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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燃燈在線閱讀 - 下山 3

下山 3

    謝逢殊看向前方那和尚,對方已經自顧自坐到了蒲團之上,仿佛沒有聽到浮雕的厲喝。

    謝逢殊不得已出聲:“喂。”

    見對方抬眼看向自己,謝逢殊指了指浮雕:“他好像在叫你。”

    和尚一頓,答:“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聲如其人,清冷萬分,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那浮雕再喝一聲,三聲過后,果然又安靜下來,頭也一點一點轉了回去,重新變成了堅硬冰冷的死物。

    謝逢殊此時才覺自己剛才一驚一乍的樣子有些丟臉,實在不像個仙君。他摸摸鼻子,一拂衣袍坐了下來,重新換回云淡風輕的樣子,把剛才進門時沒說完的客套話說完。

    “多謝修者。”

    桌上的燭焰微動,眼前的人面容有些光影不清,謝逢殊想著剛才石像喊的那幾句,猶豫著問:“修者法名絳塵?”

    絳塵抬目看了謝逢殊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輕一點頭。

    得,看來剛才那石像叫的確實是他。謝逢殊心里好奇得要命,又不好意思顯露,只接著問:“絳塵法師方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紅衣的婦人,還跟著一個……嬰孩?”

    謝逢殊本想說一個渾身帶血的嬰孩,又擔心嚇到眼前的人,正猶豫著怎么說才能委婉又合適,卻聽見眼前的人已經開口。

    “子母鬼。”

    謝逢殊一怔,絳塵接著道:“常見于野外道旁,善用嬰孩啼哭聲吸引行人而至。鬼母紅衣烏發,鬼子破腹而出,喜食人。”

    “……沒錯。”謝逢殊答完才恍然道,“你知道啊。”

    絳塵沒有回答,謝逢殊也不在意,接著道:“我看過書上說,子母鬼向來喜歡在官道或村野誘騙行人,在這深山老林可不多見。”

    他看向絳塵:“修者在此參禪,以前可曾見過?”

    “不曾。”

    絳塵輕輕皺眉,良久之后才接著道:“東隅深山綿延數萬里,光這座須彌山就有千里之廣。”

    言下之意,他也不清楚這山間有什么妖鬼精怪。

    原來此山叫作須彌。謝逢殊微微一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千里之廣對于他來說當然不算遠,但為了找那女鬼,必然要把這么廣闊的林間都一一摸索過去,不知道要耗費多長時間。

    謝逢殊不死心地問:“除了你,這座山還有其他人嗎,比較清楚山中精怪的?”

    絳塵不答先問:“你要找那子母鬼做什么?”

    謝逢殊老神在在:“公務在身,不便多說。”

    絳塵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感興趣,闔目開始輕聲頌經。謝逢殊聽了一會兒,對方頌的是《妙法蓮華經》,聲音很輕,音色低沉。謝逢殊聽了不到半卷便犯困了,歪頭靠在柱子上睡過去。

    謝逢殊這一覺昏天黑地,似乎從來沒睡得這么沉過。待他醒來,法堂內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還有桌上那盞長明燈。

    他理了理衣袍推門而出。院內靜謐,同樣不見人影。謝逢殊一路出了寺門,才在萬古春下見到那件素白僧衣。

    大概是聽到身后的響動,絳塵回頭看了一眼。

    此時天光已大亮,那一樹萬古春便更加清晰地呈現在了謝逢殊面前,枝葉仿佛觸天而去,繁花重重疊疊如同堆雪,被山風一吹,花瓣簌簌而下,落了寺前一地。而樹下的和尚眉眼清冷似雪,目光落在謝逢殊身上時幾乎讓他呼吸一頓。

    謝逢殊看著絳塵,心道這樣的人出家當了和尚真是有些可惜。轉念又想,這樣的人還是做和尚好,不然在那百丈紅塵走一遭,得傷了多少閨閣芳心。

    神游天外的工夫,謝逢殊已經走到了樹下與絳塵并肩。

    和人近距離目光相接,謝逢殊才猛地回過神,唾棄自己滿腦子胡思亂想,躲開絳塵的眼神仰頭去看那滿樹繁花,隨口問道:“這樹倒是繁茂得很,不知共開了多少花?”

    天地良心,問完謝逢殊就后悔了。這萬古春枝葉錦簇,繁花似海,誰沒事干會數著玩,這問題忒傻,實在不符凌衡仙君清風傲骨之姿。

    他輕咳了一下,想換個話題,沒承想絳塵看了他一眼,答:“一萬九千七百一十七朵。”

    …………

    沒想到這世上真有此般無聊的人,到底是本仙君見識淺薄了。

    絳塵似是沒有看見謝逢殊一臉的難以言喻,只道:“從我這里再往東行三百里便是須彌前山,叫作明鏡臺,住著一只已修行千年的黑蛇。”

    謝逢殊聞言立刻轉頭看向絳塵,果不其然,絳塵接著往下道:“或許他能查到子母鬼的行蹤。”

    見謝逢殊眼前一亮,絳塵反倒輕輕皺了皺眉,接著道:“你待會兒要小心些——他脾氣不太好。”

    謝逢殊還不清楚這位“脾氣不好”到什么程度,只要事有轉機就好。他沖著絳塵一笑,抬手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勞煩修者帶路。”

    他這一笑真心實意,沖淡了面上一直平平正正端著的仙氣,倒像個人間的少年了。

    明鏡臺乃須彌前山,謝逢殊已入仙班,絳塵乃修行之人,對他倆來說御風而行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畢竟無論是佛修道修、山鬼精魅,只要修行的時間長些便可乘奔御風。只不過謝逢殊見絳塵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居然一時看不出對方修行了多久。

    得找個機會問一問。

    他這頭想著,那邊絳塵已經停了下來。

    “下面便是明鏡臺。”

    他們停在一座山谷頂端,謝逢殊回過神,下意識往山坡下看去。

    他原本想客氣點道個謝,再問問那個黑蛇妖的洞府,可等看到明鏡臺全貌,謝逢殊目光猛地一頓,要說什么全忘了。

    謝逢殊身后還是千山擁翠的無盡山景,眼前卻全是茫茫的黑色焦土,有些地方已經干涸得裂開紋路,仿佛曾被大火燎原,最高處有殘存的剩了一半的樹樁,早已經死了,也被燒得漆黑。

    這一片方圓百里的山野一眼看去都是如此,居然沒有一點活物。只有坡下有一面湖,湖面寧靜無波,倒影這漆黑的焦土枯木,更顯湖水澄澈,宛如一面不染纖塵的美人鏡。

    絳塵見謝逢殊有些震驚的神色,開口解釋:“七百年前明鏡臺曾有天雷降世,引發山火不息。”

    “難怪。”

    謝逢殊猶豫了片刻,終于往前一步,踏入焦土之中。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逢殊行于其間,總覺得自己還能聞到草木燃燒時的焦味。

    他剛走了幾步,忽覺身后有異,旋即便聽見絳塵喝道:“謝逢殊!”

    謝逢殊立刻掠足往旁退了數步,一抬頭,見自己剛才站的地方被一道長鞭劈開了深深長痕。

    旁邊站了一個人,目光不善地朝謝逢殊看過來。

    他右手持一條如墨長鞭,一身黑色短打,只有腕間微微束緊。左耳戴著一個形似竹葉的菱形古銀耳墜,因為剛才的一擊在半空輕輕晃動。面上戴著半面黑色的暗紋面具,嚴嚴實實遮住了左邊半張臉,露出一雙鋒利如刀的眉眼。

    謝逢殊恍然,這大概就是那位脾氣不太好的明鏡臺主。

    絳塵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兩人身后,面色不改地先對來人一點頭。

    “這位是凌衡仙君謝逢殊。”

    “凌衡仙君?”

    對方念了一遍,劍眉輕擰,冷笑道:“仙君不好好待在天上,來我這明鏡臺做什么?”

    絳塵并不答話,只偏頭看向謝逢殊,道:“長恣君,嘲溪。”

    謝逢殊算看出來了,眼前這位明鏡臺主不但脾氣不好,更不喜歡仙君修者之流。但謝逢殊向來不在意這些——他若是在意,早就和那勞什子符光君打個死去活來了。何況他現在有求于人,只裝作看不出對方的態度,笑瞇瞇地沖人一頷首。

    “叨擾了。”

    嘲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頭與絳塵道:“你帶他來干什么?”

    他語氣依舊不好,但看上去倒對絳塵很熟稔,絳塵也直接道:“昨夜凌衡仙君路過須彌,被子母鬼所襲。”

    “子母鬼?”

    嘲溪似乎也沒想到,聞言一怔,隨即眉頭緊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這須彌什么時候來了子母鬼?”

    “所以想請你找一找。”

    嘲溪看著兩人,似乎在考慮這話的真實性,良久之后才道:“麻煩。”

    他一臉不耐煩,倒是沒有拒絕。收起長鞭將手放于唇邊吹了一聲長哨。

    哨聲清冽,傳響于山谷之間。過了片刻,謝逢殊聽到了山中窸窸窣窣的動靜,仿佛許多動物一齊在林間貼地爬行,往四面八方而去。

    嘲溪放下手,冷聲道:“等著吧。”

    三人就這么立于明鏡臺焦土之上,一時之間都安靜了下來。見嘲溪依舊板著臉,謝逢殊也不自討沒趣地開口,轉頭環顧四周。

    四周都是黑色的煙塵,謝逢殊看了許久,又將目光投向山頂那棵殘缺的古樹。

    那棵樹已經枝葉全無,不過剩了破破爛爛一點兒樹干露出焦土,謝逢殊卻不自覺地看了許久,最終忍不住問:“這是什么樹?”

    嘲溪冷面看著他,臉上就差寫上“關你屁事”,一旁的絳塵開口答:“梧桐。”

    傳說鳳凰東游時曾棲息于神木之上,神木便是梧桐。眼前這棵梧桐樹雖殘缺不堪,但依舊看得出應該是棵古樹。

    可惜了。

    謝逢殊這么想,還想問問七百年前那場山火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嘲溪突然出聲。

    “找到了。”

    話音剛落,謝逢殊聽見身后傳來微微響動,片刻之后,一條手指粗的白紋黑蛇貼著雪地爬行而來。

    謝逢殊生來最怕蛇,下意識往后躲了躲,嘲溪頗有些不屑看了他一眼,半蹲**伸出手。

    嘲溪對它的神情比對兩人好多了,那條蛇順著嘲溪的手指而上,盤繞在他手腕,仰起頭嘶嘶叫了兩聲。

    嘲溪嘉獎般地摸了摸它的頭,抬目看向兩人。

    “找到了,但估計沒什么用。”

    他看向兩人,面色比剛才還要難看幾分。

    “那個子母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