。”周瑤急急忙忙上前,扶住安瀾,余光瞧見她纏著一圈繃帶的手,周瑤又忍不住鼻子一酸。怕安瀾看到,她趕忙轉移話題,“餓了吧?我讓阿姨買了點吃的,都是你愛吃的。” 安瀾點了點頭,又問,“時清和呢?我想去看看他。” 昏睡之前,安瀾記得時清和被抬上了擔架。他傷得比自己重多了,后肩上的傷口溢出來的血,安瀾怎么都止不住。 周瑤臉色變了變,溫柔地道,“他還沒醒,還需要在重癥室觀察幾天。瀾瀾要是想看,等他醒了再去吧。” “媽,我現在想去。”安瀾執拗地看著周瑤,“就遠遠地看一眼,不會打擾他休息。” 周瑤沒說話,把飯盒拿了上來,“等你吃完了我們就過去看看他。” 一天多沒怎么吃飯,肚子里空蕩蕩的。可是安瀾在經歷了那樣血腥的事情后,沒有太多的胃口。不想周瑤擔心,安瀾勉強地吃了幾口。胃里翻滾,盡管雙手被包裹住,卻依舊像是沾滿了血一樣,惹得她恐懼。 “不吃了嗎?”周瑤舀了一口湯遞到安瀾嘴邊,“躺了那么久,多吃點,不然沒力氣。” 安瀾忍著反胃,就著湯勺喝了一口。兩只手動彈不得,安瀾微微使了一些力,連著經脈的疼痛蔓延上來,“媽,時清和在哪?” 周瑤輕嘆一聲,“我帶你去看看,你也別太擔心,刀口是深了些,養一些時日就行。” 安瀾心顫了顫,木訥地點了點頭。在周瑤的攙扶下,慢慢地上樓。 時清和還在重癥監護室里,隔著一道門,安瀾只能從狹小的窗口里看他。 面色蒼白的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只手露在外面打著點滴。手背有些青紫,上面摩擦的傷即便是處理過了,也依舊留下了青青紫紫的痕跡。 那樣清冷淡雅的少年,卻因為她躺在病床上,滿身傷痕。 咬了咬唇,安瀾沒忍住,雙眸里盡是水意,“他什么時候能醒來?” 周瑤:“醫生說可能還要一周這樣。你別擔心,他沒事的。” 沒事就好。 安瀾靜靜地在門口待了好一會,直到周瑤和醫生來勸她,她才回了病房。 醫生給她檢查著傷勢,身上還有多處擦痕,只不過都是小傷,修養一段時間就好。唯有在檢查到她的手時,醫生遲疑了幾秒,輕聲道,“好好修養著,我們會盡力幫安小姐治療。” 安瀾微怔,“什么意思?” 醫生看了周瑤一眼,周瑤使了一個眼色,卻被安瀾打斷,“媽,你別瞞我。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你瞞著我。” 醫生默了默,周瑤看著自家的女兒幾秒,低下了頭,“和她說吧,麻煩您了。” 醫生這才道,“安小姐的手部神經受到重物敲打,目前看來,神經嚴重創傷,很可能導致殘疾。不過我們會盡力治療,只不過安小姐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殘疾…… 剎那間,安瀾的世界像是突然安靜了一樣,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會成為一個廢人。再也彈不了鋼琴,甚至衣食住行都不能自理。 周瑤心疼壞了,趕緊抱住她,聲音哽咽,“瀾瀾別怕,爸爸mama已經聯系好了國外的醫生,那里有最先進的醫術,一定不會有事的。” 安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眼眶澀得發燙。緩了好半晌,她才別開眼,“mama,我想自己待一會。” 周瑤不肯,抱著她輕輕地哄著,“真的沒事的,爸爸mama都在你身邊,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知道的。”安瀾已經是哭腔,“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病房里安安靜靜的,床頭盛開的花朵也在逐漸枯萎下去。她的手除了疼痛,只有記憶力混滿雙手的血紅色。 大滴的淚水滴落在床上,慢慢地暈開。外頭傳來安修明的聲音,安瀾連忙止住抽泣,踩著拖鞋走到門口,卻聽到周瑤的哭泣聲。 “那個殺千刀的,憑什么不判死刑!我家瀾瀾還那么年輕,這手要是沒了,以后可怎么過!” 安修明:“我已經聯系律師,盡力加重他的刑法,只不過這混小子還是個未成年,死刑是判不了的了。”很淺的嘆息聲傳來,“別哭了,我們瀾瀾會沒事的。咱們去國外,總會治好的。” “治好了又能怎么樣?”周瑤崩潰,“醫生說,除非重來一次,不然瀾瀾再也不可能彈鋼琴了。你知道的,我們瀾瀾最喜歡鋼琴了,這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條命。” 安瀾忍不住低低地哽咽出聲,怕被聽到,又急忙地往衛生間里走。關上門,安瀾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安瀾不知道,原來一覺醒來后的世界能夠變得那么陌生而殘酷。 在醫院里躺了兩天,時清和依舊是在重癥病房,還沒有醒來的跡象。躺在病床上,安瀾呆滯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安瀾,最近盛達那邊開業了,等你病好了,咱們幾個好好去玩一玩。”宋元想著法逗她開心,見她有些悶悶不樂的,便道,“今天外面空氣還是不錯的,要不要出去走走?” 安瀾扭過頭看他,扯出了一抹笑,“都快高考了,班長你不應該好好復習嗎?” “今天是周末,又不礙事。”宋元伸了個懶腰,上前扶住安瀾,“也就當做是散散心。” 安瀾沒有掙扎,任由他攙扶著。少年很是紳士地拉開著兩個的距離,僅僅是攙扶著她,卻又沒有碰到她的身體。 剛從病房出來拐角入電梯,進去便看到不少班上的同學。 “班長,你怎么去看她了啊?” “就是,要不是她,時清和哪會還昏迷不醒。這都高考了,出了這事,萬一時清和高考不好,豈不是被毀了一輩子。” 尖銳的聲音傳來,安瀾抬眼看去。往日里熟悉的同學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變了面目,對她的憎惡毫不掩飾。 時清和在學校名氣很大,喜歡他的女生不少。后來安瀾追到了,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是心里多多少少都是嫉妒的。只不過安瀾心大,從來不去管這些而已。 “又不是安瀾的錯。”宋元冷下了臉,“而且安瀾也受傷了。” “不就是傷了手嗎?”女生冷哼一聲,“時清和還被捅了一刀,現在還沒醒呢。你看安瀾活蹦亂跳的,也沒什么事啊。” “都怪她平時那么高調,大小姐嘚瑟唄,這下子被綁架了,還拖上自己的男朋友。” “閉嘴!”電梯已到,宋元扶著安瀾出去。往后走,便是醫院里的公園,一大片的春景,還有一座亭子。 宋元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安瀾的臉色,出聲安慰,“你別管那些人說的,這件事是個意外,誰也不想它發生的。” 安瀾搖頭,聲音輕輕的,沒太多的力氣,“她們說的是事實。”時清和本來就是被她無辜牽連進來的。 “什么事實!”宋元氣急,“那些都是謠言,再說了,你也是受害者,憑什么把過錯推到你身上?” 是啊,憑什么? 安瀾低頭看著自己纏著繃帶的手,沒有說話。 她性子活潑,向來都是個話癆。可是最近幾天,卻像是被上天剝奪了說話的權利一樣,每次開口,都覺得生澀難言。 雖說是初春,外面依舊風大,宋元沒敢讓安瀾待太久,很快就把她送回病房。 “班長。”安瀾盯著桌面的手機忽然開口,“班上的人……是不是都這么認為?” 宋元一怔,擺弄著床頭的花,“當然不是,大家還說要過兩天就來看望你。” 安瀾不語。已經是周末,若是愿意來,早就來了。 等到宋元離開后,安瀾才艱難地劃開手機。消息已經是爆滿,安瀾用下巴戳著點開短信界面,還沒來得及一個個點開,往下一排,都是未知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