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顧湛見她哭的又兇又急,素來冷沉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慌亂,想解釋卻欲言又止,把她按在懷里,一下一下輕拍著,“那晚是我口不擇言了,因氣在頭上,下手沒了輕重……全都怪我。” 淚珠漣漣滾落,她的一心像是被人牽引著抽搐不止,喉頭的哽咽怎么都止不住。 一團溫香軟玉在懷,顧湛喉結微動,下頜線也一陣緊繃。 陸茗庭正哭的淚眼婆娑,察覺出他的異樣,暗罵了句登徒子,張口便咬在他的手腕上。 刺痛濡濕的感覺從手腕上傳來,顧湛望了眼她飽滿水潤的紅唇,烈火灼上心頭,卻不敢再招惹她,只得將懷抱收的更緊。 …… 從禁廷回到府宅,顧湛徑直去了議事廳。 河陰地界是宋黨的老巢,區區兩千流民,膽敢公然對抗朝廷命官,背后定離不開宋黨余孽的推手。 顧家軍兩千精兵已整裝待發。此行前去龍潭虎xue,不知道有什么魑魅魍魎等著他。 顧湛端坐在上首,手里握著一盞冰裂紋茶盞,大掌無意識摩挲著杯壁,鳳眸里一片幽深。 今日御花園梅苑里,她在懷里又哭又鬧,挑他種種錯處。他一顆心都被擰成疙瘩,此時略一回想,腦海里便閃現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不禁心亂如麻,面上也有些心不在焉。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第 49 章 副將王朗一身甲胄, 見顧湛面色沉郁, 以為他在為朝局憂心。 “聽說新上任的崇州知府是江國舅舉薦的?” 他不疾不徐地開口,“江尚書老謀深算、jian猾世故, 偏偏有個不成器兒子,天下沒有無縫的墻, 我離京的這些天,派人盯好江國舅, 一旦抓住什么把柄, 就咬死了往下挖。” 王朗見他要對江家開刀,略感驚訝,忙應了是。 岑慶撥簾子入內, 躬身呈上一紙密信。 議事堂中的列位皆是顧湛的心腹, 不必避諱。他掀開茶盞,輕啜了口碧色的茶湯,“念來。” 密信是顧湛安插在景國的暗樁發來的。 一年前,景國被大慶擊敗,河山滿目瘡痍,民生凋敝艱苦,半年前,景國新帝登基,肅正朝綱, 實行仁政,迅速撫平了戰亂帶來的創傷,百姓們休養生息, 國力也日漸恢復。 前不久,有臣子向景國皇帝提議,主動向大慶派出使臣,以重修兩國百年之好。 王朗聽完,立刻橫眉道,“此舉定是緩兵之計!景國民風素來剽悍,經過一年的休養生息,已經恢復往日的兵肥馬壯,有此新帝坐鎮,早晚會成為大慶的禍患!” 景國一敗如水的事情才剛剛過去一年,這位新帝勵精圖治,比死了的老皇帝不知英名多少倍——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竟然能暫時丟掉前恥,屈意同大慶交好,如此能屈能伸,絕非等閑之輩。 眼下最令人憂心的并非景國的假意友好,而是河陰流民的暴.亂。 密信念了一半,岑慶欲言又止,顧湛抬眸看他一眼,立刻會意,從從黃花梨木圈椅中起身,“今日議事到此,諸位都散了吧。” 部下紛紛抱拳行禮,顧湛提步朝外走去。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天際星子稀疏,烏云翻滾,將一彎月亮遮去半邊,撒下微弱的清輝。 四下寂靜無人,唯有高懸的燈籠映出一地光亮。顧湛行至回廊,稍稍放緩腳步,岑慶行在他身側道,“稟將軍,暗樁在信中說,鸞鳳毒的解藥已有下落。” “哦?” 顧湛的步子猛然頓住,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鸞鳳毒產自景國,本是一味宮廷秘藥,醫書記載,藏于景國王室的玉珍露可解此毒,但早在一百年前,玉珍露就失傳于世了。 顧湛得知此事后,堅信景國還有關于解藥的蛛絲馬跡,即使這半年陸茗庭不知所蹤,也從沒停止尋找過。 “鸞鳳毒和玉珍露是由景國一位御醫配制出來的,本是給后宮嬪妃固寵所用,后來被偷傳出宮闈,成為一味閨中毒藥。這位御醫早已乞骸骨歸鄉,只剩下半口氣了,景國新帝親自區區他家中拜訪,命他配出了一小瓶玉珍露。” 顧湛眉心緊蹙,一陣狐疑:“景國新帝也在尋找鸞鳳毒的解藥?” 岑慶道,“正是。那御醫配置完藥便咽氣了,新帝將解藥帶回宮中,藏于珍寶閣中,日夜派重病把守。咱們的暗樁正在尋找機會潛入宮中。” “給他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后,我要見到解藥。” 顧湛唇角動了動,“命人去查景國新帝,他繼承大統之前曾流落民間許多年,我要知道他過往的所有經歷。” 他是在刀尖煉獄里滾過來的,心思縝密非旁人能比,一聽便知此事另有玄機。 能讓一國君主屈尊降貴求解藥,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莫非也要給心愛之人解毒? 岑慶知道此事事關陸茗庭的安危,顧湛格外關心,立刻俯首應了聲“是”。 說完,顧湛提步走出回廊,迎面而來的寒風灌入衣袖,激起一身徹骨的涼意。 夜風刮在臉上,如鋒利的細刃,顧湛卻渾然不覺,他心中想著解藥的事兒,腳下步子不停,再一抬眼,已經站在了主院的門口。 主院里只點了寥寥幾盞燈,偶爾傳來丫鬟婆子的低語聲。 今日梅苑一見,瞧著陸茗庭的模樣,已經解開了一些心結,至于徹底原諒他,還需要幾日克化的時間。 他大半年都等得,區區幾日算什么,自然也等得起。 這個時辰該給院門落鎖了,莊mama帶著小丫鬟走到門口,遠遠瞧見一個身材頎長魁偉的漆黑人影兒,還以為遭了賊人,心頭咚咚直跳,走近了,借著燈籠的光認出是顧湛,壓下心頭的驚訝,忙道,“不知將軍至此,還望將軍贖罪。” 陸茗庭走了之后,顧湛被回憶束縛,很少踏足主院。 男人頷首,徑直繞過莊mama,大步朝臥房中走去。 推開雕花紅木門,挑開珠簾和帷帳,一路行至內室。 碧紗櫥里是一張紅漆櫸木描金拔步床,床上疊放著一床五蝠紋錦被,一只杏林春燕的引枕、一尊鎏金銅暖爐。 一切都是她在的時候的陳設擺置,丫鬟婆子每兩日打掃一次,確保整潔如新。 只為她隨時回來,隨時入住。 顧湛行至錦榻旁,眸光掃過方桌上的一尊寶瓶,想起那張桃花箋還壓在花瓶底下。 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都沒挪動過,依舊是她離開那天的樣子。 他縱橫刀林劍雨許多年,遇到她之前,從沒哄過女人,眼下又犯了重錯兒,面對她的眼淚的時候,更加不得章法。 既然有些話郁結于心,不如便借魚傳尺素解開心結。 他走到桌前,鋪開一張灑金螺紋信紙,甫一拿起狼毫筆,有千言萬語涌上喉頭。 沉吟的功夫,一滴濃墨落下,污了雪白的灑金紙。 他隨手揉成一團,重新鋪開一張。 筆走龍蛇,足足寫了一整張宣紙。 將信紙裝好,又將花瓶下壓著的那張桃花箋取出,一并塞入信封里。召了岑慶入內,“將這封信送到長公主手里。” …… “半夜三更,小心火燭——” 禁廷夜色深重,值夜太監三人成群,挑著一盞絹紗制成的宮燈,踩著腳下坎坷不平的青石板,穿梭在朱墻深宮之間。 茗嘉殿里仍點著三四盞明燈,粉彩瓷瓶斜插著幾枝清遒嶙峋的臘梅,玉鼎香爐中燃著安神香,升騰出裊裊青煙,混著一殿的清越梅香,令人嗅之心靜。 可陸茗庭一點都不“心靜”。 從梅苑回來,她心里被攪得亂糟糟的,拿著一卷書看了半天,愣是沒看進去一個字兒。 小凌子快步走進內殿,躬身遞上一封信,“殿下,輔國將軍身邊兒的岑侍衛送來了一封信。” 她在梅林哭著捶打他了一番,便賭氣回了茗嘉殿,沒想到他竟然寫信來。 陸茗庭扶著珍果的手坐起來,接過信封,取出信紙。 羅紋灑金紙上的字跡跌宕遒勁,力透紙背——足以見寫字人的心緒之深重。 信中寥寥數語,語氣誠懇,說他當日不該故意欺瞞賜婚之事,不該盛怒之下闖入內殿,更不該口無遮攔……錯處種種,只盼她能寬諒一二。 他那樣一身傲骨、清冷矜貴的人,先是親口和她道歉,又修書一封和她認錯,就算錯處再大,也足夠懇切了。 肩頭的白狐毛披風滑落,她的胳膊一抖,信封里掉出來一張桃花箋。 桃花箋上,是她離開顧府的時候留給他的兩句話——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這張桃花箋已經褪色,墨跡也舊了,他卻還留著,想必這句話傷他極深。 小凌子見陸茗庭抿唇發怔,長睫不住地顫動著,好心提醒道,“岑侍衛還在外頭候著呢,盼長公主能給句答復。” 一封信看下來,陸茗庭心中的怨恨、憤懣全都消散無蹤了。可稍稍一回想,又覺得生氣。 當初顧湛誆騙她是真的,緩兵之計也是真的,縱然她做的不對,也是他有錯在先。 在一起的時候對她百般折磨,等她失蹤了才著急上火,算什么呢? 珍果瞧著她神色明明滅滅,試探地問,“殿下可要寫一封回信?” 他倒是急切,前腳道歉,后腳就想要答復。 陸茗庭悶悶地伏在錦榻上,滿心的委屈難言,貝齒咬著紅唇,悶聲說,“信我收下了,沒什么要答復的,叫岑慶回吧。” …… 第二天,陸茗庭便得知了顧湛領兵離京,去河陰鎮壓暴.亂的消息、 他一去就是一個月,新年一天天逼近,京城年味兒漸濃,禁廷也熱鬧忙碌了起來。 陸茗庭依舊每天去皇后和元慶帝跟前晨昏定省,尚衣局為她量身裁了幾件除夕宴會上要穿的宮裝,日子倒也平淡如常。 河陰地界流民暴.亂的事態嚴重,流民們以工部官員為人質,逼的顧湛步步退讓,他是刀尖舔血的人物,素來討厭被人逼迫威脅,先是假意妥協救出人質,又趁其不備反戈一擊,將兩千流民打得丟盔棄甲、一敗如水。 陸茗庭每天睜眼的第一件事兒便是打聽河陰的戰況,她心急如焚,魂不守舍,就這么心神不寧地過了一天又一天。 茗嘉殿的書桌上多了一幅九九消寒圖,圖上畫著八十一片梅花瓣,每天涂紅一片,等梅花瓣全部涂紅,冬天也就過去了。 就這么掐著指頭數日子,巴巴地等他凱旋。明明還沒徹底原諒他,卻已經滿心擔憂,只期盼著他全須全尾地回來。 彼時,河陰地界暮色蒼蒼,顧湛縱馬疾馳在盤旋的山路上,俊臉上冷沉如霜,銳利眉眼罩著一層寒光。 身后紛紛冷箭如雨墜落,駿馬揚蹄狂奔,他身上的玄色緙絲錦袍在箭雨中翻卷飛揚,后背處暈出一片血跡。 元慶帝下了密旨,命他除夕之前趕回禁廷復命。鎮壓完流民后,他率大軍回京,路上被宋黨余孽伏擊,他聲東擊西,虛晃一招,率親衛和大軍兵分兩路,沒想到策馬行到此處山谷,中了山頂弓箭手的埋伏。 羽箭漫天射來,王朗一心護主,身受重傷,顧湛后背也中了一箭。 想殺他的人太多,可能是宋黨余孽,可能是朝中政敵,也可能是……元慶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