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閱讀_140
大殿之內,嬴政坐在高位之上,他的下首唯有徐福一人。 從前都是趙高立在下首的,但如今卻成了徐福獨自坐在那里,誰也不敢再越過他去。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便有三個人影被押著帶了進來。其中一人是那抱走扶蘇的歹人,而另外兩人……徐福面色頓時轉冷,還真是他們! 鄭妃穿著素衣白袍,原本是鎮定自若的,但是在見到嬴政身上明顯的包扎痕跡之后,當即便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她身旁的男子年紀約莫有四十上下,雖然不年輕了,但那身氣質卻是難能可貴的。他同樣著一身庶人的白袍,模樣整潔干凈,像是個規規矩矩的教書先生。 徐福不自覺地簡單掃過他的面孔。 眉梢眼角有細紋,愛皺紋,但并非心胸狹隘之人。說明他不是常愁眉不展,只是脾氣較為刻板執拗,常做嚴肅狀罷了。 他的情商是要有多低,才會讓人來搶扶蘇? 徐福很好奇這一點。 “王上……”鄭妃嘴唇微微顫抖,喚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她也知曉,自己沒那樣厚的臉皮,再說出求饒的話來。鄭妃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自持,臉上的慌亂之色蔓延開來。 也唯有牽連到心上人,她才會如此方寸大亂了,正如當初她不顧一切,說出心中所求的時候一樣。 徐福雖然欣賞她愛人的勇氣,但他實在瞧不上鄭妃這昏了頭的模樣。 她的心上人是人,難道他的就不是了嗎?! 哦呸! 嬴政倒也不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徐福在心底含糊帶過,總歸都是情人了。 她的情人是情人,他的就不是嗎?無論如何,鄭妃間接造成嬴政受傷,都得讓他記一輩子! 他心頭不痛快! 或許是徐福身上的冷意太過強烈,那姜游都不由得看向了他,這一看,姜游便愣住了,“……師弟?” 鄭妃也愣了。 倒是嬴政穩坐如山,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若不是顧忌著此人乃徐福的師兄,他便已經讓此人死上千萬遍了。搶奪王儲,害了秦王,這樣大的罪名,誰能擔得起? “師弟?”見徐福不搭理自己,姜游不由得又喚了一聲,“師弟莫非又……記不起事了?” 徐福瞥向他,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快,冷聲道:“我記得又如何?我記得,可我卻不愿認師兄了。” 姜游再度怔住,“……為、為何?” “你還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嗎?”徐福登時火氣上來,還不待嬴政開口,就已經先對著姜游噴了。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寒刺骨起來,力道極重,仿佛扎在人的心上。 “我……”姜游被噎住了,愣愣問道:“你……你如今可是在秦國做官?” 嬴政不想再看姜游與徐福搭話了,出聲截斷道:“你便是姜游?” 姜游倒是不卑不亢,應了一聲,“是。” 只不過他再不卑不亢,在嬴政跟前也都沒什么用。 “你是徐福的師兄?與他同出鬼谷?” “是。” 嬴政冷笑一聲,“實在可笑!妄稱人兄!你可知那一日,你找來的人搶奪秦國的長公子,引發人群混亂,有刺客混進來,險些將徐福扎傷?若是稍不留意,當日留在那里的,說不得便是徐福的性命了!”嬴政一句句都朝姜游的心上扎。 “我……我……”姜游被這句話沖擊得連話都說不出了。他臉上的神色飛速變化著,一會兒便溢滿了愧疚和痛苦之色,“是……是我之過,才令師弟遭受此苦……”連爭辯都不爭辯一下,便就這樣認了錯,實在讓人不知說他老實好,還是說他什么好。 鄭妃也怔住了,“……這,這怎么會如此?姜游并非有心之過……” 嬴政根本不想聽鄭妃這些為之開脫的話,越聽他便越覺得心中不悅,他直接出聲打斷了鄭妃的話,“何為無心有心?過錯便是過錯!他生出搶奪扶蘇的念頭,難道還是對的嗎?” 鄭妃臉色煞白,不敢再辯駁,她清楚嬴政的脾氣,若是再強辯下去,恐怕反惹得嬴政更為惱怒。 鄭妃雖然知曉徐福與嬴政的關系,但她并不覺得嬴政會掂量著這層關系,放姜游一馬。 可她好不容易才同姜游在一起啊…… 鄭妃咬了咬唇,道:“是我太過思念扶蘇,姜游見之不忍,這才魯莽派人想要趁機將扶蘇帶走的。” 姜游羞愧不已,“……我未曾料及后果,便如此行事了,萬沒想到竟然還牽連到師弟身上去了。冒犯秦王之處,秦王若有懲戒,我必不多言。”說罷,他猶豫一陣,便跪在了嬴政的跟前。 鄭妃死死地咬著唇,但心底卻是松了口氣。姜游是個什么脾氣,她再清楚不過了,如今姜游肯在嬴政跟前認錯,至少……至少能保住一條命吧。 鄭妃心中情緒復雜到了極點。她根本沒想到,姜游會為了她隨口的一句話,便付出良多。姜游似乎還同從前一樣,但又似乎同從前不一樣了。他終于學會為了她而改變了。 徐福和嬴政都沒想到,姜游認慫會這樣快! 瞧他那副模樣,難道不是梗著脖子,死不認錯,非要帶走扶蘇嗎? 徐福正疑惑著呢,就見姜游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姜游眼里盛著滿滿的疼惜之色。 徐福:…… 受傷的不是他,是嬴政啊! 也正是如此,徐福才覺得心頭的不快,難以消去。 徐福站起身來,走到姜游的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這個角度望去,便顯得徐福的目光十分冰冷。他沉聲道:“我是未曾受傷,但王上卻傷了。師兄,這便是你做出的好事!” 姜游被他說得越發羞愧,右手緊握成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看著氣氛便就此僵住了,突地有內侍在殿外,低呼了一聲,“扶蘇公子怎的來了?” 這一聲的音量可不小,殿內的眾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嬴政微微皺眉。近來他對扶蘇的怪異舉動也有了個大致的了解,扶蘇年紀雖小,但卻極有自己的主張,他會在此時來到殿外,應當是有事要做了。是來為鄭妃求情的嗎?嬴政很好奇扶蘇會做什么。微微猶豫一下,便令人放扶蘇進門來了。 扶蘇跨過門檻,慢吞吞地走到了徐福的身邊,扶蘇緊繃著的面色松了松,先向嬴政行了禮,然后才看向了鄭妃和她身旁的姜游。扶蘇這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被母親記在心中的男人。 在王宮中時,鄭妃一向對扶蘇表現得極為冷淡,但是離開王宮后,她那顆深藏起來的慈母心又徹底爆發了出來。或許是人總是貪婪的,多年求而不得的東西求到了手,便渴望能獲得更圓滿的生活。她忍不住惦念宮中的扶蘇,這才導致姜游受她表現出的情緒所擾,做出了魯莽之事。 但鄭妃如今卻不敢對上扶蘇的眼睛。 她總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年紀小,但總是聰慧的,敏銳的。他從來不會因她的冷淡而心生不滿,像是生來便懂了她的一切隱忍與痛苦。 可她如今卻反倒為扶蘇惹來了麻煩…… 扶蘇盯著鄭妃瞧了一會兒,然后突然挪開了目光。 徐福臉上仍舊怒意未消,扶蘇很少看見徐福這副模樣,不由得問道:“老師可是在生氣?”問完,他也不等徐福回答,便看向嬴政,淡淡道:“父王,做錯了事,是應當責罰。縱然是扶蘇的母親,扶蘇也不敢為之求情。”扶蘇頓了頓,道:“只是望老師不要再生氣了。” 扶蘇這一番話說得可實在漂亮,起碼讓徐福心頭驟然舒服多了,他又很好地表明了自己明事理的立場。如此年紀,能有這樣的表現,實在是足夠驚人眼球了! 此時嬴政的怒火也逐漸消了,或許是見到徐福為他動怒的時候,嬴政便沒之前那樣瞧姜游不順眼了。 換個方向來看,若非姜游愚蠢地干出這等事來,他也不會瞧見徐福為自己而擔憂的模樣。 這實在是太難得! 連帶的,肩上的傷似乎都不是那樣的疼了。 嬴政冷哼一聲,將怒氣收斂起來,淡漠地瞧著下面的姜游與鄭妃,道:“此后宮中再無鄭妃,扶蘇乃寡人一人之子,鄭妃已在療養時不慎逝世。” 鄭妃臉上神色變幻莫測。 其實她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的,只是今日嬴政當著面講了出來罷了。 如此一來……王上是杜絕她日后再同扶蘇相見的可能了嗎? 鄭妃深知對于扶蘇來說,這樣的結果便是最好的,否則日后,或許扶蘇便可能會擁有他父王那樣的經歷,受她所連累,被質疑其血脈并非秦王室正統。 姜游并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他沒想到如今扶蘇身為秦王室的長公子,日后要肩負的是什么,他只想到了鄭妃的委屈與難過,忍不住道:“……秦王,如此之后,那鄭姬不是便再也無法與扶蘇相見了嗎?” “她已是你的妻子,與這王宮沒有半分干系,自然不該見扶蘇。”嬴政冷冷道。 姜游一怔,不知是應該先為“她已是你的妻子”這句話而感覺到欣喜,還是為后半句話而感覺到揪心。 他偏過頭去見鄭妃,鄭妃已經恢復了鎮定的模樣,她舉起手,匍匐于地,朝著嬴政行了大禮,“謝王上!”她高聲道,語氣真摯又莊重,“姜游之過,我同姜游甘愿承擔。” 徐福不由得看了看扶蘇。 卻見他小小的臉上,半分情緒也沒有,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般。 因為顧及到扶蘇,以及那姜游同徐福的師兄弟關系,嬴政最后還是沒能把人給宰了。 姜游是個四處行醫的大夫,嬴政便令他去尋找徐福煉藥所需的藥材,每尋到之后便要送到咸陽來,這便是償還他罪過之法。 而鄭妃償還的方法,便是再也不見扶蘇。 嬴政命人將他們送出宮去,不愿再多瞧上他們一眼。 瞧這等糟心的人和事兒,還不如寡人多瞧一瞧徐福。 鄭妃同姜游跨出門去,扶蘇這才動了動身子,語氣平穩如同一個成年人,“你去吧。我會在父王和老師庇佑下過得很好。你也應當與姜先生過得很好。”他的口吻儼然像是已經成長起來的大男孩,平等地同自己的母親對話。 鄭妃看著他,眸光閃了閃,最后閉了嘴,轉頭同姜游頭也不回地離去。 此時扶蘇歪過頭,瞧著徐福,語氣驟然軟糯了不少,聽上去還有幾分可憐,“老師如今可還生氣嗎?” “若我生氣,扶蘇公子也要想法子來償還我嗎?” “這是自然。”扶蘇認真道。 徐福本也就是隨口一說,他哪里需要扶蘇一個小豆丁為自己做什么?他有了一個嬴政,早就便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了。偏偏扶蘇當真地應了。徐福猶豫了一刻,脫口道:“那便為我照顧胡亥吧。” 扶蘇一怔,眸光閃動,“要照顧胡亥一輩子嗎?” “隨你啊。”徐福道。 若是到時候,這二人依舊走上不合的路,甚至手足相殘,那他便不可能還要求扶蘇照顧胡亥了。 日后的事,誰說得準呢?能照顧一時,那便是一時了。 扶蘇拜別了徐福,笑道:“我這便去照顧胡亥了。” 徐福站在大殿門口,瞧著扶蘇的矮個子在長廊上走過,不遠處的天邊霞光密布。 而此時,王翦率軍已經與魏國鄴邑的大軍打了起來。 鄴邑難攻,第一場仗,秦軍便敗了。 戰報傳回來時,已經是好幾日之后了,這消息也并未能瞞過其它諸國。其余幾國齊齊松了口氣,心中多少有些看不上嬴政。心道,秦王想要拿下魏國,實在想得太過天真!這秦國恐怕還是要走上從前的老路啊! 一時間諸國君王再難有之前的重重戒備警惕。 鄴邑戰場上,次將桓齮求教老將王翦,如何應對。 王翦不慌不忙,甚至連半分憂色也無,“再攻一次,若攻不下,爾等便率人分兵攻打其它城池。” 有小兵傳來消息,說他國中人嘲笑王翦老矣,再難為秦征戰,王翦聽罷,笑了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