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但越是這樣,他們越是瞧不起我。 他們付我的時薪只有八美元,給我租的房子是地下室,晚上老鼠就在我身邊跑來跑過,又有同住的黑人時常喝醉酒打架,有一次我被誤傷了……” “我后來還清了欠他們的錢,立即離開了堂爺爺的店,有一段時間差一點流落街頭,幸虧在楊瑾那里蹭了些日子。 就在你來美國前不久,我才找到這家店,白天打工,晚上也睡在這里。” 錢叔、錢嬸兒,還有曉霞都以為堂爺爺一定會關照錢進,還有錢力,也會幫助錢進,就是自己,也覺得有親戚在美國會輕松不少,沒想到實情竟是如此,魯盼兒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你回去不要告訴他們。” 錢進囑咐了一句,才又接著說道: “現在我已經很好了,包吃包住,日薪一百五十美元,一個月就能攢下四千多美元。” “果然不少,換成人民幣一個月將近一萬元!” 魯盼兒驚嘆一聲。 “我一個月掙的錢,夠我爸爸mama掙一輩子的了。” 錢進感慨一聲,“可是中國上大學不用花錢,美國的學費卻特別貴,越是好學校,學費越貴,一年就要幾萬美金。” “這么貴?” 魯盼兒震驚了,“我們家好幾個大學生,幸虧在中國才能上得起學呀。” 錢進點點頭,“我爭取用一年半時間打工攢學費,再用一年半的時間拿到學位。” “這樣也行?” “美國的大學實行學分制,只要修滿學分就能畢業,時間上相對自由。” 老板在交待工作后就離開了,店里只有魯盼兒與錢進兩人,他們說著話,手卻一直沒停,食材一樣樣地處理好了。 魯盼兒剝好了一盆洋蔥,洗凈放在案上,又開始收拾雞鴨魚rou。 錢進拿過洋蔥切了起來,辣得流出眼淚,卻一直忍著,直到全切完了才洗了臉,又拿出一條毛巾擦著,“你知道嗎? 剛剛我特別希望你能同意打工。” 魯盼兒倒是理解,“你一定是想我們說說話吧。” 剛剛他們差不多把北京認識人的事都聊了一遍,特別是錢家的人,錢叔、錢嬸兒、曉霞,還有幾個月的清揚——要不是自己同意打工,是不可能有這么多時間的。 “我好久沒有跟人說這么多話了,甚至有的時候,我一天都不說一句話。” 錢進性子很活潑,愛說話,還有點兒貧嘴,對他來說,比起辛苦的勞作,寂寞應該是最難奈的。 “大家都把自費出國留學叫做洋插隊,比起當年從城市到農村插隊,扔下書本干農活兒,洋插隊其實更苦更累,我到這里一連幾個月都沒休息一天,發燒了根本不敢去看醫生,也不敢休息,吃點兒從國內帶來的藥繼續做飯……” 錢進說著苦笑,“出國前我覺得單位的工作實在太辛苦了,領導又可惡,恨不得立即辭職離開,現在到了美國才知道什么是辛苦,回想起過去的領導,其實也比資本家要和善得多了。” 這里的勞動強度果然很大,從進了店里就一刻不停,兩個人干的活兒要是在國內至少要頂好幾個人。 所以,遇到自己,錢進失態地向自己說了這么多,還有,他眼里的水汽絕不只是因為洋蔥太辣。 魯盼兒又想到地鐵里聽不懂廣播急得滿頭大汗的中國小伙兒。 不過她知道,只要自己說上一句泄氣的話,恐怕錢進就會真地大哭起來,于是她輕輕地拍拍錢進,“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后悔,努力奮斗吧!” “是,我不后悔,一定混出人樣兒才回去!” 錢進擦去眼淚,又繼續切rou。 就在魯盼兒和錢進把食材準備差不多的時候,老板開著一輛小貨車回來了,從車上卸下許多酒、飲料、米、面、油、蔬菜、調料等,原來他去采購了。 魯盼兒和錢進幫忙將東西搬放進店里,此時已經有客人開始光顧了。 錢進做菜,老板跑堂兼收款,魯盼兒聽著報上來的菜名,油炸餛飩、李鴻章雜碎、左宗棠雞種種很是奇怪,既然是中餐,怎么都是自己沒聽過沒見過沒吃過的飯菜呢? 看錢進一盤又一盤地炒菜,放進的食材和調料,與在家里時并不一樣。 原來,中餐館的菜其實并非真正的中餐。 到了正午,客人越來越多,魯修好兒才意識到,剛剛緊張的準備工作其實并不算什么,如今才是真正的辛苦勞作。 一盤盤的菜做好送出去,收回一堆堆的臟碗碟,她不停地洗,總沒有盡頭。 直到過了兩點,最后一位客人走了,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恨不得癱在地上。 錢進炒了幾盤菜,端了一盆米飯擺在桌上,店里的人一起坐下吃飯。 魯盼兒雖然很餓,卻累得沒有什么胃口,而這變了樣的中餐,與西餐一樣,她也吃不大慣,只撥了半碗飯,拌了西紅柿炒蛋吃了。 “多吃點兒,晚上還會更累,空著肚子頂不下來的。” 老板見魯盼兒放下碗筷便說: “你做得不錯——以后就長來我家打工吧。” “噢?” 魯盼兒搖搖頭,“我一會兒就要走,以后也不能再來了。” “你不是大陸來的嗎? 怎么能不打工?” “我不是留學生,而是來探親的,很快就回國了。” “回國?” 老板語氣里頗有些不屑,“在我這里打工,一天就能掙幾個月的工資,你還回去什么?” “梁園雖好,非久戀之家。” 楊瑾回絕史密斯的挽留時就是這么說的,身為中國歷史專家史密斯教授居然聽懂了,魯盼兒覺得同為華人的老板應該更能理解司馬相如的話,“何況我在北京每個月也能掙幾千元。” 她平時從不對外人透露自己的收入,但是今天卻是例外了。 “真的嗎?” 老板顯然不信。 錢進便幫著她解釋,“她是開服裝店的,有三個店面,雇了十幾個員工,收入比我高多了。” “原來你在大陸開店呀,”老板立即連珠般地問道: “那邊生意果真好做嗎? 雇工容易嗎? 店鋪租金高嗎? 稅率高嗎? 你有做餐飲生意的朋友嗎? 他們的生意怎么樣?” 中餐館的老板一直有些冷淡,一上午他們總共不過說了幾句話,每句話也都非常簡單,現在卻熱切地看著魯盼兒。 魯盼兒便很認真地回答,“我做生意沒幾年,一直很順利,北京待業青年不少,雇人不難,店鋪租金先前不貴但最近一直在漲,稅倒是不高…… 餐飲方面我不大懂,不過,最近北京新開了許多飯店,想來生意應該不錯吧。” 老板覺出自己太急切,也笑了,“是這樣的,聽大陸在招商引資,條件很好,有幾個朋友準備過去投資做生意,他們勸我一起去,我卻一直在猶豫。” “美國這邊的生意雖然很累,利潤也不高,可還是穩賺的,而我也已經在這里娶妻生子,日子還不錯。” “聽說那邊到處是機遇,我雖然祖籍在大陸,卻從來沒去過——當年我還在母親肚子里就從大陸出來了,先到香港生活了幾年,又去臺灣定居,大學畢業后再到美國,人過中年還沒回過故鄉。” 魯盼兒從他說“大陸”時就知道他來自海峽那邊,立即明白了他的猶豫,“我做生意也是機緣巧合,其實并不懂投資什么的。” “但是,從我自己感覺到的,中國這幾年變化特別快,就說服裝吧,過去無論是面料還是款式都十分單調,現在可是五花八門,只我們店里,針織衫就有幾十種。” “街上的飯店也越來越多了,老北京風味、各地特色層出不窮,西餐廳也有幾家。 還有,以前我們家只有特別的情況才去飯店吃一次飯,回來還會討論許久,現在去飯店吃飯就很平常了,沒有人當成一回事兒。” “你可以去中國看一看,現在北京有很多外國人和華僑。 而我們也有很多人走出來——我這次來之前也猶豫過,不過到了美國才三天就覺不虛此行。 我們的祖輩們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果然不錯。” “我一定回大陸看看!” 老板便又從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鄭重地用雙手遞了過來,“我叫陳港生,可以給我留下聯系方式嗎?” 魯盼兒沒有名片,便要了一張紙便將自己的姓名和家里的電話寫下來交給陸老板,“若是去北京,我請你吃正宗的中餐。” “哈哈,其實我妻子會做一手地道的港式茶點,只是在這里并不受歡迎,美國人反倒喜歡這樣的中餐——有機會我也想請你一起吃早茶。” “一定會有機會的。” 第230章 新的思路 大約畢竟同為炎黃子孫吧, 魯盼兒與陸老板聊了一會兒, 越發覺得親切。 陸老板從小背井離鄉, 幾經波折輾轉到美國謀生,也很不容易。 他在美國開餐館,每天也與打工的一樣干著繁重的活計, 并不比錢進輕松,為的還不是省一份支出? 魯盼兒反倒不好意思立即就走, 便道: “如果餐廳的確忙不過來, 我可以留下再幫一會兒忙, 但五點前一定要回去了,我愛人回宿舍見不到我一定會著急。” “也好,你就再幫我兩個小時吧。” 陸老板笑著說: “時薪再加兩美元。” “不必加了。” 魯盼兒一笑, “我是看在你是我們同胞才留下的。” 說著與他們兩人將碗筷收了, 繼續準備晚上要用的食材。 陸老板又笑,“你果然是才從那邊過來的,喜歡把人情和工作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