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7
將哭得幾近暈厥的池曉菁送回值班室休息后,余生便徑自前往市局后院的停車場去找聶傾。 雨還沒停。余生沒打傘,快步走到聶傾車前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冷嗎?”聶傾見他頭發和身上都被淋濕了些,邊問邊從手邊扯了幾張抽紙遞給他。 余生搖搖頭,接過來默默擦著自己發梢上的水。 之前的爭吵雖然被突如其來的噩耗給打斷了,但兩人之間針鋒相對的氣氛并沒有因此消散。 余生坐了一會兒,見聶傾也一直沉默著,不禁深重而幽長地嘆了口氣。 “說吧。還有什么開不了口的。”他看著擋風玻璃上漸漸匯聚成股的水流,模糊了視野,也凌亂了心緒。 聶傾沒有看他,等了等,忽然問道:“你真的不愿離開他們?” “沒到時候。”余生回答。 “哪怕我說,如果你不離開,我們就到此為止,也一樣?” “……” 余生半晌沒有出聲。可突然之間,他又笑了起來,搖搖頭一副無所謂的語氣:“阿傾,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聶傾默默點頭,良久回應一句:“明白了。” “對了,有句心里話,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告訴你。”聶傾的語速忽然恢復如常,扭頭看向余生,平淡而冷靜地說:“阿生,雖然失去你我會很傷心,但看到這次你回來之后發生這么多事,我真的覺得,可能,也許,三年前你真的死了,情況會比現在好一些。至少,我還可以緬懷從前那個干干凈凈的你。”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干干凈凈’,比我是不是活著更重要?” “我曾經以為不是。但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在聶傾說完這句話后,又是一陣令人憋悶的沉默。 余生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可是,這幾次的案子,好像跟我沒有必然聯系吧?” “雖然沒有直接關聯,但假如你沒有出現,很多事,或許就不是今天這個結果了。”聶傾幽幽地道,目光不自覺地從余生身上移開。 余生靜靜注視著他,少傾微微一笑:“或許吧。” 他撓了撓脖子,又拽了拽領子,忽地轉過身來對聶傾伸出手,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握個手?好聚好散。” 聶傾沒有抬頭看他的臉,只是依言伸出手,視線也隨之落在二人松松交握的手上。“好聚好散。”他聽見自己略顯失真的聲音。 “那我走了。”余生笑著打開車門,一條腿邁了下去,卻沒立即下車,原地等了片刻才又回過頭來對聶傾補充一句:“阿傾,從現在開始,你就當我已經死了吧。這樣以后你也會好過些。” 說完這句,余生不再逗留,利落地跳下車將門一關,大步走進雨里,不一會兒就繞過院墻不見了身影。 直到看不見他,聶傾終于緩緩地趴倒在方向盤上,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似的,一點勁都使不上。 如果此時車外有人,屏蔽掉嘈嘈切切的雨聲,大約能聽到些壓抑著的、嘶啞的、猶如困獸般的哽咽聲。 幾句話,二十年,就這樣結束了。 這世上還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依托? 余生坐在出租車里,任憑從發梢滴落的水珠連成串,一縷縷地淌進脖子里,卻懶得去擦。 腦子里的神經在跳著跳著疼,仿佛察覺到什么,都在蠢蠢欲動,躍躍欲試,像是急于制造某種事端,引發某種轟動。 “到sin找我。”臨近目的地時,余生給慕西澤發了條消息。 慕西澤看到后也未多問,結束手頭的事,直接驅車趕來。 不過,當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到sin地下一層的酒吧時,卻發現這里連燈都沒開,偌大的廳里昏暗一片、空無一人,唯獨吧臺邊上幽幽透出些許光亮,映襯出一坐一站兩個隱隱綽綽的人影。 慕西澤放緩腳步慢慢走近,到很跟前了,才看清楚站在吧臺后頭的人是連敘,而伏坐在吧臺凳子上搖搖欲墜的則是余生。他面前已經擺了兩個空的洋酒瓶,手中還虛虛晃晃地握著一個。 “西澤哥!”連敘看到慕西澤就像看到了救星,一邊拼命用眼神朝余生身上暗示著,一邊聲音低低地說:“你幫我勸勸三哥吧……他喝太多了……” “你不要命了?”慕西澤坐到余生旁邊的凳子上,抓住肩膀把他上半身提溜起來,“池霄飛的事我聽說了。雖然很遺憾,但據我所知,你跟他的關系還沒親厚到這種地步吧?” 余生此時的神色已有些迷離,眼神懵懵懂懂,像剛睡醒,半睜不睜地啞著嗓子反問一句:“親厚?你說——誰和誰……親厚?” 慕西澤不禁嘆了口氣,似是不愿跟一個喝多的人糾纏,沒有再沿這個話題說下去,轉而問道:“聶組長呢?他放心讓你一個人跑來喝酒?” “聶組長……?”余生喃喃地在嘴里咕噥幾遍,突然眼睛一亮,挺直腰桿抓住慕西澤的手臂大喊一聲:“聶傾!對吧?你說的是聶傾……你為什么要說聶傾?你憑什么——要說聶傾??只有我——”余生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頭,“只有我,才可以說聶、聶傾——” “好好,你說。沒人跟你搶。”慕西澤有些無奈,試圖去奪余生手里的酒瓶,沒想到余生看到他伸手,瞬間將酒瓶握得死緊,慕西澤拽了兩下愣是紋絲不動。 “這個也不行!”余生警惕地盯著慕西澤,突然又將酒瓶塞進懷里,緊緊抱住,一字一頓地重復一遍:“這個,和聶傾,都不許搶。” 慕西澤忍不住想笑,“你家聶組長要是知道他跟酒瓶子一個級別,大概會深感欣慰吧。” “‘你家’?”余生歪著脖子怔了怔,眼淚忽然毫無征兆地從眼眶中淌了下來。 “已經不是了……” “三哥……你別這樣……”連敘臉上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懊惱,看看余生,又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慕西澤。 慕西澤此時已意識到問題出在聶傾身上,把最近發生的事前后聯系起來一想,也猜到了七八分。 “他還是接受不了?”慕西澤問。 余生重新趴回吧臺上,把頭埋進臂彎里,聲音沉悶地從里面傳出:“接受不了。他說,我還不如三年前就死了,至少干干凈凈……呵……干干、凈凈?我難道……現在……骯臟嗎?怎么就……不干凈了……” 突然,余生又抬起頭,舉起酒瓶塞進嘴里,使勁地灌進去好幾口,頓時被嗆得猛咳起來。 “三哥!哎……三哥……”看連敘一副想攔又不敢攔的樣子,估計是先前被余生教訓過,慕西澤輕輕嘆息一聲,替余生拍著后背勸道:“聶傾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他說的肯定是氣話,你犯不上這么介意。” 余生邊咳邊搖頭,沙啞著嗓音痛苦低吟道:“他都說了我不如死了好……我不介意……我沒權利介意……我為什么還活著……早該死了……是啊……早該這樣……” “三哥……你別說這種話……西澤哥——” “你剛才確實問了個好問題。”慕西澤打斷連敘,揪住余生后頸把他提起來轉向自己,目光深深地探進他眼底,一字一句問道:“余生,你為什么活著?” 余生像是被問住了,又像是壓根沒聽到慕西澤的話。他潮濕的眼神呆呆落在地板上,一言不發。 “回答我。”慕西澤將他壓得離自己更近,兩人額頭幾乎要貼在一起。 “你當年,煞費苦心留在吳燊身邊,應該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回來跟聶傾談戀愛吧?” 余生瞬間抬起頭,迷離的雙眼中多了幾分清醒,卻未開口。 慕西澤一時也沒再說話,定定與他相視片刻,突然松手,余生身子一軟便從高腳凳上向下栽去。 “三哥!” 連敘急得一個縱身跳上吧臺,正待翻身下去扶人,卻看到慕西澤另一只手已攙住了余生的一條胳膊,讓他免于雙膝著地。 “行了,你能想明白最好。如果現在后悔,之前的努力不就全白費了。”說完慕西澤站起身,順帶著把余生也扛了起來,扭頭問連敘:“他的房間在哪兒?” “呃……”連敘有些猶豫,沒有余生的許可他不敢帶外人去地下二層,剛想給慕西澤指路到自己房間去,余生已抬手把門禁的黑卡遞了出來,低聲道:“下樓。” “好。”連敘接過卡,領著慕西澤從電梯下去,看他把余生半攙半扛進房間,又扶到床邊讓他平躺好之后才長長舒了口氣。 “西澤哥,今天多謝了。”連敘給癱在床上蜷成一團的余生蓋上被子,回身時發現慕西澤已坐在床頭的椅子上,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又補充一句:“我會照顧好三哥的,您早點回去休息吧。” 慕西澤聞言一哂,朝余生瞥了一眼道:“你以為他叫我來是陪他喝酒的嗎?” 連敘怔了一下,“難道不是?” “你當他真傻?”慕西澤瞅著余生無奈地笑笑,“你們家三哥,第一怕他自己管不住自己太感情用事,叫我來預防善后;第二也是想借這個機會套我的話,畢竟他跟聶傾決裂了,有些事就可以挑明了。” “……善后,挑明?”連敘一臉懵懂。 而余生這時已從床上強撐著坐了起來,背靠著墻,盤起腿,呼吸有些粗重地對連敘道:“小敘,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可——”連敘正要抗議,卻掃見慕西澤投過來的目光,明顯是在示意他放心,想了想,終于答應一聲“好”,猶豫地從房間離開了。 看著余生雙目緊閉、神情痛苦地坐在那兒,雙手緊緊壓在額頭上,慕西澤不禁嘆了口氣,語氣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明知道后果,還喝這么多。都說愛情使人盲目,你這是真要為愛賠上一雙眼睛了?” 余生慢慢地搖了搖頭,隔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想當個瞎子。可是,不靠酒精,我怕過不去……” “那現在過得去了?”慕西澤收起玩笑的語氣問。 好半天,都沒有聽到任何回復。 突然,余生身子一歪,又一頭栽回床上。“頭疼……”他悶哼一聲后就悄無聲息了。 慕西澤默默注視著他,等了一會兒,確定余生是真的昏睡過去了,這才從床邊離開,走到房間另一頭的沙發前輕輕坐下。 今夜對他來說,恐怕是個不眠夜了。 ※※※※※※※※※※※※※※※※※※※※ 祝大家豬年大吉大利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