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閱讀_170
徐福點頭。 就算他心中忍不住想去反駁,說,不是的,男女之情尚且沒有那般穩固,何況你我?海誓山盟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不容易。 不過徐福并不想去打攪嬴政此時的心情,所以還是把這種大實話咽了回去。 徐福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像那個拔rou無情的渣攻。 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他將竹簡拿了過來,遞給嬴政,“給你。” 嬴政也瞥見了上面的“贈君房”三字,不由問道:“誰給你的?” “師兄給我的生辰賀禮。” 嬴政不由得抿了抿唇,“原來阿福字君房。” 嬴政打開那竹簡后,從開頭看起,不久之后,他臉上便涌現了喜色,“尉繚果真有幾分本事!”方才的那些不快和擔憂全被他拋在了腦后,徐福能將這個竹簡毫無顧慮地交給他,難道還不能說明徐福是向著他的嗎?嬴政心中倍覺舒暢,盯著那竹簡的目光都灼熱了起來,他仿佛不僅僅是在看一部兵法,而更像是在看一個定情信物。 徐福實在不解什么風情,嬴政看得入迷,而他卻對那竹簡并無興致,于是便懶洋洋地到小榻上休息去了。 待嬴政終于舍得合上竹簡時,徐福已經忍不住在小榻上睡著了。 嬴政直接將他抱到了床榻上去,舒服地睡到了翌日清晨。 徐福從床榻上起來,不見嬴政,也不見那竹簡,倒是桌案之上還擺放著朱砂等物,宮人們昨日見他睡著,也不敢擅自去收拾,便留著了。徐福起身走過去,宮女忙問:“徐奉常,可要收拾一下桌案?” 徐福擺了擺手,卻找不見桌上的那布條了,他指著桌案問:“可瞧見那布條了?” 宮女茫然搖頭,“并未動過的。” 徐福暗道,難道布條自己還能跑了不成? 想不出個頭緒,徐福便沒放在心上了,只讓那宮女先擱著不要動,隨后便更衣用膳,乘馬車出宮去了。待到了奉常寺,徐福總覺得手腕有些癢,像是有什么東西微微搔動著皮膚一樣。他進了廳中坐下,挽起袖袍,卻見一截小布條扒拉在了袖子上。原來在這兒! 徐福仔細一瞧,但又覺得有些不同,昨日他用的那個,似乎看上去要新一些,材質也略有不同。 這還是之前那個小布條! 徐福不知怎么的,腦子里蹦出了個想法來,難道昨日那截布條被它給弄死了? 特么的布條還會爭寵??? 這下徐福倒是徹底認定此乃靈性之物,那巫術倒也不全是胡亂之語。徐福收起小布條,認真地處理起了手頭的事務。 日子過得極快,不等徐福再做幾個布條試驗,之后便是蠟祭,大儺禮,皆是要由他來主持,老太卜徹底閉門不出,眾臣也不敢挑剔徐福半分,徐福在秦國名聲漸漸地響亮起來。 好不容易松緩下來的徐福,正在殿中用些山精鬼怪的故事來糊弄扶蘇、胡亥二人,卻見那頭有一內侍神色惶急地跑了進來,還險些跌倒在地面上。 那內侍跪地道:“徐奉常……老太卜……到大限了。” 徐福的腦子里突地冒出了老太卜的模樣來。不茍言笑,衰老,刻板,身上帶著一股神秘又腐朽的氣息,站起身來,明明模樣瘦小,卻硬是能帶出強硬的氣勢來。 他到大限了? “扶蘇公子好生照顧胡亥,我要先去瞧一瞧。”徐福說著便起身了,故事還沒聽完,胡亥不大高興,癟了癟嘴,倒也不敢在徐福面前耍脾氣。徐福這邊跟著內侍踏出殿門,胡亥便在那邊好生折騰扶蘇去了。 最先到那小塔中去的只有徐福一人,進門之后,里頭光線昏暗,影影綽綽間,只能瞥見一個身影躺在床榻之上,床榻邊上還跪著兩個侍奉的小童。 徐福有些驚訝,難道那內侍過來只請了他一人嗎?也不知嬴政是否會來。 徐福走上前去,小童像是壓根沒聽見腳步聲一樣,低著頭,看也不看他一眼。倒是床榻上的老太卜顫巍巍地撐開了眼皮,老太卜已經瘦得脫了形,眼皮攏在一塊兒,皺巴巴的,費老大的勁兒,也只能撐開了一條縫出來。他面上已經沒有多少rou了,瞧著瘦得有些嚇人。但是他身上卻不見多少病態,反倒還詭異地讓人覺得精神無比。 “徐奉常。”他的聲音從喉間發出來,冷漠,但是足夠清晰。 “老太卜。”徐福將身子微微前傾,好方便將他說的話聽得更清楚,不漏過一句。 “那日……徐奉常的簽,有些意思……我抽得一簽,是為中上簽,簽中云,時日再長一些,我心中之愿便有達成的那日。”老太卜猛地咳了咳,劇烈地喘了兩口氣,小童跪在一旁不敢動他,老太卜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你可知……我心中之愿?” 徐福心道,我自然是不知的。他耐心地等著老太卜緩一緩,再說出后面的話。 “我一生卜筮,卻未算到自己晚景凄涼,膝下無人。” 徐福打了個激靈,難不成老太卜還要認他做干兒子不成? 不過很快徐福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我一心系在卜筮之道上,偶見徐奉常之才,頗為驚喜,待我死后,徐奉常必然是要接替我之位的。徐奉常比我更有本事,想來日后這些詭奇的卜筮法子,也將能從徐奉常手中流傳出來,教太卜署中上下習得,也令他們知曉,人外是有人的,不是學個龜甲卜筮便能猖狂的。” 徐福有些納悶,“這便是老太卜心中所愿?” 老太卜費力地點了點頭,“且要勞煩徐奉常將那簽送予我,待我下葬時便陪我一同下去。” 說著他從被褥底下推出了一竹簡來,那竹簡“啪”的掉到了地上,徐福彎腰撿起,老太卜在耳邊道:“此乃我畢生心血,交付于你。” 畢生心血? 徐福差點手一抖給摔了,“這不大合適吧?”不是徐福矯情,只是他沒怎么想明白,老太卜為何就這樣將心血留給他了?明明他們也只見過寥寥幾面而已,說過的話也甚少。 老太卜卻未再說話。 徐福握了握手中的竹簡,直起身子,再看老太卜,他的雙眼已經闔上了。徐福心中一驚,“老太卜?” 卻再無回應。 兩個小童呆呆地瞧了會兒,隨后才悲聲大哭起來。 沒想到變故來得這么突然,徐福怔了好一會兒,才握著手中的竹簡轉身走了出去。 嬴政此時已經站在門外了,神色冷漠,見徐福出來,這才挪動步子迎上了他,之后自有內侍進門去處理接下來的事務。嬴政連多問一句也沒有。徐福敏銳地察覺到,嬴政似乎的確很不待見那老太卜。 嬴政注意到他的目光,低聲道:“父親認華陽夫人為母后,受夫人影響,孝文王屬意父親為太子,老太卜對孝文王言,父親不能做太子,恐為秦國帶來戰亂禍患。后我與趙太后自趙國歸來,老太卜便指著我道,此乃戰亂禍患之源。”說到此,嬴政輕蔑一笑,“他倒也未曾說錯,日后的戰亂,還多著呢。”嬴政的眸光冷了冷。 徐福沉默了,只是安撫性地覆在了嬴政的手背上。 當時歸國后,嬴政是何等地位?恐怕沒幾個人瞧得上他。原本嬴異人的位置也坐得不穩,全靠華陽夫人吹吹枕邊風。老太卜站出來一指責,卜筮之言本就受重視,那耳根子軟的秦孝文王會做什么,徐福雖然不知,但也能猜出個中肯定有不少波折。年少時的遭遇總是格外刻骨銘心的,嬴政會記仇也并不奇怪。 嬴政好歹也未對那老太卜做些什么。 徐福回想一番老太卜與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對自己倒是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或許只是將卜筮之事奉為至高,所以一旦卜得什么,便會直言不諱,卻不知他的舉動會給嬴政帶來多少麻煩。 徐福感嘆一聲,自己還曾經說過嬴政綠云罩頂呢,不過自己的運氣可就好多了。 老太卜這一死,太卜署中便隱隱有人猜到,日后什么祭祀大禮,應當都由徐福做主了,說不定以后就連朝中官員,也要對徐福禮遇有加。這些人哪里知道,自從徐福在小朝時玩了那一手之后,便已經令不少官員對他萬分禮遇了。 秦王政十二年,呂不韋舊日家臣、門客偷偷在蜀地祭拜呂不韋。 眾人皆以為時日已久,嬴政定然已經將呂不韋之事拋在腦后,誰知曉他們剛剛祭拜后的第二日,便有消息快速遞到了嬴政的跟前來。 嬴政大怒之下,下令,呂不韋舊日家臣、門客之中,若是秦國人士,俸祿在六百石以上的官剝奪其爵位,遷到房陵;俸祿在五百石以下而未參與哭吊的,也遷到房陵,但不剝奪爵位。若是他國人士,則是直接逐出秦國。并嚴令,此后若是有與呂不韋、嫪毐一樣的人,便將他的家人都充作奴隸,再不得做官。 命令一下,呂不韋和嫪毐的那些舊臣們,惶然大亂,朝中上下再一次領會到了嬴政的鐵血手段。 …… 宮人小心地瞧著面色冰寒的嬴政,端著食物的手抖了個不停。 呂不韋、嫪毐、趙姬。 哪怕已經過去近三年了,宮人們都心中知曉,這三個名字提起來是要觸怒王上的。他們心中暗暗嘆息,怎么偏偏有那么不長眼的人呢…… 最近日頭烈得很,瞧著瞧著便是入夏了,宮人們往殿外瞥了一眼,徐奉常怎的還未歸來? 正暗暗念叨著呢,就見那頭不緊不慢地走來一人,身后還跟著兩名內侍。 宮人們松了口氣,心中焦灼地等待著,總算等到徐福跨進了殿中來。 徐福捋了捋發絲,剛才風大,險些糊了他一臉的頭發。 今日在奉常寺中他也聽聞了嬴政下令的事,知曉嬴政此時心情定然好不到哪里去,何況夏日心情本就容易浮躁,他頂著烈日走上一遭都覺得心里難受得要命。 宮人們忙送上清熱解渴的湯水,入口涼爽。 為了讓嬴政也進些食物,徐福揮手讓宮人們退了出去,然后十分厚臉皮地含著湯水,將嬴政撲倒了下去,就這樣喂給了嬴政。若是有宮人在側,肯定臉色爆紅,恨不得奪門而出,不敢再多看一眼這面前的曖昧情色畫面。 嬴政原本繃著的面容,頓時就松緩開了,他剛要翻身將徐福壓下去的時候,徐福面色不改地對他道:“等會兒湯水要打翻了……” 湯水若是淋了一身,那滋味實在不好。 嬴政只能松手起身,將那湯水端過來喝了個干凈。 擱下青銅器皿之后,嬴政正欲將徐福再次按下去,目光卻不由得落在了徐福的臉上。 雖然看上去還是俊美的一張臉,氣質也未曾有絲毫改變,但是嬴政敏銳地發現,他的眼睛有些腫,面色上也隱隱透著倦色。徐福很久都沒休息好了。心中頓時心軟下來,嬴政便只伸手將徐福攬到了身邊坐好,倒是未再干出其它的事來。 “事情有頭緒了嗎?”還不待徐福先來安撫嬴政,嬴政倒是先開口關心起了他。 徐福搖了搖頭,一想起這事兒他就覺得腦袋疼。 老太卜撒手一走,徐福當時就覺得自己肩上似乎落了個重擔下來。轉眼已經是秦王政十二年了,輪到月末卜筮的時候,王柳磨磨蹭蹭到他跟前交了個竹簡,說是卜出有大禍,但是更詳細的卻是卜不出了,徐福問他何處有禍?是什么禍?王柳一概不知。 徐福只得包攬過來,自己再進行卜筮,偏偏徐福折騰許久也毫無頭緒,等入了夏,天氣炎熱煩躁,更沉不下心來了。 徐福沒事兒便只有翻閱老太卜留下的竹簡,不過也未能獲得什么醍醐灌頂的效果。 拖來拖去,都一個月了,徐福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之前那樣困頓的狀態,就跟整個人使用過度了一樣,想要卜筮個結果出來,偏偏有心無力。 徐福心中擔著事,面上再鎮定,氣色也總有不足之處。 嬴政見狀,口吻溫和,道:“不必放在心上,卜筮并非萬能,偶有差錯并非什么大事,你安心歇息,若是真有什么禍患……”嬴政笑了笑,“寡人還是能護住你的。” 徐福看著桌上竹簡愣了會兒,猛地反應過來,他好像是有些過分執著了。是這一路太過順風順水了嗎?倒是讓他忘記了,算命卜卦都不是萬能的。卜不出或許也只是沒有緣分罷了。 “嗯,那我去睡一覺。”徐福那點兒煩憂來的快,但去的也快。他本來也不是執拗不知變通的人,只要想通就能好。想一想,從前還是他拿這樣的話來教育別人呢,現在自己倒是忘記了。 嬴政:…… 他這算是親手把徐福給送走了嗎? 第108章 “轟隆”一聲驚雷,拉開了帷幕,緊接著便是嘩啦啦的雨聲,毫不停歇地在耳邊響起。 聲音說響不響,但吵在耳邊,總讓人感覺到有些焦慮,焦慮過重,就會思緒不寧,甚至會驟然驚醒。徐福就是這樣被迫醒來的,“外面好吵鬧的聲音……” 徐福皺著眉,臉色微微泛白,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嬴政聽見他抱怨的聲音,立刻就從熟睡中醒了過來,守在一旁的宮女和內侍也立刻驚醒了,站起身來。 嬴政靜下心來聽了聽,將徐福挪了挪位置,讓他靠在自己懷中,然后抬起手安撫地摸了摸他光滑的背脊,不帶一點兒曖昧的味道,“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怎么了,可是被夢驚醒了?”嬴政知道徐福難免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夢,他只當是這次也是一樣。 徐福聞言,驟然從混沌中清醒過來,他喘了喘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胸腔里似乎嗡嗡地震著,好半天才沒了聲。 是的…… 嬴政沒有騙他,耳邊哪里有什么雷聲,哪里有什么雨聲?分明是安靜得出奇,殿中寬闊,隔音效果又極好,外面連個蟲鳴聲都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