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姐,你笑什么?”躍進不解地問。 “沒什么,我就是想你騎車是挺快的,連公交車都能追上。”魯盼兒一面說一面還在笑,索性轉過頭去不看躍進。 楊瑾便說:“躍進,今天你從部隊回來,又送許琴,騎了許久的自行車,一定很累了,早點洗漱睡吧。” 魯躍進覺得有點兒怪,可哪里怪又說不清楚,便搖頭說:“我一點兒也不累,學校平時訓練比這累多了。” “那也早點休息。” 但是既然姐夫說早點休息,而姐也早轉過身去抱梓嫣,魯躍進只好依言去洗漱了。 小舅子出去了,楊瑾也忍不住笑,“明明可以一邊等車一邊聊聊天的,可這兩個傻孩子居然去追公交車。” “而且還追上了——不過,躍進也算進步了,知道送女生回家。”魯盼兒伏在床上又笑了半晌,“你說我們是不是也這么傻過?” “噢,恐怕是的……” “也許我們比他們還傻呢。” 兩人想起過去的事兒,一起笑了起來。 第二天正是與錢力和吳淑芬約定取毛衣的日子,這一次兩個人并沒有遲到,試過毛衣也爽快地付了錢,雖然還一直黑著臉。 一家人來北京,除了買房子這件大事兒,自然也想在北京逛逛的,因為這兩件毛衣才耽誤到現(xiàn)在。所以錢和吳淑芬才一出門,豐收和豐美就說:“我們趕緊去燕京大學吧。” 雖然北京有許多名勝古跡,又有許多大商場,不過一家人還是決定先去燕京大學,看看楊瑾正在學習的地方。 魯盼兒自然也想去的,但是她一直在猶豫,“要么你們幾個去吧,我留在家里,帶著梓嫣出門不方便。” “沒關系,到學校后你們可以到女生宿舍里休息一下。”楊瑾將梓嫣的被子、尿布帶了一包,抱起女兒,拉著妻子,“本來你早就應該去——” 魯盼兒不愿意提起自己藏起錄取通知書的往事,便笑著打斷了他,“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走吧。” 燕京大學并不近,轉了一次公交車他們終于到了。 三間的紅漆大門、門上蒼勁有力的“燕京大學”四個大字、門前一對威嚴的石獅子……大家不由得駐足仰視,心情澎湃。 楊瑾拉著妻子的手,“這座校門原來是學校的正門,坐東朝西,已經有幾十年了,因為由校友捐資修建也叫校友門;校門里三孔石拱橋對著正是辦公樓,樓前的是一對石麒麟;這是鐘亭,鐘亭里的銅鐘來自頤和園……就在這里,我?guī)湍闩囊粡堈掌伞!?/br> 魯盼兒照了相,再抱過可愛的女兒,“梓嫣醒了,看起來她很喜歡這里!”果然梓嫣正睜大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四周。 梓恒便跑過來,對著小meimei認真地說:“將來我考上大學之后,也會帶著你照相!” 楊瑾便讓梓恒坐在山石上,將梓嫣放在他的懷里,“你們兄妹留一張影,紀念剛剛你剛剛說的話。” “這個主意好!”大家笑著看小兄妹合了影,也各自選喜歡的景色留念,一路到了圖書館門前,忽聽有人喊,“楊瑾!” 原來是一個女生,眉目清秀,剪著短發(fā),穿著一身靛青色衣褲,面料卻是家織土布,這種布魯盼兒小時曾經見過,因為又厚又粗又硬,如今在紅旗九隊里早沒了蹤影。不過,雖然衣服很土氣,但這位女生穿著倒不難看,清雋的面容反而被洗得發(fā)白的粗厚面料襯得干凈而秀氣,甚至有一種出塵的感覺。 女生對著楊瑾笑問:“放假后沒有看到你,以為你回家了。既然在北京,最近怎么沒來圖書館看書?” “家人過來了,我一直陪著她們。”楊瑾便笑著向魯盼兒介紹,“這是我們歷史系的同學王曉霞。”又把魯盼兒姐弟介紹給王曉霞。 “我就猜你是楊瑾的妻子。”王曉霞又看梓恒和梓嫣,“這一定是你們的兩個孩子,還真可愛!” 魯盼兒不想王曉霞竟知道自家的情況,笑著寒暄,“假期帶著孩子們到學校看看,也長長見識。” “我們校園的景色很不錯的,而且還非常深厚的歷史底蘊,特別值得參觀。”王曉霞很熱情,“不過,快到中午了,一起去食堂吃飯吧。” 楊瑾笑笑,“遇到你還真巧,我原本也打算到女生宿舍找同學幫忙,我妻子需要喂小女兒——” “噢,我明白了,”王曉霞向魯盼兒笑著點頭,“去我們宿舍吧,現(xiàn)在放假,只有我一個人。” “謝謝你了。”楊瑾又告訴魯盼兒,“別著急,我們在附近轉轉,一會兒一起去食堂。” 魯盼兒答應著便隨著王曉霞進了女生宿舍,“麻煩你了。” “楊瑾學習特別優(yōu)秀,時常幫助我,我一直很感謝他呢。”王曉霞笑吟吟地將她帶進宿舍里,“這是我的鋪位,隨便坐。” 宿舍里很簡陋,白墻水泥地面,幾張鐵架子床,幾張舊木桌。王曉霞的鋪位上鋪著的也是藍色的土布床單,放著藍色土布被子,床頭擺了一摞書,樸素得有些寒酸,卻整潔而干凈,魯盼兒在鐵架子床的下鋪坐下給梓嫣喂奶,又與她閑聊,“你也是知青吧?” “雖然我們這一屆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是知青,可我卻不是,”王曉霞笑了,“我能考上燕京大學,其實很幸運。我家在大山里面,祖祖輩輩識字的沒幾個,解放后有了學校,但女孩子們多半讀了三兩年書就輟學回家干活。不過,二十年前山里開辦一所五七干校,我時常去干校里聽老師們講故事,后來又跟老師們學文化——老師們告訴我高考的消息,幫我報名,給我補課,最后,我自己也沒想到自己能考了我們省的文科第一名。” “你好厲害呀!”魯盼兒由衷地贊嘆。 “當我知道自己是全省第一名時也很得意,可是到了大學,才知道自己其實還是井底之蛙——就比如你愛人,他實在太優(yōu)秀了,就連許多老師就佩服他的學識和才華!” 魯盼兒本來應該謙虛些的,但是她實在太開心了,怎么也不能違心地說楊瑾不好,便笑道:“他從北京到我們生產隊插隊,曾經是我的老師。” “原來你們還曾經是師生呢!”王曉霞驚嘆了一聲,“真是很浪漫啊!” 魯盼兒覺得臉有些發(fā)熱,“我們能遇到也是機緣巧合。” 兩人正聊著,兩個女生推門進來,笑著問:“曉霞,一起吃飯去?” 王曉霞就笑著擺手,“你們先去吧,我來了客人。” 兩人答應著,卻沒走,反而走進來看魯盼兒懷里的梓嫣,“真是可愛,你們是楊瑾的家人嗎?” 魯盼兒點點頭,“正是呢。” 又說了幾句閑話,兩人才走。可沒一會兒工夫,陸續(xù)又來了幾人,有邀王曉霞一起吃飯的,也有來借東西的,或者其它一些小事的,魯盼兒便有些知覺,這些人雖各有原由,可都特別到自己面前細看一回,心里不自在,可又不好說什么。 王曉霞是聰敏的姑娘,馬上覺了出來,就笑著說:“我佩服楊瑾,也不只佩服他學習好,他的人品更出眾。” “你大約不知道吧?學校里有些男生明明結了婚,甚至有了孩子,可是卻對同學們宣稱未婚,又追求年輕漂亮的女同學,其實就是打算拋棄糟糠之妻另娶。這里雖然是燕京大學,但每年都有幾個逼著妻子離婚、被家里找上門來大鬧一番的斯文敗類。” “楊瑾一到學校就公開宣布自己已婚,又有孩子了。”說到這里王曉霞笑了,“其實他年紀不大,若是想瞞很容易的,甚至還有女生明明聽了消息也不相信他有妻有子——剛剛那幾個人并不是為了找我,而是來看你的。” 魯盼兒印證了心里的想法,反而不別扭了,只微微一笑,“他年紀是不大,到年底才二十六周歲,大家好奇也是難免的。” 原以為楊瑾的妻子總會有些不快,至少也會說些他們夫妻情深,外人不可能破壞之意,沒想到她卻風輕云淡地替大家開脫了,完全不在意那幾個同學。王曉霞便抿著嘴笑,“好奇之后也會死心了——她們之所以來看,難免以為你是農村姑娘,心底里總有些瞧不起,如今見你不只長得漂亮,舉止更是從容大方,自慚形穢,倒是好事兒。” “我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好?”魯盼兒謙虛地回了一句,抱著吃飽了梓嫣拍了拍,將她重新包好,“我們一起去食堂吧。” “好,我正好還有一個問題要請教楊瑾。”王曉霞跟在魯盼兒身后,米色呢子大衣勾勒出氣度不凡的背影,梓嫣正在那肩頭露出的一張可愛的笑臉,難得生出了羨慕的感覺。 在沒見到魯盼兒之前,王曉霞佩服楊瑾公開已婚的身份,但也是覺得他人品好,做不出拋棄鄉(xiāng)下妻子的事。不過見到魯盼兒之后,她才明白,楊瑾對感情的堅守除了品德高尚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很深厚。 楊瑾很優(yōu)秀,他愛人自然也一樣優(yōu)秀,而且還很自信——嗯,她的確有自信的資格。 第152章 棋逢對手 食堂的飯菜其實沒什么特別, 但是一家人卻用心感受著,畢竟這里是燕京大學啊。 王曉霞叫住楊瑾原是遇到了一個問題, 吃飯期間便一直與他討論,飯后便抱起書匆匆向魯盼兒道別,“我先走了,要趕緊去圖書館找座位。” 魯盼兒目送王曉霞離開,有些不解,“這是假期呀,圖書館還會沒有座位?” “正因為在假期,午飯后還能找到座位。”楊瑾笑著說:“平時的時候, 圖書館的門還沒開就排了很多人,我們都會在早餐時多買兩個饅頭帶去, 在那里坐上一天,因為只要一離開座位就會有人補上。” 豐收豐美咂舌不已, “看來我們學習還不夠刻苦。” 躍進便笑著說:“有空兒我?guī)銈內ゲ筷犜盒?纯矗覀內粘R话胗柧氁话雽W習,嚴肅緊張,與地方院校又不一樣。” 畢竟帶著梓嫣, 在外面總不能太久, 大家參觀過燕京大學, 就回了家, 不料卻見錢力和吳淑芬兩人等在門前, 正凍得不住地跺腳,錢進也在一旁陪著, “還是回我們家里坐一會兒再來看看吧。” “我們著急呀,萬一錯過時間就來不及了……”一眼看到魯盼兒,那兩人急忙上前,“總算回來了,我們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 魯盼兒很吃驚,趕緊問:“有什么事?是不是毛衣哪里不合適?” “不是,不是,”吳淑芬再沒有第一次見面時的傲氣,和氣地笑著說:“毛衣很合身,我們來是想再請你織兩件,手工費沒問題!” 既然毛衣沒有問題,魯盼兒就放下心,打開門請他們進來,“還想織什么樣的毛衣?” “就織與上次一樣的。”吳淑芬說著打開包,拿出兩份毛線,正是與楊瑾魯盼兒的一樣,當然也與她和錢力的一樣,“不過,不是給我們倆織,是給爺爺和小姑姑織,我?guī)砹顺叽纭!?/br> 爺爺和小姑姑突然間找到家里,給自家?guī)砹藷o限的驚喜,錢力和吳淑芬感激的同時,也很想為爺爺和小姑姑買些禮物,但是盡管他們費了不少心思,買了幾樣緊俏的商品,可爺爺和小姑姑卻根本看不上他們選的任何東西。爺爺還好,只笑笑就算了,可小姑姑的鄙視卻刺痛了他們的心。 就在吳淑芬和錢力已經放棄討好小姑姑的時候,小姑姑卻第一次對他們的東西贊揚了一句——正是新織的毛衣。 吳淑芬十分激動,馬上和錢力買了毛線來找魯盼兒,“他們在國外的人就是喜歡手工編織的東西,說是很獨特很有風格。” 魯盼兒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國內的人似乎都喜歡機器織出來的毛衣,因為更平整更妥帖,她在織毛衣的時候,一直盡力向機器織的毛衫靠近。但大家之所以還要織毛衣,則是因為商店里賣的毛衫很少,樣式顏色也不好看,也不夠厚實,價格又很貴。她不由得好奇地問:“你知道國外人們織什么樣的毛衣嗎?” “聽說國外的人多半都不會織毛衣,若是果真親手織了一件毛衣,就代表了很深的感情——至于樣式,我也不是很清楚。” 畢竟吳淑芬和錢力還沒有去國外,聽人轉述自然也是模模糊糊的。魯盼兒便又問:“你們是不是急著帶走?” “我們明天陪爺爺去老家看看,五天后回來就坐飛機出國了。”吳淑芬當初限定三天,也是想穿著新毛衣陪爺爺出門更體面些,“我們從老家回來時能取到毛衣就行。” 到了這時候,魯盼兒只要收下毛線和錢就行了,五天時間,她能輕松地織好兩件毛衣,掙到六十元錢。但是她還是提醒吳淑芬,“這樣式和顏色的毛衣你們穿著效果很好,卻未必適合長輩,再者大家都穿成千篇一律的,也就沒有了爺爺和小姑姑想要的獨特。” 吳淑芬原沒有想到這些,此時便怔了怔。 錢進就說:“你們還是聽魯盼兒的吧,她手巧心思也巧,在襄平縣很有名氣。” 在襄平縣有名氣又算什么?這里可是北京,而且錢力和吳淑芬就要去美國了!但他們竟聽了進去,織毛衣為了討爺爺和小姑姑的喜歡,最重要的就是對上長輩的心思,“那適合穿什么樣的?” 魯盼兒問了些情況,更加確定,“爺爺?shù)膿Q成酒紅色,小姑姑的換成綠色或者粉紫色,至于樣式,我?guī)湍銈冞x吧。” “我趕緊去換毛線!”吳淑芬下了決心,馬上與錢力拿著毛線出去了,一個多小時后換了毛線回來,正是魯盼兒所說的顏色,才放下訂金走了。 這一次魯盼兒接了毛活兒,十分理直氣壯,“我并非只為了掙錢,而是想讓錢力的爺和姑姑回國收到喜歡的禮物,也知道國內并非沒有好東西。” 楊瑾亦笑,“我們并沒有人反對,你又何必多做解釋呢?” 一向少語的躍進也說:“姐,你只管用心織毛衣,畢竟要帶到國外的,讓外國人看看我們中國人手很巧。” 難得一家人都這樣支持自己魯盼兒就笑了,順手拆開一卷毛線,“現(xiàn)在誰幫我纏毛線?” “我來!” “我來!” “還是我來吧。”楊瑾搶到了大家的前面,接過線撐開,又轉頭告訴躍進,“這幾天你放假,帶著豐收豐美和梓恒在北京轉轉,看看故宮、動物園、香山……我在家里照看梓嫣,陪著你姐。” “姐夫,還是我留在家里,你帶他們出去玩兒。”躍進還想爭,“現(xiàn)在我不只會做飯,也會抱梓嫣。” “躍進,還是你們去吧,等梓嫣長大了,你姐夫有空兒陪我去——眼下帶著梓嫣,我們也沒心思逛。” “你們這會兒正好去□□前轉轉,正好能趕上回家吃晚飯。”楊瑾笑著給他們出主意。 因為梓嫣的緣故,大家在燕京大學停留時間不長,幾個孩子其實沒玩夠,想想今天雖然從□□前路過,卻沒有細看,躍進便笑著帶弟弟meimei和小外甥出門了。 楊瑾又叫住他們,拿出十元錢,“給你們買零食的,可是不許貪吃,免得回來肚子疼。” 躍進接了錢,“姐和姐夫放心吧。” 幾個孩子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呼呼大睡的梓嫣和夫妻倆兒,魯盼兒靈巧地繞著毛線,笑著說起了王曉霞,“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女子呢,要說外表,固然不差,可也不至于多驚艷,打扮更是普通,這個時代了,她竟還穿著土布做的衣服,可她就是讓人一眼看上去就再不能忘懷——對了,正合一句話,‘腹有詩書氣自華’。” “你這句話評價得恰到好處,她正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才女。王曉霞出身貧困,母親還有殘疾,可她卻特別聰慧,博聞強記,知識底蘊之豐富,令我佩服不已,”楊瑾微微笑著,“我們這一屆歷史系得到特等獎學金的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