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閱讀_171
那……那他方才聽得那樣真切的……難不成真是他將夢境與現實混淆了? 如今回味過來,徐福倒是不自覺地泛起了一身涼意,明明是大夏天的。 他迷迷糊糊地在嬴政懷中靠得更近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近日來,自己都被折騰得草木皆兵了。徐福在腦中默念大咒,總算再次睡了過去。而嬴政卻未能再次入眠,聽見懷中的人傳來輕輕的呼吸聲,他不由得低頭瞧了一眼。徐福這般模樣,倒還不如讓他隨軍去玩耍一番……不過嬴政也只是驟然想到了這個法子,他將心中的思緒壓了壓,不自覺地將徐福摟得更緊,隨后也沉沉睡去。 若說這日的夢來的沒頭沒腦,但之后隔不了幾日,便做上一夢,夢中同樣只有那嘩啦啦、無邊無際的雨聲,怎么也停不下來似的,單調的聲音讓徐福心中煩躁一日濃厚過一日,只是他素來會掩飾自身的情緒,所以除了嬴政,再沒有一人瞧出他的不對勁。 徐福都感覺自己像是被魘住了一樣。 他一個成日擺弄算命卜卦巫咒之術的,能被魘住,那說出去也是一大笑話了。 徐福擰了擰眉,決心定要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才肯甘心。 于是之后接連幾日,嬴政一回寢宮,便能見著徐福面著窗戶,悵然若失的模樣。 嬴政有些心疼,他哪里知道,徐福那只是想得出了神,用腦過度的反應呢。 徐福突地一轉身,眸光大亮,“原是如此……”卜筮太多也不是好事,他總會受些懲罰,只是這次的事,說不好還與他有關。徐福突地轉頭去看嬴政,目光幾乎是緊緊黏在了嬴政的臉上。 嬴政難得被徐福這樣熱切地盯著,頓覺胸口燙了起來,他正要上前,卻又見徐福匆匆將頭轉回去了。 是了……就是這樣了…… 那大禍若不是與他有關,便是與嬴政有關了。 徐福沒想到天道還會如此。 算命之人算不出自身也就罷了,這本是常態,徐福并不計較,但他沒想到,隨著他同嬴政的關系越發親近,竟是連瞧個嬴政的面相,都覺得腦子里像是糊了一層,什么也思考不清楚了。 怎么會這樣呢?若是他連與嬴政有關的事,一件也瞧不出,那他日后留在嬴政身邊還有何用處? 雖然知曉源頭了,但是事情還是沒法解決啊……徐福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額角,轉頭令宮人去搬自己要的古時書簡來。 嬴政不免被冷落了,雖然有些無奈,但知曉這幾日徐福忙著理清楚麻煩事,倒也不會因此氣悶,反倒令人去拿些散暑氣的食物過來,等徐福想得累了,正好可以用上。 宮女小心地端了食物進來,“徐奉常。”宮女將食物往徐福跟前送了送,徐福擺了擺手,“取我的八卦盤來。” 嬴政微微一笑,“前幾日我命人打造的東西正巧也做出來了。”說罷他便命身邊內侍去取。 不多時便有趙高親自送過來了。 趙高小心捧在掌心的,卻不過是幾枚錢幣,外圓內方。 六爻八卦,必須得用上銅錢才行,只是這時嬴政都還沒統一六國呢,哪里來秦半兩?偏偏徐福又想試試六爻八卦,他空有個八卦盤,沒有銅錢那算怎么回事兒?猶豫之下還是畫了個形狀給嬴政,嬴政也沒多問,立刻就命人去做了銅錢來。 徐福起身走過去,隨手挑了三個銅錢,看向嬴政,“借王上的手一用。” 嬴政不知他要做什么,眼中流露出幾分興味之色,隨后大大方方地伸出了兩只手。 徐福將那三枚銅錢放在嬴政手中,然后抓住嬴政的手腕,讓他手掌合攏。 “這是作甚?”嬴政微微挑眉。 “沾取君王之氣,方能有靈。” 徐福這話無形中也當是將嬴政好好捧了一番,嬴政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合上手掌之后呢?如此便可嗎?” 徐福抬手緊貼著嬴政的手背,道:“王上與我一同閉眼。” 銅錢占卜,曾有人說最好是要五帝錢,五帝錢又分大五帝錢,小五帝錢,前者指秦半兩、漢五銖、唐朝的開元通寶、宋朝的宋元通寶和明朝的永樂通寶,后者指順治通寶、康熙通寶、雍正通寶、乾隆通寶和嘉慶通寶。 如今雖然只有個秦半兩模樣的銅錢,但是徐福認為,由秦始皇親自加持過的,應當是不同的吧。 徐福閉上眼后,倒是認真地想著心中所要占卜之事。 嬴政的手背有些燙,徐福的手心也發著燙,但奇異的是,徐福竟然慢慢能夠心神寧靜下來了,腦子里像是終于撥開了那些糾纏著的棉絮,頭腦逐漸清明起來,竟有種撥云見日的感覺。 一旁的宮人們見狀,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暗暗道,徐奉常這是卜卦呢,還是在與王上玩些情趣呢。 不一會兒,徐福睜開了眼,掰開嬴政的大手,將那三枚錢幣拿出來,隨后將八卦盤置于地面,他絲毫不帶停頓的,看上去也就是那樣隨手的,將錢幣扔進了八卦盤中。 宮人們小心翼翼地瞧著這一幕,都覺得新奇無比。 誰曾見過這樣的卜筮之法啊?莫說他們了,嬴政也是未曾見過的。 錢幣定住位置,動也不動,嬴政不由問道:“可得出卦象了?” 徐福搖了搖頭,腦中已經印下當前的畫面,他撿起錢幣,再次投擲,宮人們看得一頭霧水,不明白這是作何,難道方才卜得不準確么?宮人們平日里見多了徐福神奇的手段,徐福卜卦比太卜署上下都要快上許多,而且少有出錯重來的時候,所以如今瞧著他手上的動作,便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了。 徐福并不知他人心中所想,他拿起錢幣復又擲了四次,然后才停了手。 八卦盤與龜甲其實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八卦盤上刻的是六十四卦象,而龜甲上刻的卻是古時的字痕、紋路。徐福手中的龜甲與太卜署中的龜甲又有所不同,徐福手中的是后世發展而來的,多有改良,而太卜署中的龜甲,還是延續周朝時的習俗。徐福常用來卜筮的,都是自己另外命人做的龜甲。 六爻集陰陽之氣,八卦盤上刻的圖案則分為陰陽。 方才他所擲六次,皆有不同。 “一背兩字稱作單,為少陽;兩背一字稱作拆,為少陰;三背無字稱作重,為老陽變爻,三字無背稱作交,為老陰變爻。”徐福默念道。背和字,即為錢幣定住的時候,哪一面朝上。 六爻卦象皆有不同。 其中初爻為拆,二爻為單,三爻為交。因點卦時是由下至上,而排卦時卻是由上至下。因而此為下三爻。 交即老陰,若改為少陰記作拆。初爻為拆,二爻為單,三爻為拆,則為坎卦滿卦,為內卦。 四爻為單,五爻為單。聯合三爻,為上三爻。上三爻,二單一拆,為兌上缺卦,此為外卦。 這些信息飛速地從徐福腦中掠過,“上卦為兌,為澤,下卦為坎,為水。兌上坎下,為困卦,被澤水所困之意。” “如此瞧來,這是個兇卦了?”嬴政不由得道。他雖聽不明白個中彎彎繞繞,但是“困卦”二字,一聽便知應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果然等他瞧著徐福的臉色,就見徐福臉色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王上可知象辭?” “略有耳聞。”象辭乃是商朝流傳下來的,只是少有人利用此書,嬴政對此也并不感興趣,倒還是頭一次聽人與自己提起。 “象辭中說,上卦為兌,兌為澤;下卦為坎,坎為水,水滲澤底,澤中干涸,是困卦的卦象。有陷入困境,才智難以施展的意思。”徐福頓了頓,忽地低聲道:“我應當慶幸,此卦并非兩水交疊,水兇險,若是兩水交疊,便是險上加險了。” 他也應當慶幸,今日忽地記起,求大事,用六爻八卦之法定向更強。也或許是嬴政當真讓那錢幣沾了些靈氣,所以方能成卦。 “那這卦象,便沒有扭轉之法了?” 徐福搖了搖頭,“卦象并未明晰,目前只知有險阻危難,但險阻從何處起?危難從何處來?還一概不知。”徐福細細回憶著腦中曾經背誦過的口訣。 一旁的宮人早已聽得頭目眩暈了,心中暗道,徐奉常果然好厲害的本事!他們這等俗人,連一句也聽不明白,就只聽見了“兇卦”二字。 “兌卦吉利,或許可以中和一番也說不定。坎卦三爻,分別行上六,九五,六四。象辭中有言,上六失道,兇三歲也。即面臨艱險,將有三年危難。九五,象辭中有言,坎不盈,中未大也。意為奔流的水還未溢出陷坑,危險還不會來得那樣快。六四,象辭中有言,樽酒簋貳,剛柔濟也。意為一樽酒兩簋飯,若在艱險困難時還能剛柔相濟,信任身邊之人,最終將能免遭災禍。” 嬴政道:“聯合起來,便是危險來得還沒那樣快,但困境卻達三年之久,唯有剛柔并濟,才能度過危難?” 徐福點頭,復又搖頭,“困境不一定是三年,象辭中的三年,就指困境時間長久罷了。” 嬴政笑道:“怕什么?有寡人在你身邊,得什么樣的困境才能困住你?” “可若這卦,困的不是我呢?”徐福突然抬頭看他。 之前王柳送到他這里來的書簡,所卜的對象并非秦王,乃是家國百姓。而徐福起卦時,心中所求也是家國百姓,或許因為起卦人的緣故,卦象多少會與他有些牽連,但更多的卻是指向所求的方向。 所以…… 這困境,困住的或許不是他,也或許不止他。 嬴政臉色微微一變,“難道是攻伐之事會有意外?” “兌卦在象辭中講解的乃是國與國的交往,兌卦吉利,無處有禍。坎卦……恐是指百姓有災禍。而我……或許會被牽連其中。” 嬴政的臉色已經不復方才的輕松了。 他早就聽徐福說起過,卜卦求小事易,求大事難。 家國百姓之事皆為大事,禍患兇險,哪是輕松可得的?難怪折騰了徐福這么久。 徐福不由得想到了這幾日困擾自己的夢,“我總是夢見耳邊有大雨聲,難道又要發大水?” 嬴政皺起眉,“蜀地有李冰治理,關中有鄭國,若是還要發大水,寡人便要好好問責他們一番。” “不然會是什么?”徐福隨手撥弄著八卦盤中的錢幣,不自覺地鎖緊了眉頭。 就在此時,有一內侍連滾帶爬地跑進來,到了嬴政跟前,他匍匐在地面上,身子微微發抖,“王、王上!有急報!” 徐福幾乎是立刻就從地上彈了起來。 嬴政與他對視一眼,心中忽地不約而同有了不好的預感。 “隨寡人前去。”嬴政沉聲道,帶著徐福疾步走了出去,宮人們面面相覷,卻誰也不敢去動那八卦盤。 第109章 大殿之中,一人伏在地面上。 徐福和嬴政剛一踏進來,便能瞧見那人身子微微顫抖的模樣。 “抬起頭來回話。”嬴政冷聲道。 那人轉過頭來,見了嬴政,終于松了一口氣,“王上,南陽治所已有半月未曾下過雨了。” 嬴政皺了皺眉,“為何不早些報上來?” “南陽本就少雨,初時郡守也并未在意,不敢貿然拿這等事來擾了王上。但是南陽多達半月不下雨,天氣又熱,田埂干涸,若是再這樣下去,恐怕今年收成要大大減少……” 那人話還未說完,只見一內侍跨到殿中來,躬身道:“王上,三川急報。” “宣進來。” 也就是轉眼的功夫,便有一中年男子撲了進來,“見過王上。”也不知那男子是不是四肢太無力了些,又或是一路太過勞累,竟是撲倒在地面上后,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三川可是出了事?” “王上,三川不降雨已有一月,百姓的土地已經裂開來了,多處村子,無水可飲,再這般下去,恐要渴死人的啊……”那中年男子一邊說,一邊涕泗橫流。 那二人跪在一處,看上去都極為狼狽。 嬴政也沒有再問為何不早些稟報了,他們從南陽、三川兩郡趕來本也需要一些時日,之前情況未明,誰敢莽撞地前來叨擾秦王。 嬴政臉色冰冷,也不再耽擱,當即便站起身來,將趙高叫到跟前來,“這兩處郡守分別為何人?” 趙高從善如流地答道:“陽槐,叔華。” “命人去查探兩地情況,再令李斯、尉繚二人到宮中來見我。” “喏。”趙高很快便吩咐了下去。 沒過多久,李斯、尉繚便被請到了宮中來。久不下雨引起干旱是常有的事,尉繚從前在各國游歷時,便見過不少。不過他與李斯在這方面都不擅長,說不出多少心得來,聽過之后,只能露出為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