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大家就都笑了。 “部隊就是大熔爐,廢鐵也能煉成鋼。”顧鐵山一擺手,“今晚我請你們吃西餐!” “上海現在還有西餐廳?” “淮揚路上還有一家,雖然簡陋了點兒,但味道還是不錯的?!?/br> 出了門又坐公交車,幾站后到了西餐廳,魯盼兒見這里并沒有特別之處,與襄平國營飯店很相似,只是大了一些,論起來裝飾還不如餐車漂亮,顧客一樣要到收款臺前自己點菜,自己端菜,盛菜的也盤碗也都是普通青花粗瓷。 只上來的菜與平時大不一樣。 最先取來的是火腿土豆濃湯,每人一份,乳白色的湯十分濃厚,粉紅色的火腿丁和碧綠色的青菜末飄在上面,還有十幾只小巧玲瓏的面包。 “女士優先?!鳖欒F山很有風度地向魯盼兒示意。 魯盼兒便笑著拿起一個面包,用手撕成小塊放到口中——還是在學英語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到了面包、牛排種種,也聽楊老師講過吃西餐的禮節——盡管是平生第一次吃到面包,但她還是很從容,細細地品著香醇的味道。 雖然都是面粉做的,但面包的確與饅頭不一樣。 魯盼兒又舀一勺湯,醇厚的鮮香,還有淡淡的甜,也是從未嘗過的。 “牛排煎好了!”餐廳里面的人高聲提醒。 顧鐵山急忙跑過去端回牛排,第一份先擺在魯盼兒面前,又放了一副刀叉,“這家餐廳最有名的就是牛排。” 右手刀左手叉……魯盼兒在心里默念,然后用叉子按住牛rou,輕輕切下一塊,又嫩又滑又香,她笑著向顧鐵山道謝,“第一次吃西餐的感覺好特別呀——有你在上海真是太好了,我們不但順利地找到了旅館,還吃到了西餐。” “是,是,是,”顧鐵山神情一番變幻,不必說紅旗九隊,就是襄平縣、省城都沒有西餐廳,但魯盼兒卻沒有慌手慌腳,雖然不甚熟練,卻大方而得體,還真是想不到!再看楊瑾正從容用餐,仿佛自己才是第一次見到西餐,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便趕緊低頭切牛排,“其實我也不常來,西餐太貴了,過去一個月津貼才幾塊錢,買了牙膏肥皂香煙就沒了,提干后才漲了工資……” “沒關系,我們請你?!濒斉蝺盒χf 顧鐵軍覺得自己果然太蠢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來了我自然要請——干部工資還是挺高的,我連對象也沒處上,有錢沒處花……”好象更蠢。 楊瑾打開與牛排一起取來的通化紅葡萄酒,“聽說這酒不錯。”畢竟是老同學,又一起在插隊好幾年,總要幫他解圍。 “對,對!我差點忘記了!”顧鐵軍將酒倒入杯子里分給大家,“來,我們干杯慶祝一下!” 紅色的酒倒在玻璃杯里十分好看,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與平時見到的白酒完全不一樣,原本打算拒絕的魯盼兒就猶豫了一下,抬頭就見楊瑾笑著對自己說:“女孩子喝點葡萄酒不要緊。”便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甜,淡淡的辛辣,還有說不出的香醇,“是很好喝呢?!?/br> 顧鐵山一仰頭將一杯酒喝光了,見楊瑾與魯盼兒只淺淺地喝了一點,就急忙反對,“說好干杯的,你們也要都喝了!” “我們倆酒量淺,多喝反倒是浪費——這酒限量,每桌只能買一瓶,你喜歡喝就多喝一些?!?/br> “我過去也不會喝酒,到了部隊才練出來的?!鳖欒F山說著就又喝了一杯,“真是好酒呀!” 有了酒,氣氛就又不一樣,顧鐵山越發話多,“這里比老莫差遠了……” 魯盼兒疑惑,“老莫?” “他是說北京的莫斯科餐廳,那里的西餐特別有名?!睏铊χ忉專洲D向顧鐵山,“聽說已經改成食堂了?!?/br> “不錯,是改成食堂了?!鳖欒F山感慨地喝著酒,“上次我探親回北京,請章麗雯去那里吃西餐,卻只吃到了包子——章麗雯很不高興,再三埋怨我沒有事先打聽清楚。” “不過包子還挺好吃的——之后我們都回憶起最后一次在那里吃飯的情形——黃樂怡哭成了淚人,大家也都哭了……” 楊瑾和自己結婚的時候,許多插隊的同學們都來了,魯盼兒不記得黃樂怡,難道她也與徐菲一樣早調回了北京? 就聽顧鐵山又說:“當時有人說你家也會走……” “抗日的時候那么艱難,我父母一直堅持留在祖國,所以不管親戚朋友怎么勸說,他們都回絕了。” 原來黃樂怡出國了呀,魯盼兒靜靜地聽著。 “也不知道黃樂怡現在怎么樣了?是不是天天吃西餐吃得煩了,倒想吃老北京的豆汁、焦圈?” 楊瑾點點頭,“也許吧。” 他們又說起過去的許多事兒,魯盼兒聽得津津有味。 西餐廳的服務員喊著他們的桌號,“沙拉和布丁好了!”魯盼兒按住楊瑾,“你們聊,我去。” 到柜臺前取來擺在桌上——魯盼兒就明白了,沙拉就是拌蔬菜,不過里面加了特別的醬料,使得蔬菜不只爽脆可口,還多了額外的香味兒;焦糖布丁則是她從沒見過的,奶黃色的點心微微有些透明,上面凝了一層深棕的糖,吃在口中更是奇妙極了,香甜、細膩、柔滑,又有幾分彈性——她用銀亮亮的小勺子一點點地舀著吃,十分喜歡。 顧鐵山還在感慨,“我還記得你們倆兒主持全校晚會的情景,那時我、章麗雯、徐菲,還有好多人都羨慕不已……” “真是很久的事兒了,我幾乎忘記了?!?/br> “誰能想到呢?現在黃樂怡在國外,你、章麗雯、蔡穎在紅旗九隊,徐菲回了北京,而我在上海?!?/br> 魯盼兒就告訴他,“麗雯姐不久前調到了襄平縣廣播電臺。” “噢,”顧鐵山有點兒意外,“章麗雯居然能當上電臺的廣播員?她的普通話差遠了?!?/br> “麗雯姐在公社廣播室工作了一段時間,播音挺好聽的?!?/br> “還算好聽吧,只是比不了黃樂怡和楊瑾……”顧鐵山停了下來,卻轉而道:“章麗雯調到縣廣播電臺,也不寫信告訴我?!?/br> 魯盼兒將布丁吃光了,放下小勺,替章麗雯找了個借口,“也許剛到電臺很忙吧。” 顧鐵山也就罷了,又問:“聽說蔡穎生了個女兒,就被婆家嫌棄了?” “吳家人不只是重男輕女,而是當了隊長之后就變了,”魯盼兒搖搖頭,“過去我也沒看出他們家人品不好?!?/br> 顧鐵山嘆了聲氣,仰頭喝盡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了一杯喝了。 “你別喝這么急?!睏铊獎袼?,順手將自己的布丁放在魯盼兒面前,“再吃點兒?!?/br> 西餐都是每人一份的,魯盼兒不要,“我已經吃飽了?!?/br> “但是你吃布丁的樣子很好看?!睏铊戕D過頭她耳邊低聲說。 既然這樣,那自己就再吃一份好了。 魯盼兒輕輕地舀了一勺,放到口中,甘甜的味道一直浸到心底里。 顧鐵山正低頭倒酒,其實并沒有聽到什么,可是他還是敏銳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對面的兩個人,目光最后落在布丁上,取笑楊瑾,“你對媳婦太好了吧。” “那是當然?!睏铊⑿χf:“你還沒結婚,什么也不懂呢。不過,你比我大,也該考慮結婚的事了?!?/br> 第81章 十里洋場 這頓西餐吃了一個多小時。 魯盼兒聽了許多楊瑾過去的事兒, 他上學早,在小學又跳了一級, 是同學中年紀最小的,卻也是學習最好,最有才華的——他參加競賽、主持晚會、打球……樣樣都十分出色。所以,在顧鐵山看來,自己嫁給他實在太幸運了。 魯盼兒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她早知道楊老師是最好的人。 但是,顧鐵山隱隱還透出些自己配不上楊瑾的意思,魯盼兒就不贊同了。 楊瑾是非常好,可自己也不差呀! 最重要的是, 自己和楊瑾情投意合,真心相愛! 不過, 魯盼兒不打算跟顧鐵山一般見識,別看他比楊瑾和自己都大, 但還沒有對象,根本不懂感情的事呢! 大家一起回去后,看著顧鐵山走進軍營,魯盼兒就對楊瑾說:“晚餐吃得太飽了, 我們出去走走吧?!?/br> “我也這么想——這里離外灘很近, 正好去看看夜景?!?/br> 倆人就笑了起來, 他們不約而同都不想帶著顧鐵山, 所以誰也沒有開口邀請, 反而讓他誤以為倆人就要回招待所,才告別他們進了軍營。 楊瑾和魯盼兒就想單獨在一起。 上海的冬天比東北溫度高多了, 倆人沿著延安路向東走來,遠遠就見一片高樓,風格各異,有圓頂的,有尖頂的,還有帶著鐘樓的,在燈光的閃爍下越發雄偉壯麗。 到了近前,又見江邊防汛墻邊站滿了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他們面向江面,頭靠頭,手握手,細語綿綿。 魯盼兒不禁紅了臉,她也很喜歡和楊瑾手拉著手,靠得近近的,但在人前總不好意思,上海人膽子可真大! “畢竟是曾經的十里洋場,就是與別處不同。”楊瑾輕聲感慨著,卻將魯盼兒的手握住了。 “這就是情人墻,上海的年輕人處對象最喜歡到這里來……”幾個人從他們身邊走過,話語飄了過來。 原來是情人墻??! 有情人相聚的墻。 他們相視一笑,手拉著手,肩并著肩,頭挨著頭在一起在外灘漫步,走得累了,就與上海年輕人一樣,靠著防汛墻說說笑笑。 黃浦江水從滔滔流過,樓上的燈光映在水上,有如繁星點點,忽爾,樓頂鐘聲響了,渾厚而悠遠,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上似乎只有他們二人。 寒風飄過,帶來一陣細雨,魯盼兒驚奇地笑了,“這里冬天居然會下雨!” “聽說也會下雪,不過很少,雪也不大?!?/br> “雖然是下雨,可卻很冷呀!”魯份兒幫楊瑾戴好帽子,自己也重新系緊圍巾。 “可是他們都不怕冷?!?/br> 果然,防汛墻邊一對對的人沒有離開的,他們打開早就準備好的雨傘,躲在傘下依舊如故,而各種顏色的雨傘組成了一道長長的傘墻,又美麗又壯觀。 “可惜我們沒有傘?!?/br> 楊瑾解下外衣,與魯盼兒每人拉住一片衣角,“你看,我們也有傘了!” 于是,他們就留在了江邊。 這里雖然刮著風,下著雨,一片冰冷,可是他們卻一點兒也不怕,因為可以光明正大地拉著手,親親熱熱靠在一起。 “我知道大家為什么寧愿在江邊也不回家了!”回到招待所后魯盼兒突然說。 “為什么?” “因為屋子里比外面還冷!” 上海的冬天沒有任何取暖設備,室內果然比外面還冷,“不錯,所以他們都舍不得分開?!?/br> “我們就在一張床上睡吧,還能暖和些。” 屋子里擺著兩張單人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雖然可以把床挪到一起,但經歷了新婚,正是食髓知味的時候,一張床已經足夠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睡得正香。 “當!當!當!”有人來敲門,“你們起來了嗎?” 是顧鐵山。 魯盼兒趕緊起來穿衣服,回頭見楊瑾正努力地疊被子,可怎么也不能疊成昨天方方正正的樣子。 原來昨晚他們住在一張床上,也只蓋了一床被子,另一床根本沒有動,現在兩張床完全不一樣,很容易被發現的。