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伯特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這樣的價位和剪裁，只有隱藏在街巷深處的老手藝人才會擁有。拿到衣服之后，埃伯特真誠地向路易斯表達自己的謝意，老頭子路易斯的回答異常驕傲：“我年輕的時候在薩維爾街學習過，全美國都沒有幾個比我手藝更好的裁縫啦！”

    之所以如此精心地裝扮自己，埃伯特是為了今天下午約定的那場試鏡，他向《白夜追兇》劇組提交了自己的信息后不久就接到了選角導演打來的電話，劇組約他在附近的一家酒店試鏡。這算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的第一場試鏡，由不得他不重視。

    埃伯特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調，雙拳隔一會兒就要緊握住給自己打氣，然而，他歡樂的心情并沒有持續多久，只維持到“砰砰”的拍門聲一聲接一聲響起的時候。

    他打開門，看到了馬克驚慌失措的臉孔。

    “埃伯特，就在剛才，紐約被恐怖分子襲擊了，飛機失事，世貿中心和五角大樓發生了爆炸。我的父母和哥哥都在紐約，我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馬克雙唇青紫，手也微微顫抖著，整個人倚著門框，看起來非常脆弱。

    埃伯特心里微微一突。他怎么就忘記了那場震驚世界的“911”慘案就發生在今天，他甚至一點準備也沒有。

    默默思索了片刻，埃伯特便耐下心來安慰慌張的馬克：“只要他們不在世貿中心和五角大樓工作，他們就應該是安全的。你應該先給他們打個電話確認他們的安全，我們一起去看看新聞，至少得先了解政府和軍部的下一步計劃是什么。”

    沒過多久，埃伯特的電話也響了起來，來電的是《白夜追兇》的選角導演馬茲·里洛夫，馬茲告訴他，由于現在沒有辦法確認美國其他城市的安全性，今天的試鏡暫時取消，具體時間他會隨后通知埃伯特。

    盡管對這個結果有些失望，埃伯特只能默默接受。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是否還會有后續的變化，他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候。

    “911事件”帶給美國人的恐慌絕不僅是一場恐怖襲擊那么簡單，下午馬克終于接到了來自父母和兄長的電話，他的心情很快平息，但其他人的心情就沒有那么容易平復了。電視上這幾天滾動播放著有關這次事件的新聞，包括遇難者人數、遇難者身份、大樓毀損情況等等，所有和娛樂業有關的新聞全部停擺，《奧普拉脫口秀》、《杰雷諾今夜秀》等大受歡迎的脫口秀節目也都延期播放。

    走在街頭，許多埃伯特平常會去的店鋪大門緊閉，吃飯時隔壁桌的客人所談論的也都是和“911事件”有關的話題。就他的觀察而言，似乎有一種恐慌的情緒蔓延在整個城市的上空，這種感覺讓人非常苦悶，很難形容。

    10月初，埃伯特終于再次接到了那位選角導演的電話，他通知埃伯特試鏡將會在兩天后進行，并為之前的延遲向埃伯特表達了歉意。

    埃伯特一點都不介意。

    《白夜追兇》劇組的試鏡安排在離埃伯特不遠的四星級酒店。埃伯特仍然穿著路易斯制作的那件襯衫，不過相比較上個月的歡悅，現在的埃伯特非常冷靜，冷靜到當他走進去的時候全場的面試官齊刷刷地盯著他看，他卻絲毫沒有緊張的情緒。

    埃伯特并不知道自己能夠站到這里有多么幸運。

    他前世雖然是一個演員，但他對2001年的好萊塢的發展模式沒有一絲的了解。一個像他這樣曾經拿過金酸莓獎、出演過IMDb史上最低分的演員其實早就該被徹底拋棄，但他提交的資料上粘貼的照片被疏忽的工作人員丟失了，選角導演并不知道他的真實模樣，這才促成了埃伯特站在這里這件事情。

    “埃伯特·道森？”五位面試官中，坐在旁邊的一位中年男人瞪著雙眼，一邊看著埃伯特的臉，一邊緊緊盯著手中的資料，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是的，我是埃伯特·道森。”

    “你確定你要面試哈普這個角色？”這個聲音很熟悉，埃伯特聽出他就是選角導演馬茲·里洛夫，“一開始我們可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埃伯特·道森，這是一場誤會，是工作人員的失誤。”

    “但也是我的幸運。”埃伯特露出一個笑容，“既然我站在了這里，先生們，請給我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的演技沒有糟糕透頂，畢竟選擇權在你們手上，不是么？”

    埃伯特的態度獲得了在場多數面試官的好感，事實上他最應該感激的是這些面試官都是4、50歲的年紀，他們可沒有興趣進電影院看《女啦啦隊長的青春期》這種青春片。

    “好吧，小伙子，讓我們看看你的演技吧，只有這才是說服我們的唯一方式。”

    《白夜追兇》講述了一個警察和搭檔調查少女被毆打致死的案件的故事，警察此前因捏造假證據麻煩纏身，和案件的嫌疑人交手的過程中又失手打死了搭檔，但陳述時他又向警局表示搭檔是被嫌疑人打死的。

    埃伯特所試鏡的，就是搭檔哈普這個角色。

    《白夜追兇》劇組對于這次試鏡非常重視，對于哈普這個角色他們僅僅挑中了10份資料，主演之一的阿爾·帕西諾甚至親自出現在了試鏡現場。這個角色雖然屬于公開試鏡的范疇，但劇組已經決定如果試鏡者中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他們就從各大經紀公司的推薦里挑選。

    依照制片人艾瑪·托馬斯的想法，這并不是一個特別重要的角色，并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但她的丈夫、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的想法則完全相反，他認為哈普這個角色非常重要，這個角色與阿爾·帕西諾扮演的多莫形影不離，他的死亡也牽引著多莫的情緒，如果這個角色表演不好，多莫這個形象的立體感也會大打折扣。

    艾瑪·托馬斯被說服了。不過作為面試官之一，她并不看好丈夫的想法，今天已經試鏡了8位演員，埃伯特·道森恰好是第9位，艾瑪·托馬斯可不是她那沉浸在電影藝術里無法自拔的丈夫，作為制片人她長袖善舞，深諳好萊塢生存之道，她從不相信咸魚翻身那一套虛假故事，埃伯特·道森的演技連普通觀眾都無法說服，更不用說對于演技要求頗為嚴苛的克里斯了。

    克里斯托弗·諾蘭并不是一個擅長調教演員的導演，但他的作品中演員的表演往往非常出色——唯一的原因就是諾蘭非常擅長說故事，不管是將一個完整的故事展示出來的拍攝手法還是故事本身都非常精彩。

    這得益于他和自己的親兄弟喬納森·諾蘭的密切合作，兄弟二人一個導演一個編劇，合作起來流暢度自然非同一般。

    《白夜追兇》這部影片改編自1997年的挪威電影《失眠癥》，但這一次，電影的編劇并不是喬納森·諾蘭，而是美國人希拉里·塞茨。

    埃伯特在知曉自己試鏡的角色之后就把《失眠癥》這部影片看了一遍，沒有多看幾遍的原因是他認為原電影里哈普這個角色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而他有信心能夠超越。

    埃伯特露出一抹笑容：“我開始了，各位。”

    阿爾·帕西諾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艾瑪·托馬斯則連看他的興趣都沒有，她默默翻著手邊的文件心想過幾天又要開始重新挑選適合的演員來扮演哈普，幾個人當中對埃伯特道森最友善的就只有選角導演馬茲里·洛夫了，但很顯然，他對埃伯特的友好和埃伯特的演技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因為10個候選人都是他篩選出來的，如果一個都沒有被選中，那只是證明了他工作的失職。

    他心里不由微微有些抱怨，說實話，整個好萊塢能達到克里斯托弗·諾蘭標準的演員可真的不多！

    他心里默默數著《白夜追兇》的演員陣容。男主角阿爾·帕西諾是奧斯卡影帝，女主角希拉里·斯萬克是奧斯卡影后，唯一的反派羅賓·威廉姆斯都是奧斯卡最佳男配，拿過三次奧斯卡影帝提名……這樣的陣容下普通演員連發揮的空間都沒有，還想飆演技？

    就在馬茲·里洛夫默默吐槽的時候，他發現坐在旁邊的阿爾·帕西諾不知道什么時候抬起了頭，而且再不是那副昏昏欲睡的表情，相反，他非常專注，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表演。

    馬茲·里洛夫終于打算拋棄腦海中那些古古怪怪不切實際的想法，好好看一下這位金酸莓獎最佳男主角的表演，而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終于明白阿爾·帕西諾為什么會忽然來了精神。

    作者有話要說：　　埃伯特：哼哼，終于到了我秀演技的時候，看我一洗污名，技驚四座！

    愛瑪：今天晚上吃什么？午飯的rou排好像還剩了點。

    陪審官一：今晚去約會穿什么好呢？

    陪審官二：今天晚上去哪里浪？

    陪審官三：這地板哪買的？真好看

    埃伯特：喂，你們快看我快看我！求你們看我一眼啊！我演得真的特！別！好！

    第8章  對戲

    對《白夜追兇》的劇本有一丁點熟悉的人就會發現埃伯特·道森表演演的是多莫和哈普晚餐時的一段情節，哈普決定向來調查他的內務組投降，這可以為他爭取到緩刑，而多莫卻完全不贊同他的觀點。

    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在這幕戲中漸漸顯露出來，盡管劇本設定后來在白霧中多莫失手打死了哈普，可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我們得談談。”埃伯特開口道，他的身體調整到了非常舒適的角度，似乎想借餐廳寧靜的氛圍和不存在的多莫展開一段交流——這個動作足以體現出他的專業程度了，在幾位面試官看來，他對場景的設定非常合適，動作也與劇情一致。

    從阿爾·帕西諾這種專業人士的角度看，埃伯特在動作上的表現合格還遠遠不夠，他們更關注的，是埃伯特投入表演時的表情。

    埃伯特剛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的臉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選角導演馬茲甚至驚嘆他曾經面試過那么多的演員，可比埃伯特長得出色的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容貌很容易讓人回想起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加里·格蘭特或者保羅·紐曼，而他周身有股難言的優雅氣質，似乎經過專業的禮儀培訓，那幾乎是如今在好萊塢發展的以英倫紳士聞名的裘·德洛都比不上的。

    可臉龐的帥氣往往會讓觀眾大部分的注意力投注到演員的臉蛋而忽略表演，或是忽略電影本身的劇情，因此帥哥可不一定會被導演們喜歡，除非是那種只要求俊男靚女搭配的校園青春片。

    許多演員都會遇上這樣的問題，尤其在老派的電影人看來，長得好看幾乎是沒有演技的代名詞，無論是80年代以來紅透整個美國的湯姆·克魯斯還是好萊塢的當紅辣子雞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他們有新作上映，觀眾也許會在票房方面給予他們豐厚的回饋，但影評人們的評價能多毒辣就多毒辣，毫不留情。

    機智的演員們開辟了新的路徑，他們選擇通過扮丑來展現自己的演技。

    在這種方式上，女演員顯然比男演員更在行，在各類獎項的評委們眼中，愿意扮丑的女演員犧牲更大，所以后來的大美女妮可·基德曼、查理茲·塞隆等人都憑此拿到了影后，而萊昂納多卻要在多年沖奧不勝之后才憑借一部場景情節讓人崩潰的《荒野獵人》獲得了自己的第一座影帝獎杯。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男演員部門的競爭本就更加激烈，男演員演繹生涯長，60年代70年代的演員們如今還能在各類影片中扮演男主角，阿爾·帕西諾、達斯亭霍夫曼等人的新作總讓他們在影帝提名中占據一席之地，另一方面則是男演員本身的劣勢，在評委們看來，男人扮丑不是應該的么，那些總有一個陽光燦爛引起少女尖叫的男主角的電影可無法登上大雅之堂！

    埃伯特·道森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僅憑臉蛋就能獲得關注的演員，他們對他的演技并不抱有期待。但是此刻，埃伯特·道森坐在那里對著一團空氣陳述臺詞時，他們卻驚訝地發現，埃伯特的表情變了！

    他低著頭，活靈活現地演出了哈普這個角色！根據劇本的描述，對于接下來的談話，哈普是懷有很大期待的，因而埃伯特眼中有一種思索過后的想要表達自己心情的情緒，他鼓足勇氣想要將自己釋放，想要把自己從那種苦悶的、藏著秘密的、痛不欲生的壓力中解放出來，但多莫卻沒有給哈普這個機會。

    埃伯特·道森的表現已經完全讓他們忽略了他討喜的臉蛋兒，相反，他像是施展了什么魔術一樣地把自己的容貌完全隱藏起來了，就連他那件和哈普這個角色完全不搭的襯衫這一刻都變得討喜起來。

    阿爾·帕西諾微微坐直了身子，下一刻，他便主動開口說出多莫的臺詞，讓埃伯特的這場試鏡能夠更完整充分。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阿爾·帕西諾的加入對于埃伯特而言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阿爾·帕西諾的演技需要被證明么？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教父》三步曲奠定了他在美國影壇的地位，九十年代的《聞香識女人》更是將他的演藝事業推向了頂峰，在現今仍活躍的男演員中，阿爾的年紀不是最大的，但他的實力絕對是最不容置疑的。

    在和阿爾·帕西諾的對戲中，埃伯特是一如既往地保持他的好運氣呢，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阿爾的情緒帶動，成為他牽引著的木偶呢？

    盡管這樣對這個年輕人并不公平，但考慮到哈普這個角色在整部電影中都與阿爾扮演的多莫息息相關，無論是誰得到這個角色，他都得面對阿爾，他們只是把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提前了而已，這應該也不算是一種刁難。

    “就這么坐著嗎？”埃伯特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什么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