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現在醒了。】 陰雨連綿的天氣,室內外空氣相接,房間冷得不像是夏天。 她一溜小跑沖去關了窗,又縮回被子里,興致索然地換臺。 不多久門鈴就響了。 拉開門,她笑道:“來得真快。” 尤敘還沒來得及脫雨衣,半透明的藏青色布料正往地毯上滴著水。 “餓嗎?”他舉起手里的保溫袋。 何犀讓開道,他帶著一股飯菜香走進房間。 尤敘把袋子放在窗邊的小圓桌上,自己走到墻邊脫了濡濕的外套,晾在空調口下面。 她坐進桌前的扶手椅,往袋子里窺看一眼:“哎這不是盒飯啊?你叫的外賣?這荒山雨林還有外賣?我手機上都搜不到。” 尤敘拍了拍頭發上的雨水,坐到她對面,把袋子里的打包盒一樣樣拿出來。 “去了趟附近的餐廳。” 那袋子就像個無底洞,顏色各異的菜色隔著盒子內壁的水蒸氣透出來。 豉汁排骨,蝦仁腸粉,干炒牛河,乳香鱔片,水晶蝦餃,鹵水鵝肝,豬肝煲,燒鵝。 何犀失笑道:“你耍我?附近哪里有茶餐廳?” 尤敘掰開筷子擺到她面前:“吃吧。” 見他正襟危坐,她疑惑道:“今天戲好像挺趕的,你是不是得趕緊回去?” “不著急,天氣太差,外景沒法拍。” 何犀嚼了一口燒鵝,外皮鮮脆,rou汁滿溢,肥而不膩。 她在尤敘地注視之下越吃越慢,覺得他此刻溫馴得不太尋常。 “你不吃嗎?” “我不餓。” “那你干嘛買這么多?”雖然她自己其實也能吃完。 “給你吃。” 他眼里明明帶著笑意,眉頭卻微微皺起。 “你哪兒不舒服么?胃疼?” 她莫名覺得他看起來像在忍痛,笑得還有點悲傷。 尤敘搖了搖頭,手端正地撐在腿上。 何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邊的油,故作嚴肅:“怎么回事兒?你和楊栢沒談攏?她報警了?你出賣我了?警察是不是在門外呢?我現在跳窗還來得及嗎?” 她拋了梗,他卻沒笑,眉梢憂傷。 “怎么啦?有什么噩耗要宣布嗎?制片人卷錢跑了?” 他語調平靜:“何犀,你上回問,我課桌里的口香糖是什么,當時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我從來沒跟人說過。” 她怔怔地盯著他,噤口不語。 “我爸媽的婚姻,在我看來是一出悲劇,我長久地籠罩在這種色彩之下,所以獨立之后就壓根沒打算和別人一起生活。但凡有人對我表露出這方面感情,我一定會立刻拒絕,免得因為不夠干脆而害人害己。” “在尼泊爾那天,你被救出來的時候滿頭是血,我當時還想,一女孩遇到這種事,估計要留下心理陰影,沒想到你本人特淡定,跟個沒事人一樣。然而晚上你就發燒了,占了我的床鋪,還抓著我的手,燙得像個炭爐。那個溫度,我過了很久還能感覺到,大概是幻覺。” “之后我就覺得自己不對勁,還鬼使神差地把你錄進素材里。后來你對我的興趣表現得太明顯,我本能性地想結束這種不對勁的狀態回到正軌,但最后連正軌在哪兒都找不著了。” 何犀忍不住鼓起了掌:“你現在理清思緒了嗎?不清楚的話,我告訴你,這種狀態有個學名,叫一見鐘情。我就說嘛,那一條短片給我分的時長未免也太多了點。” 尤敘點頭道:“明白。我心里有你,這是件很確定的事兒。” 頭一回聽他說這樣的話,何犀心都停跳了一拍,緩緩道:“你這突然表白,我還真有點兒不適應。” 他也不太好意思,低下了頭,耳根紅透。 何犀粲然:“行,你的肺腑之言,我收到了。” 她又拿起筷子,愉悅地往嘴里塞了一個蝦餃。 見她重新開始吃東西,尤敘暫且擱置了后面的話。 一直等到她吃完。 “雨這么大,下午還能拍嗎?” “拍不了。” 她伸了個懶腰,感嘆道:“這就有種費盡心思裝病不去上學,結果發現全校都放假的悲哀。” 尤敘看著她臉上掛彩還笑瞇瞇的樣子,心尖一陣酸澀。 他猶豫著說:“你好像忘事很快,不怕災厄,可面上裝得再開心,身體還是會誠實反應。唯兩次見你崩潰,上一回是高中的事,這一回就只是打架打輸?” 她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復了神情。 “對啊,既然如今逆風翻盤,大仇得報,我也可以退隱江湖了。她要了多少錢?你該不會沒有還價吧?”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臉緊繃著,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 屋內滾過一陣靜默。 尤敘再望向她時,眼圈是紅的。 對上視線,何犀愣了神,突然也覺得很難過。 “我們和好吧何犀,以后遇到什么事兒,我都陪你一起扛,成嗎?” 何犀垂下眼簾,盯著桌上的一滴水,問:“楊栢跟你說什么了?” 尤敘低啞著嗓子說:“我們有過一個孩子,是嗎?” 耳鳴聲漸強,她在桌子底下緊攥著手指,眼前發黑。 “都過去了。” “為什么不跟我說?” “我也是到了最后才知道。”何犀撇開頭,窗玻璃上雨水成瀑。 “所以你就直接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那不然呢?告訴你了又怎么樣?” “我一定不會走。” “我不想那樣,”她眼中明亮,“舉著攝影機跋山涉水、穿著帆布鞋上臺領獎,自由自在、一往無前,才是你該有的樣子。什么責任、奉獻、市井、瑣碎,都不該束縛你,也不會束縛我。” “你的事對我來說不是束縛。” “風風和袁導都犧牲了很多,結果到最后互相都覺得拖累了對方,雖然這樣的奉獻很感人,但我覺得沒什么意思。如果時間倒流,即便我事先知道自己懷孕,也一樣不會告訴你,也不一定會生下來。你看,現在我們不都過得很好嗎?” 何犀一字一句地說著,上挑的眼睛微瞇,淡然地沖他笑。 尤敘抹了抹眼角,起身拉開陽臺門,迎著風點了支煙。 “何犀,想到你自己躺在醫院里,我悔不當初。” 目遠處青山綿亙,綠野間云霧彌漫。 她聽見尤敘的聲音摻雜在颯颯的雨聲里,苦澀,沉重,破碎,就像在風雨里洗濯積濁。 何犀輕嘆一口氣,拭去睫毛上的潮意,走到他面前,隔著拉開的那四分之一道陽臺門的距離。 “給我抽一口。” 尤敘本想拒絕,又想起了賴楓微煙嘴上的口紅印,于是松手隨她拿了過去。 何犀接過煙,落入唇間,吐息間,雙眼仍灼灼凝視著他,臉上的傷都像特意添的點綴。 她捕捉到尤敘動搖的目光,情態意味更甚。 尤敘轉身拿起茶幾上的煙缸,湊到她手邊。 她微微仰頭吐出煙霧,眼波流轉間,火光熄滅。 風吹進來,煙霧消散,何犀趁著他去放下煙灰缸,悄然向他走過去,手順帶拉過了薄紗簾。 尤敘一回頭,那雙溫熱的手就竄進他衣服里,順著他的腰腹肌理一路向上。 他頓時肌rou緊繃,熱血上涌,手伸進她黑亮的卷發里,指尖輕撫過她后腦的骨骼輪廓。 何犀把他的黑t恤向上推,嘴唇掠過他胸口,腦后的力度剎那間變重。 “何犀。”他嗓音低沉。 何犀應聲抬頭,他親了上來,鼻息舐過她人中,帶著皂香,空氣溫濕。 “嘶。”嘴上的傷被碾過,她吃痛地扭開頭。 尤敘若有似無地嘗到了一點鐵銹味,裹著她后腦的手卻沒有松開。 “你要是實在手癢想打架,我們可以去拳館,租場地的錢總比賠償便宜。” “我剛剛夢到你了,夢里你也在打架,先是在冰場上撞了我,后來是在頒獎儀式臺下。” “后一個你怎么知道的?” “賴楓微告訴我的。” 他咬了咬臼牙,面露不悅:“以后別抽別人的煙。” 何犀不明就里:“啊?” “他喜歡你,離他遠點兒。” 她嗤笑:“你早干嘛去了?” 尤敘另一只手攬著她的后腰,堅實的手掌一點點向上挪,沉著地解開了搭扣。 她呼吸變快,下意識地往前靠,身體貼得更近。 他親上她的額頭,眉角,又伏在她耳邊低聲道: “以后沒他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